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钥这姑娘,要是让她的高中同学说,那就是有点神神叨叨的。
当然,这不是说她不好,正相反,她人缘好,人长的也好,在太阳底下就像一枝白丁香,白的活色生香的。
喜欢她的人也多,也喜欢听她说话,可这姑娘在每一个来跟她说话的人开口之前都会先问人家八字。
池钥简直要冤死了,她那段时间学习压力大,无处排解就只能在玄学里寻找安慰,主要表现就是她学着给人看八字,正在起步阶段。后来?后来这事儿愈演愈烈,在学校里传的有鼻子有眼儿,池钥班主任找她谈了几次话,也了解这个阶段的小孩儿心里都压力大,也尝试镇压过谣言,可这种神神鬼鬼捕风捉影的事儿传的最快,几次下来也没什么效果,反而来找她算命的人越来越多,严重影响她学习了,没办法,只能叫家长,把她接回家住两天。
至于池钥她爸她妈,面无表情听了她这一系列开头结尾,只说了一句,该。
在家呆了两天,池钥心里也着急,生怕回去得时候跟不上进度,实属一边玩耍一边焦虑,街上一群小孩子天天叫来叫去,她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在加上爸妈不在家,她干脆锁了门,去爷奶家吃饭。
池钥家在甜水镇,镇子很大,池钥从家里出来,顺着街一直走到头就到了。
池钥她爷奶都在家,意外的是还有个客人,是个老太太。
她一进来,就一直盯着她看,然后说,老姐姐,你这姑娘可不一般……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句话在往后的许多年里,她不止一次听到过,更不止一个人这么说。
每一次,她都会想起那个午后,她站在院子里,太阳底下,看着屋子里的老太太,听着那没完没了的蝉鸣。
池钥把这当做命运埋下的伏笔。
后来,她又回了学校,身边的同学都忙着学习,那有人有空专门去找她算命,那这事儿就像烟,风一吹就散了。
后来,她正常发挥,擦边进了一个末流985。
时间水一样流淌。
这事儿再提起来是大二的时候,是入党推举的时候,她全票通过,结果名单里没有她,她去找了辅导员,至于这,辅导员是这么说的,你算命算的全校都知道,在学校里大搞封建迷信,还好意思来问我?!
池钥……池钥无话可说。
其实她现在不止看八字,还相面。
这事儿她没好意思跟家里人说,估计说了又是一句该。
大二暑假回学校,学校里躁动了不少,同学们除了上课都在考虑考研的事。
池钥也在考虑考研的事,虽然学校也不错,保研名额多,可是她上大学之后彻底放飞自我—选修课必逃,必修课选逃,八点钟上课,八点钟起床—的行为规则来看,她要是能保上研,那真是见了鬼了!
她天然是个敏感的人,不管是别人的情绪还是……什么让人不舒服的地方。
池钥曾经怀疑过,她的八字应该很轻,也问过妈妈,但是她妈嘴就跟蚌壳似的,死活撬不开。
所以她在暑假回来进门第一眼就看出了杨纭的不对,她的第一反正是,杨纭是不是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为了这,她偷偷问过杨纭,然后换来了一个复杂难言的目光,一阵沉默后,她还是开口了。
“钥钥,你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鬼?”说完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池钥都给人算命了还能不信这个?
结果——“不信。”
杨纭傻了眼,“为什么?”
池钥面色不变,“因为我没遇到过。”
这话是真的,池钥虽然搞了这么多封建迷信,但是她本人是个无神论者。
池钥又开始盯着杨纭看了,杨纭是个蛮可爱的女孩子,很娇小,平日里比较沉默,但却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她只要给她下个钩,绝对能把她的话钓出来。
而且,她在杨纭身上感觉很不好,她的气一直很低,这样下去会怎么样,她心里有个猜测,但是未免吓到杨纭,她没说出来。
等了半晌,杨纭还是一脸纠结的神色,她还是不说,但是拿出了一张照片。
池钥一看那张图片,头皮就炸了,面色也不由得凝重起来。
其实池钥在算命的时候经常这样,也算是一种话术或者说是套路,让人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如此显得事情超乎寻常得到重视,这样的话好上价。
但是这次,完全不是这样。
照片上是一个池塘,看样子是夏天拍的,边边角角都是绿色,郁郁葱葱的,中间的地方比周围显得颜色很深。池钥的第一反正是这张照片太安静了,安静到近乎死寂。而正常一张夏日的照片,应该是有蝉鸣,有蛙叫,喧嚣的厉害。
没错,照片对她来说,也是有声音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地方不干净。
这是池钥各种意义上第一次接触到阴邪的东西,她心里跟凝重比起来,更有一种兴奋的感觉在升起来。
她的血在烧。
杨纭看她这样,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更有一股喜色在她眼睛里。
池钥拿过照片,又看了一会儿,“这个地方,在哪儿?”
杨纭这回一点没耽误,半点不落得全说了,当然,只是就她而言知道的。
她说,这个水库,准确的说是池塘,年份已经很久了,她爸爸小时候就有了,这几年国家建设新农村,按理来说早就应该填了或者围起来,可村里人从没提过这事儿。她只觉得奇怪,也问过妈妈,但是妈妈说让她别管,不仅不能管,在外面这话也不能说,小心招灾,据她说,这是她妈妈的原话。这其实是个小事儿,至于为什么不填了它,杨纭心里也有过猜测,因为这个坑里死过很多人。
池钥打断她,“死过多少人?”
杨纭面露难色,“我不知道,但确实是死了很多人。”
池钥又问,“那就没人想过抽水吗?”
“什么?”
“把坑里的水抽干,没人提过吗?”
“提过,可这个水库邪性,十里八乡的都知道,没人愿意干这活儿。”
池钥点头,然后主动提了个要求,就是十一国庆放假能不能跟着杨纭回家一趟看看这个坑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纭忙不迭的答应了,那架势,生怕她不去似的。
从那天起,池钥就开始在心里琢磨这事儿。
这是大三开学之后的国庆节。
好不容易挨到了十月一,她和杨纭两个人先是上了火车,又转了大巴,最后是杨纭爸爸来接的俩人回了村里,听杨纭说,她们村子不大,叫杨庄,都是姓杨的。至于她来这儿是干嘛的,杨纭只跟她爸妈说她是来玩的,至于信不信,大概是不信的。
等到了家里天都黑了,只能洗洗睡了,一切事情等明天早上再说。
第二天吃了饭杨纭先带着她去了那个坑,不过没靠近,就是远远的瞧了瞧,其实也瞧不见什么,周围的草很高,还围了一圈树,如果不仔细看,大概会一脚踩进去,这坑附近的几个胡同都长了半人多高的草,而且门上的锁都生了锈,看样子很久都不住人了。
池钥跟着杨纭,“这附近的人都搬走了?”
“对啊,有条件的都搬走了。”
池钥心里有了数,便没在开口。
回来的时候,路过一户人家,开着门,院子不大,但干干净净的。
两人一起回了家,池钥这下觉得有点不方便了,她自己一个人在这里,连个同事都没有,心里有个什么想法都没人说,万般无奈之下,只能找杨纭。
杨纭看她没胃口,就说去镇上吃,吃饭的时候,她决定要扯个虎皮。
吃完饭,她在心里顺了顺思路和疑点,然后又找杨纭说了一通,对外就说她的身份是镇子上找来的真人,专门来解决这件事的,糊弄糊弄外人,要不然之后找别人了解下情况都不知道找个啥理由。
至于思路,她有两个想法。
一,杨纭说这个坑里死了这么多人,可总不能这个坑一直死这么多人吧,总有个开始,这个地方死的第一个人是谁,她觉得很重要,说不定就跟写八股文似的,这就是破题。
二,这地方死了那么多人,具体怎么死的不知道,但总该有点动静,应该找找附近的人问一问,说不定有意外收获。
把这些都列出来以后她就跟着杨纭去找了她爸爸,结果杨爸爸眼睛瞪的很大,看起来很凶,声音却压的很低,“你个兔崽子,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管这事儿!”然后又指着她,“赶紧把她送走!别让我说第二遍!!!”
杨纭一点也不怵他,直接硬顶回去,仔细看过去,她眼睛里还有一丝恨意。“你老是这么说,我凭什么不能管?!这件事难道跟我没关系吗!”
池钥心里一凛,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杨纭之前没说实话或者说,她没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
她肯定知道点更深的东西,但是却没告诉她。而杨爸爸知道的更多。
所以她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赶紧向杨爸爸证明,她不是个半吊子,说到这儿点,她有有点心虚,毕竟她这是第一次,而且她有预感,她这头一回就碰上了一个硬茬子腥盘子。
所以她趁着两个人吵架的空当儿赶紧插了一句话,就一句话,两个人就定住了。
她说的是,“叔叔,你再不让杨纭掺和,她死估计也是个糊涂鬼。”
她这句话说完就去看杨纭,本以为杨纭会吓傻,或者是站不住号啕大哭,却没想到她只是看着她爸爸冷笑一声,那一瞬间,池钥福至心灵,她早知道她会死。
妈的,池钥在心里骂,她这是瞒了自己多少,自己不会是被匡来的吧!
一通折腾,几个人坐下来,期间杨妈妈也来了,跟杨纭坐在一块儿。
杨爸爸点了一支烟,但是没抽,烟气缭绕之中,他们一家人的脸色都相同的沉默且深刻。
池钥知道,这是真正的谈话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