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明直死了,出车祸死的。
他躺在地上,看着头顶的太阳出神,顺便等待着自己的死亡。
“真可惜,要违约了。”他想。
今天是个重要的日子,原本说好的去看姐姐的。
“她又要说我了。”
“明明都遵守交通规则了,怎么还是会被撞?”柏明直不知道,估计也没机会再知道了。
“话说,这年头出车祸的真多啊。”躺在地上无所事事的柏明直开始胡思乱想了。
尽管他还有闲心去思考交通管理现状,但柏明直有种直觉:他一定会死在这。毫无道理却深信不疑,连他自己都有些诧异。
周边逐渐围上了一群,大多带着怜悯同情,还有一些人举着手机在拍摄,嘴里念叨着“…路上车祸…年轻人……可怜……”
柏明直刚开始还听的清楚些,之后就只能隐约听到一些字词。
他快死了。
尽管早就意识到了这个事实,但当感觉逐渐消失时,所带来的感受还是会更深些。
太阳在他眼中逐渐模糊,刺眼的阳光也略显温和,像是对于将死者为数不多的优待。
瞳孔逐渐涣散,躺地上的青年的最后一丝生气终于尽了。围观的人知道,这个可怜的不知名姓的青年在众目睽睽下去世了,有人在叹气,有人在沉默,也有人在进行着转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柏明直死的太快了,显得救护车警车姗姗来迟。在场的观众看见管事的来了,多数秉持着多事不如少事的原则溜了,但仍有极个别分子喜欢热闹,等着别人处理后续。
警察维持了秩序,驱赶了看热闹的群众,从车上下来的医生去查看出事人的情况,结果不出意料人死了。
将尸体带走,处理好现场,顺带拉上了肇事司机,一行人来了又走了,路段恢复了正常,没人知道这有一场车祸,有一个生命死去,也许残留在地表没有处理的血迹知道。
柏明直是在上午九点多去世的,一场普通的车祸,没太大新意。为数不多的特点应该是这户人家在前几年也有出车祸死的,巧了不是,两个肇事司机都为同一个公司打工,不过几乎没人知道,毕竟车祸这么多,谁又会花时间去记这些?有这精力不如操心点其他有用的事,比如今天的午饭、孩子的功课、晚上的应酬。
……
柏父柏母收到通知己经是下午了,他们没收到尸体,只有一张遗体捐赠证书。
哦,柏明直是签了捐赠协议的,还和他们说过,不过他们忘了。
这种事怎么会忘呢?柏父柏母想,是太过关注大女儿了吧。自从柏明婷走后,他们很久没有聚一起吃饭了,可能是因为担心想到那个永远也不会回应的人吧。不过现在,不会回应的变成了两个。
日子没有什么不同,他们想。下午阳光照了进来,带来了温暖的余晖。
柏家客厅上又多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个不大的男生,柏明直,旁边是他的姐姐,柏明婷。
一阵风吹过,静悄悄的,没有一丝波澜。窗边的仙人掌似乎也要死去了,它原本就长得不好,唯一记得它的柏明直也走了,谁会在乎一株快死的仙人掌呢?
柏父柏母的白发又多了几根。两人呆呆地在那,眼里没有伤感,有的只是麻木与死寂。
说来有趣,整个柏家里笑得最开心的是照片上的柏明婷,那个最早离开的人。
……
应察言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身体不好,拉拉扯扯上了大学,A大法律系,倒是个不错的专业。
今天他收到了医院信息,心脏供体轮到他了,通知他去做手术。应察言向学校请了假,学校很爽快地批了。这学生经常去医院复查,这次听说是换心手术,几个老师也希望学生能健康。
应察言被推进了手术室。麻醉效果挺好,一闭眼一睁眼就又躺在病床上了。
来看望他的只有他妹,应亦乐。其他家人都挺忙的:他爸要谈合作,他妈有个慈善会要参加,他大哥要忙公司日常事务。算下来,只有暂时放假的应亦乐来看他这个病号了。
应察言也没什么不开心的,比起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的病秧子,还是切实的东西更好一点,他知道。
不过,“那是什么?”他问,因为刚做完手术声音有些虚弱。
“不是一盆仙人球吗?”应亦乐有些奇怪,一盆小小的仙人掌有什么值得惊讶的。“你妹我今天中午吃饭时买的,好看吧。”她补充道。也许她哥是好奇怎么来的,应亦乐想。
真的只有一盆仙人球吗?
在应察言看来,可不只有这个,还有站在那边的一个虚影。
这个虚影就是柏明直,他上一秒在车祸现场闭眼,下一秒就站在这里了。
看见自己这幅样子,柏明直也知道如今自己算不得人了。
姑且先把自己划为鬼吧,反正他不知道鬼是什么样的,柏明直想。
在他终于想到看看自己周边环境时,才注意到自己目前在一个病房里,病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
柏明直不知道干什么,他就在那站着。
过了有一会儿,病房里进来一个女生,看模样和病床上的人有八分相似。
应该是兄妹,柏明直无聊的想,但是他们的父母亲戚呢?柏明直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便不再想了。
应亦乐拿出手机,调出抽卡页面。
“哥∽”她故意拉长声音,想以此表明自己的诚心。
听见自家妹妹这个语调,应察言就知道她肯定有什么事要自己做了。
“说吧,又是什么?”
看见抽卡页面,应察言就知道要帮忙做什么了。
应亦乐不怀好意地嘿嘿两声。
“看,我老婆,我可爱的老婆,他又复刻了。”
看着界面上那个角色,应察言不是很理解为什么要自己攒抽,按理来说她能氪金,应家没缺过她的零花钱,家里对她管得也不严。
不过,用她自己的话来讲“金钱会败坏我的游戏体验,而且不能展现我的真心。”
其实用钱也能体现真心,但应察言没说,他尊重应亦乐的选择。
至于为什么让应察言抽,因为他是家里运气最好的,虽然只有应亦乐自己这样觉得。
出生就患有心脏病,也能算运气好吗?应察言不知道。
应亦乐把手机放在应察言面前。
“来来来”很轻易就能分辨出她的兴奋。
应察言点了个十连。
“哇!双黄!!哥,我永远的哥,爱死你了!”
“小声点,这是在医院”
“哦哦,好的。”应亦乐点点头,还比划一下,示意自己会注意。
一旁兄妹其乐融融,柏明直这边就显得空荡了。他倒没什么感觉,只是一味地盯着仙人球发呆。
仙人球在一个土色的陶瓷花盆里生长,不过巴掌大,但胜在生机旺盛。
柏明直想起来姐姐也有一盆,那一盆仙人球在姐姐走后没人照料,很快也枯萎了。最后是柏明直自己又去花鸟市场买了一个仙人球,又移进去的。
几年过去,他早已记不清最初的仙人球长什么样了,但他记得那个植物在她活着时长得很好,和自己目前这盆一样生机勃勃。
自己死了,仙人球也会没人照顾吧,他想。尽管仙人掌是种很容易养的植物,但他依旧把它养的蔫蔫的,也许自己真的不适合养植物。
可惜了,要是她还在,一定会喜欢这个仙人球的,柏明直看着眼前的土色花盆想。
病床上的应察言感受到旁边的沉默,他往窗边看了一眼,那个虚影盯着窗台不知道在想什么。
应察言从他的沉默中感受到一丝难过。
他在想什么?应察言对这个素不相识的人产生了好奇。
一旁的应亦乐沉浸在十连双黄的喜悦中,没注意到他哥一瞬间的心不在焉,她正挨个向自己朋友炫耀。
应亦乐在病房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她还有假期作业要写,而且病人需要静养。
她走后,原本还算热闹的病房算是安静下来了。应察言不是什么喜欢热闹的人,柏明直作为鬼还在看着仙人球发呆,双方没一个主动说话的。
最终还是应察言先开口了,他事先看了,病房里没有监控。
“还好,不用担心因为和空气说话被当成神经病。”他想。
“你好,这位……同学?”应察言想半天才蹦出这个应该没什么错的称呼。
他自己是个大学生,而且这位不知名的鬼看起来和自己差不多大,对方估计也是个学生,喊同学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想。
而且除了同学,他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称呼了。
柏明直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应察言在喊他。
“同学,你好”他说,反应有些迟缓,不知道是不是变成鬼的缘故。
看见对方反应,应察言有点想笑,不过他忍住了。
“同学,我叫应察言,A大法律系,你呢?”他问。
“柏明直,A大金融系。”
“好巧,是校友啊”应察言看着他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