第39章 天下文宗
宴饮设置在月华堂。
月华堂是宁王府专门为大型宴饮建造的一座宅子，之所以起名为“月华”，是因为宁王经常夜间在这里独自饮酒作乐，借着月色的光华欣赏美人的歌舞。
月华堂的建造有点类似于现代的室外体育馆。
周围用廊柱撑起的有顶盖的地方，放置着团蒲和矮几，是给宾客用餐的地方。唐朝的宴饮流行“分食制”，每人金刚跪姿跪坐在团蒲上，矮几上的餐食上放着自己的酒菜。
月华堂的当中是没有顶盖的天井，天井主要有两个作用，第一个是能让日光和月光直射进来，起着“天然照明”的作用，第二个便是起了舞台的作用，古代没有电灯，火烛的亮度不够，“天然照明”能给舞台提供更为清晰的亮度，让坐在四周观赏歌舞的人看的更为清楚。
卫冰的眼前浮现出，某个月圆之夜，天井中的美人披着月华翩翩起舞，宁王坐在堂上左拥右抱，一边喝酒调笑，一边观赏歌舞……
极尽奢靡之风！
众人进了月华堂之后，在金大管家的安排下，他们被女仆领到了相应的位置上。
这里的位置不是随便坐的，而是按照身份高低去排的。
宁王和歧王的身份最为贵重，坐在了堂上的正中间，按照古人讲究的“左上右下”的规则，宁王的身份更为尊贵，坐在了正中间的左侧，歧王则坐在了右侧。
陈玄礼和贾昌依次坐在了宁王的身边，他们的下手是一排虎豹队的队员。
王维和卫冰是歧王的“两位爱将”，被安排坐在了歧王的身边，他们的下面依次是韦家兄弟、崔颢、王昌龄、高适以及张諲。
宁王府留给卫冰印象最深的就是，数不尽的女奴！
每道茶每道点心都是不一样的女奴。
怪不得长安城流传着“歧王府的才子，宁王府的女郎”之说呢！
大家坐定后聊了一会儿天，金大总管屁颠屁颠地把一个节目单呈送给了宁王。
宁王拿了节目单看了一眼，把节目单放回到了金大总管手中，“先让十三郎点。”
金大总管又把节目单屁颠屁颠的送给了王维。
宁王绕过歧王和陈玄礼，直接让王维先点节目，足以说明他对王维的“看重”了。
王维站起身来朝宁王行了个礼，推辞了一番，但推辞不过，只好点了一首编钟演奏，和一首古琴演奏。
卫冰还是第一次看到大型的编钟演奏。
浓妆艳抹的舞姬身着华丽的服饰穿梭于编钟之间演奏音律……
卫冰是音律盲。
她只知道这音律很古典，舞姬的姿态很优美。
演奏完之后，宁王让王维点评一下这编钟表演。
王维说了好多音律的优点。
宁王笑看着他，“说说不足之处，让她们有所改进。”
于是王维提出调整音律的节奏会更好听一些。
“具体怎么调整呢？”宁王提议，让王维亲自上场指导一下。
众人附和宁王，王维推辞不过，只得亲自上场“指导”。
他俊朗的身姿在编钟间穿梭，跟女郎的妖娆比起来，多了一些阳刚之美。
俊美的风姿、矜贵的气度……
哇！这也太好看了吧！
卫冰看的直冒星星眼。
她一转眸看到了贾昌的三角眼盯着自己，呸！这也太煞风景了！
她暗暗道了声“晦气！”，然后心无旁骛的看着十三郎。
王维演奏完之后，舞姬红着脸笑着点头：“的确好听了许多。”
哇哦，舞姬的眼睛泛着光芒，脸都红到脖子了！
这小妮子犯花痴了！
卫冰得意的笑了笑，这“国民情人”可不是盖的。
宁王殿下亲自下了殿堂，挽了王维的手，把他“送”到了卫冰的身边，对王维情真意切地道：“十三郎风姿都美、光风霁月、高洁无双，让本王看到了年轻时的影子……”
卫冰：“……”
呸！“斯文败类”还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只是长相好一点就能跟光风霁月高洁无双沾边吗？
“相见恨晚呐！”宁王殿下“动情”的握住了王维的手，“最近我拜读了十三郎的诗作，实在太惊艳了！天下文宗莫过于此！”
紧接着，宁王一边喝酒一边背诵了王维的《少年行》，还有几首卫冰没听过的诗。
看的出来，宁王也成了王维的粉丝。
“天下文宗？”王维很是得体的朝宁王行了个礼，“殿下过于抬举维了！维愧不敢当。”
他指了指王昌龄和崔颢，“王家大兄、崔表兄的文采都在维之上，韦家兄弟跟维不分上下，我在殿下的大堂之上都不敢‘堂居文宗’，更何况人才济济的天下呢？殿下抬举，维心领了，只是维实在配不上。”
“谁说你配不上？”宁王转身问王昌龄和崔颢，“你们认为十三郎配不配的上呢？”
卫冰：“……”
宁王这是想用自己的“威严”，让王昌龄和崔颢甘拜下风吗？但这两人都是心高气傲的人，他们会屈服于宁王的威严吗？
其实是卫冰想多了。
在这个时候，王昌龄和崔颢的名声还远远不如王维，所以他们心悦诚服的跟随宁王，推崇王维为天下文宗！
韦家兄弟、张諲以及高适的文采逊于王昌龄和崔颢，他们见王昌龄和崔颢都推崇王维，自然更没意见。
宁王见大家都没意见，兴致更高了，觥筹交错之后，也不管王维愿不愿意，便给王维戴上了“天下文宗”的大帽子。
歧王见自己的大兄如此抬举他的粉丝，一边喝酒一边拍着桌子大声叫“好”。
“十三郎，还不感谢宁王殿下赐名！”歧王笑看着身边的王维。
王维就这么无可奈何的被推上了“天下文宗”的位置，刚要跪下来感谢宁王殿下的赐名，被宁王一把拦住了。
宁王：“你我一见如故，以后就是朋友了，朋友见面哪有下跪的道理？”
王维推辞不过，只好站着朝宁王殿下行了个礼，感谢赐名。
卫冰能感受到宁王给予了王维“独一无二”的荣耀！这荣耀无关王维的家世，只是因为王维的诗好，人品好。
不经意间，卫冰一转眸，看到了贾昌用阴郁的眼神看着王维……
卫冰真想上前揍贾昌一顿，因为她读懂了贾昌阴郁眼神之后的内心不平衡。
“天下文宗”，多响亮的名字啊！
而他贾昌只是一只“鸡王”，斗鸡走狗之徒的简称而已，还是陈玄礼在歧王嘲笑的嘴里硬套过来的！
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紧接着，宁王为大家安排了舞姬们表演舞蹈。
十个美貌女郎像仙女一般从天而降，赢得了众人一片赞叹声。
古韵悠长，舞姿飞扬，宁王府的舞姬果真不同凡响。
卫冰和王维相互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想到了李艺说的话——宁王府的舞姬大都是被李艺“卖”进来的“人妻”！
不知内情的人还好，但他俩知道“内情”，看着舞蹈便有些膈应。
一曲舞毕，宁王殿下兴致勃勃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进天井，拉了一个美人的手跳起了舞。
“四弟，十三郎，陈统领……你们一起下来跳舞啊。”宁王一边舞蹈一边示意众人放开一点，尽情玩乐。
于是众人陆续进入“舞池”，跟舞姬们一起“载歌载舞”。
王维则拉了卫冰的手进入“舞池”一起跳。
早在歧王府宴饮的时候，卫冰便见识到了唐朝男子的“开放”——酒一多兴致一高，便会手舞足蹈的跳舞！
现代人都没有如此洒脱。
唐人的浪漫洒脱造就了唐诗的鼎盛！
卫冰在现代社会练习过街舞，手脚协调性相当好。
早在歧王府的时候，他俩便已经多次练习过唐舞，现在跳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了。
他俩长的好看，加上舞姿优美，配合的天衣无缝，看起来很是赏心悦目，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于是大家纷纷停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围着他俩站了一个“圆圈”，看他俩跳舞。
歧王、崔颢是最忠实的冰之维CP粉，他俩笑着用手比了比，磕的最带劲。
只有韦家兄弟沉着脸坐回到座位上喝闷酒。
看到十三郎“歪”的太不像话，他俩看了心塞！
舞罢，大家回到了座位上。
吹了一通彩虹屁之后，宁王拿着酒杯站了起来，要敬大家一杯。
宁王敬大家的酒，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啊，于是大家都跟着站了起来，酒在杯中一饮而尽。
“喝了这杯酒，以后星月队和虎豹队就是兄弟了！出了宁王府，再也不许提蹴鞠场的事情，否则就是跟本王过不去！”
宁王说的很是严肃。
“当然当然！”陈玄礼笑道，“蹴鞠比赛的初衷就是想增进万骑武人和文人之间的交流，大家早就是兄弟了。”
“至于蹴鞠场上的事件……王家十三郎是受害者，但小八字已经去世了……我们万骑正想着用什么办法跟十三郎道歉。”
道歉？！这许多天了都没道歉，一点诚意都没有！
卫冰斜乜了陈玄礼一眼。
“用不着想别的办法了！你们诚心诚意地跟十三郎喝一杯酒，然后鞠躬道歉就行。”宁王回头笑看着王维，“十三郎，你觉得怎么样？”
“大家都亲如兄弟了，兄弟之间的误会解开就好，用不着如此正式的道歉。”王维回道。
但是宁王非要虎豹队的人敬酒鞠躬，于是王维便接收了“敬酒鞠躬”的道歉。
宁王跟陈玄礼碰了一杯，缓缓地道：“这件事情，京兆府尹已经查明了真相，是八字胡嫉妒十三郎的才华和名气，在蹴鞠场上故意犯规伤害十三郎！所以，罪魁祸首就是八字胡！”
“不，罪魁祸首应该是——始作俑者！”卫冰站起身来指了指贾昌，“得红眼病嫉妒十三郎的人应该是他吧！万骑的人跟文人井水不犯河水，如果不是他怂恿陈统领举办蹴鞠友谊赛，陈统领会这么做吗？”
“冰……张少侠！你别血口喷人！”贾昌站了起来，激动地指着卫冰，“我跟十三郎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伤害他？”
“因为嫉妒！”卫冰从鼻子里哼了一下，“因为你是斗鸡走狗之人，而十三郎却是天下文宗！你嫉妒他，所以策划了这场蹴鞠比赛，买通了八字胡和虎豹队的另外两个人，想趁这场蹴鞠比赛伤害十三郎羞辱十三郎，从而达到挫伤文人脊梁的目的！”
“只是你没想到的是，十三郎这样的‘矜贵文弱’的诗人其实一点也不弱，不仅能躲开八字胡的攻击，还得了好多分！”
卫冰笑了笑，“你们的目的没有达到，反而损兵折将，八字胡被李艺莫名其妙的射死了！”
“你可真会编啊！”贾昌咬着牙齿，“证据呢？拿出证据来！宁王也说了，大唐是个讲究律法的国度，你不能这样血口喷人！”
“证据？证据就在那两个虎豹队没来的那个人身上！”卫冰朝宁王行了个礼，“只要把他俩抓起来审讯一番便会知晓真相！”
“京兆府尹已经审讯过那两个人了，他们没有问题！罪魁祸首自始至终只是八字胡一个人！”
宁王横了一眼卫冰，对脸色阴沉的陈玄礼笑道，“陈统领别听她一派胡言，她这是‘护妻心切后遗症’，看到有可疑的都成了嫌疑人了！陈统领别跟她一般计较！”
众人笑了起来。
歧王更是笑着拍了拍桌子，“护妻心切后遗症？哈哈，不愧是大兄，很是贴切啊！”
戏谑之下，陈玄礼的脸色好了许多。
卫冰还想刚，被王维拉住了，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白说。
不过卫冰的话起到了敲打贾昌的作用。
——这场蹴鞠比赛本就是贾昌推动的，卫冰的话也不无道理，陈玄礼听后不可能一点都不怀疑贾昌。
“如今罪魁祸首始作俑者八字胡死了，人死事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罢。”
宁王看向了陈玄礼，“本王不想看到万骑的人为这种不堪的人鸣不平！”
“李艺那人卖妻求财，非常可恶！本王也是最讨厌这种人！但讨厌归讨厌，大唐是讲究律法的，京兆府也是按照律法办事……虽然没有做到以命尝命，但万骑的人不能私下触犯唐律，去为八字胡报仇！”
宁王一脸严肃的看着陈玄礼，“如果李艺突然暴毙了，京兆府，哦不对，整个长安城都会怀疑是万骑干的，陈统领，你说对不对？”
卫冰王维：“……”
宁王说这些话，是在力保李艺的安全！
在大唐长安，万骑禁军是“无法无天”的存在。
李艺射杀了禁军八字胡，说不定哪天就会无缘无故地死在家中。
李艺死了，谁会痛苦地欣赏他和郢珏之间的故事呢？
这就是宁王力保李艺的原因！
宁王还真是变态啊！
陈玄礼对宁王笑道，“殿下，这事…我说了不算啊！小八字死了，他的那帮兄弟心里总会难受？打一顿发泄一下，总是有的……”
这发泄完之后，人就被打死了！
“你可是万骑的统领，得约束自己的手下！”
宁王斜乜了陈玄礼一眼，拍了拍陈玄礼的肩膀，叹了口气，“你确实该好好管管禁军了！他们在东市和西市上做的那些不堪事，能传到我耳朵里，圣人会不知道？他只是还没理会到这件事而已……你呀，得好好整改整改了，等圣人跟你提出来就不好了！对不对？”
为了保全他唯一忠实的看客，宁王软硬兼施，“大义凛然”的把当今圣人都搬出来了！
陈玄礼汗液涔涔，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王殿下要力保李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