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莫名其妙醒来的夜晚,屋外雨声磅礴,屋内寂静的空气也被滴水声撕破。人们纷纷从睡梦中被唤醒,被子已满是水汽,贴在皮肤上冰凉得吓人,偏偏所有人都睡眼惺忪,浑身无力,像是缺水死命扑腾的鱼,难以挣扎爬起,不知是否有巫术作祟的成分。一小段时间过去,才有人惊呼屋顶漏雨了,于是端盆的端盆,擦地的擦地,整个木屋忙忙碌碌。
在这里,夜雨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纵使日照金山,日光城的名誉让光芒洒遍冻土,却依旧躲不过沿雅鲁藏布江直上的暖湿西南季风气流汇聚于青藏高原。然而横断山脉就这么阻隔在那里,永恒地阻隔在那里。
夜晚频繁的响动让我这个神经衰弱者整宿整宿的失眠,躺在床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尽管我从来不后悔来到这里,但是拉萨,你离我的故土太远了,太远太远了。
我想,长期的精神疾病让我出现了幻觉,我仿佛又看见了雨里的海市蜃楼,朦朦间,雾气缭绕。我抓起桌上的药瓶,塞下几片白花花的药片,苦味擒住了我魂不守舍的灵体。雨中城消失了,连同刚刚还在补救漏雨屋舍的那群人,连同木屋,连同外面本该在下的大雨。我渐渐摸清了些门路,毕竟我不是生来就是这高原的子民,我的身体有很明显的南方人的成分,我血管里流着雨,所以我才会对雨声那么敏感。
六月,正是梅雨季节,沉郁潮湿,令人烦躁不堪。我本人实在领会不到什么油纸伞小船,烟雨江南的意境,这可能是性格的缘故,我在江南水乡呆的时间太长了,喜新厌旧的本领被本就轻浮的个性无限倍的放大,这点不仅仅表现在这种缺乏乡土情怀的顽劣上。但起初的我并非如此,我也有温馨的童年,小时候大人总会在入梅前抓紧把被子什么的晾晒一通,以防止整个雨季都洗不了大型的布制用品。阳光暖洋洋的打在白色被单上,被单映射出斜梯形的光斑,我穿梭其间,嬉笑着和邻居小孩玩捉迷藏。
至于我再长大一些,事情的发生猝不及防,我思来想去也没明白其中的奥妙,只以为老天爷给我降下了一场人生的大雨,晒在外面的被单无人收走,爬满绿幽幽的霉菌,像原始森林里恶心的苔藓,我讨厌苔藓,青石板路旁的这些植物滑溜溜的,踩上去很容易摔倒,恐怖得像鬼故事中拖人下河的水鬼。曾经和我一起玩的孩子们站在阳光下,看雨中被淋的湿漉漉的我,他们不笑,满眼茫然,这反倒让我莫名其妙起来。我既不是什么怪胎长相也说不上丑陋,甚至言语轻松幽默往往会引起很多人的喜爱,他们为何会把我看成异类,但,去他妈的吧。
就这么过活了四五年,我对雨的憎恶与日俱增,却又毫无办法。这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人生出来就要活下去,这之间发生的事定不能事事如愿,我也不能例外。
屋檐上的瓦片被雨滴打出很大的声响,然后水顺着倾斜的屋顶滑落,有几滴打在我身上,我很不想让白色的校服被雨水弄出一块一块的印子,于是只得往屋内缩一缩。很多人在这间小超市临时避避雨,大多是出门走得早没看天气预报的学生,被困在里面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很没意思,我索性看着天边那层层乌云出神,我是出于实在太讨厌雨天的想法,才总观察雨的,所以也能大概判断出这雨下的时间会不会长。这雨并不会……
还没等我想完,一把雨伞突然被塞进我手里,我错愕地抬头,在这瞬间便开始想象是谁会给我伞,可惜直到我看清来人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因为我根本没有那种交情深到会相互帮忙的朋友。
雾蒙蒙的,整个世界都被灰色笼罩,麻雀低沉地叫,我看见她的眼睛,冷冽干燥,没有太多的其他感情。但雨伞之下并不只有她这一双眼睛,还有一双眼睛,属于和她同行的一个男生。那男生凑过去问她是否和我认识,她只是摇摇头,皱起眉头推搡了男生一把,两人便同撑一把伞走掉了。
我心底萌生出疑惑,要知道我出生起就带了脸盲症的毛病,不重,但也略微影响日常生活,一张脸起码得连续看上半个月到一个月才能勉强分辨清楚。而她,我记得她,我的一位学姐,这是不应该的事情,按理来说我几乎没看过她几眼,学习生活上更是毫无接触,我怎么会记得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