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W交谈的时候,她和我抱怨最近那并不顺利的学业——包括却不限于忘记定闹铃导致迟到,论文三千字却始终补不全仅剩的一百字,带饭回宿舍却发现饭盒里的汤汁侧漏……
我默默的听着,看着她掩面躬身,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要我自己说,她的这些烦恼和学业并没有什么关系,她现在更需要好好放松一下,缓解她那已经紧绷许久的神经。
W说:“我要是能够一口气来到三十岁就好了,毕竟那个时候我就会很少犯这种低级而又值得大家耻笑的错误了。”
W是一个并不怎么自信的人,至少从她人的角度来看似乎是这样。
从清早起床掀起被子的时候,W就会陷入莫名的愧疚之中——也许是害怕床板的质量不佳吵到了同学,害怕自己收拾书本的时候越过了书桌之间的交线,又或者是害怕她那不成熟的行为会伴随着她一天,直至双眼紧闭后的安眠。
而W想要尽快触碰三十那根线的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
毕竟W曾经最为崇拜的小学语文老师就是那个年龄成为她班主任的,她常常向我赞扬那位老师对于她三观的塑造,我能感受的出来,她对于幼年时的憧憬视若珍宝。
“第八周,”我只是拿出手机调出了其中的日程表,“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去准备你的期中考试吗?怎么想着和我联系了。”
我是在几年前就告别了大学,在将学士帽抛向空中之后就踏入了社会,但是奈何我本人是个和W大差不差的家里蹲爱好者,在找到一个薪水不错但是离家十公里的公司里上班一个月,终于是厌倦了每天早上赶时间吃豆浆油条的日子,选择辞职,离开了那里。
而我的第二份工作是超市的收银人员,就在我家楼下,工作也很简单,每天负责穿着一个红色的小马褂,询问顾客有没有会员卡、需不需要办理会员卡和欢迎她们下次再来。
我和W就是凭借这份工作才相识的,毕竟一个月内我们频繁的在超市遇见的,在家门口遇见,在上班路上遇见。
——长短说吧,W是最近一年搬到我楼上的邻居,而又因为我本人一直逃避着社交,所以直到上下班和她上下课的时间重合,才发现她住的离我这么近。
W是一个浑身上下都充满着莫名羞耻感的人,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和她生长的环境有关,但是当她有一天在上楼的时候意外和正巧出去倒垃圾的我对上眼,她被惊吓的就好像要跳起来,又面怀愧疚的向我道歉。
嗯……以上是W的表述,合乎情理又不ooc。
但是从我的角度来看,这一切都莫名其妙,毕竟我只是想要拧开门倒个垃圾,就听到头上发出了几近惊恐的尖叫,之后一个人满脸通红的迎上来对你道歉。
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社恐社牛二相性?挺秃然的(挠头)。
总之,我和W的相识便是如此,莫名其妙而且顺水推舟,特别是我们交换了名字之后。
我名字的首字母是X,而W不用说了,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她相比于我更加的奇怪也更加的大胆,在一次下班的又一次相遇后,她突然问我,能不能直接叫她W。
她说,今天老师布置了小组任务,在程序上捉鳖后不幸的成为了组长,就这样,一个永远不愿意听到自己名字的人,如同捧起了世界上第一蔟火苗一般的接手起了这个烫手山芋。
“好恐怖,”W用双手捧住水杯,垂下来脑袋正在怀疑人生,“这两周,我不仅要完成我自己的那部分任务,还要像一个拿着鞭子的变态一样赶着大家的进度,难道我最近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吗?难道我非要将投降键粘在头上,大家才会放过我吗?”
我从来没有见过W这么直白过——“像一个拿着鞭子的变态”,若是我现在在她耳边重复这句话,她一定会陷入难得的愤恨,在想要流泪的悲愤中忏悔自己出格的言语。
我想,现在的W一定是后悔极了。
她注视着杯子里透明的液体,就好像她现在的她可以成为这其中的一滴水,将自己的身形隐藏于这无人在意的角落。
所以,我开口答应了W的请求,答应她之后会直呼她为“W”。
我的回复瞬间给予了她力量,她抿着嘴压住自己马上咧开的嘴角,双手死死的紧握着杯壁,她有些犹豫又带着某些欣喜: “我并不讨厌自己的名字,但是……我只是不想要大家一叫到那两个字就想到我。”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因为我坚信在群体生活中突然有人大声的呼喊你的名字——那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我曾经不止一次的想过,名字可是一种极为私密的东西,在一些传说怪志中,甚至还能成为禁锢和限制人行动的利器——那我们在公共场合交换双方的名字,重复两遍后将它记在不会丢失的通讯录里——那不就是更糟了吗?用W的话来说,就是羞愧的想要撞墙。
我名字的缩写是两个X,也就是XX,我也乐意将它简称为X。
如果我能更早的遇见W多好啊,这样我就会提前受到她的点拨,尽早将自己身份证上的名字改为X。
尽管有很多小说的名字和X相关,在非三次元领域焕发异彩,例如《神秘的X》《X的秘密》《X与某某》……
X这个名字就像是某个悬疑推理故事中的主角,有着极高的智商和极为低下的道德感——唉,如果我能更早的遇见W多好啊,最起码这种更改名字古怪的行为还能用少年不懂事来修饰,而如果是现在的我去干同样的事,一定会被很多人询问这样做的原因,后者毫无疑问的让我难堪。
我知道W和我是完全不同的人,但是我们两个对于互称绰号的行为倒是都有着相同的原因,我对此很理解,上口也很快。
“W,不用紧张,”作为一个大学的过来人说,“像是这种小组任务,老师一般只会在确认小组的时候提及你的名字,之后即使有小组汇报,大多也只是……”叫小组名。
但是说到这里的时候,我意识到说错话了。
W不是一个贴近普世描述的正常人,她总是陷入自我的怀疑和忏悔……但是也只是如此。
每当她又一次为自己的不成熟而感到抱歉万分的时候,我在不久之后依然会看到她为这些小问题困扰的焦头烂额,换句话说,她是一个从来不做出改变的人。
她就像是一只喜欢踮着脚走路的兔子,脖子上拴着的是用木杆垂钓的胡萝卜,她当然能轻而易举的抬手切断绳子享用美食,但是她从不,她只是装作无法站立的姿态,一副艰难的向上挥动爪子。
我猜想这种奇怪的生活方式也许是开启她肾上腺素的开关,她的抱歉是假、快乐是真,忏愧是假、取乐是真……
这也许是W的癖好,而我表示理解。
毕竟我们可是交心却不互相触及心脏的朋友啊。
回归正题,我意识到我说错了话,是因为我突然意识到“只会在确认小组的时候提及你的名字”的另一层表述就是“会短暂的提及她的名字”。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但是对于W来说就如同晴天霹雳。
“所以,老师会在那一秒提及我的名字吗?”W满面涨红,真实的就连我都分不清她的反应是出自恐惧还是兴奋。
W发出哀嚎:“一秒……那不是很长吗?如果老师在这其中意外撞到了桌子,让我那两个字走了音,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或者是老师因为撞击的疼痛再次叫到我的名字……”
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曾经的我就是在她这种神经质的有些有些刻意的哀悼中,发现了她的本性——毫无疑问,W是兴奋着的,为自己即将面对所有的陌生人而兴奋,为自己还未接触到的意外而兴奋。
“算了。”
我长叹一口气,突然觉得我如果不主动结束这个话题,W能自顾自的愧疚兴奋交杂着享受一天。
我翻出了一本崭新的硬壳笔记本,将它递给了W:“你上次的建议,看看吧。”
上次的建议是指前几天我从网上买了一个皮球,本来想要拿回家玩耍,却没想到在回家的过程中被放在包里的水果刀扎烂。那天,我的失落溢于言表,W本来想要给我讲笑话提提精神,却没想到自己讲着讲着就哭了。
为了安抚这个从不顾虑我的感受,又享受着她人不解眼神的混蛋,我也只好谎称自己只是遇到了一点……可爱的麻烦——新东西被粗心大意的损毁这件事当然不是可爱的,W只会伤心的将皮球的尸体堆出一个高高的土堆,然后郑重的讲出悼念词,还会拉着我一起干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我需要编出一个与我有关还能吸引她情绪的坏事情。
“你知道的,W,我很喜欢将自己身边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当时的我硬着头皮说着,“我会将自己写的东西做一些艺术上的加工。我常常幻想自己是两个人,用她们的口吻来描述整件事……但是我发现最近的我有些低落,而着也导致我笔下的两个人在闹别扭……这件事只有你能够帮助我了,我知道你是能够理解我的。”
果然,将“我十分十分十分的需要你”这种话讲给W听,她立马停止了那虚假的自我批评,她眼睛里冒着光,一时近乎反常的热情。
“是的,W,我能够帮助你,也只有我能够帮助你了。”
所以,事态一目了然,W给出了能够治疗我低落情绪的建议,而我也愿意将我写下的那本日记毫无保留的交给W看。
“不过,在阅读之前我需要给你提个醒。”
即使这话是明明白白的从我口中说出,我还是觉得有些好笑,我自己自娱自乐写出的破日记,居然还用上了“阅读”这个正式到需要正襟危坐的词。
W停下了翻开书页的手,认真的向我看来,点了点头,示意她会遵守阅前提醒。
“日记一共有两个视角,我一般将她们称为日记A和日记B,而日记A的撰写者是扮演姐姐的耿,日记B的撰写者是扮演妹妹的明附。”
“我虽然作为整本日记的真正书写人,但是在提笔的那一瞬,我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虚构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的两个姐妹。她们的一切思想和行为只是遵照她们的性格所推演。”
“为了增加趣味性,我还添加了一条硬性的标准——耿的日记A永远比明附的日记B快一天……我必须要承认,我是我的恶趣味,难道W你不想看看将所有错误和误会相加之后的模样吗?”
我轻笑,表示这就是我想要说的全部了。
而W本来就按耐不住的手顿了顿,有些疑惑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但是一秒之后,她从兜里掏出了一颗糖果递给我,向我道了一声谢。
W翻开了笔记本,跳过了中间的那些页数,直奔利空白页最近的那两篇。
【 4月6日 阴】和【 4月5日 晴】
W选择尊重我的写法,她决定先看【 4月6日 阴】的那篇,那个永远比日记B早一天的,身为姐姐的,耿的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