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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珠(二)

    次日清晨,潜光殿中。

    “清儿?该出发了,你不会还在赖床吧?”王世子寒濯天下朝回来,换了身白色素衣,朝寒濯清的寝室里探头张望。不在?

    寒濯天听见屋里有细微响动,忍着笑意踱步进去,角落里的帷帐飘了一下,他强行目不斜视,转身向另一个方向找去。身后脚步很轻,但还是听得清楚,呼吸急促,明显紧张得很。

    比起偷袭的人,寒濯天静得像深潭,吞没一切声音。

    “哇——!成功!”寒濯清跳到哥哥背上,搂着他的脖子。“哎哟!小英雄饶命~”寒濯天配合得玩闹,见他已换好衣裳,嘱咐道,“调皮鬼,到地方你可得安静些,拉钩。”“好,拉钩。悼唁后我还想见见白氏姐弟。”寒濯清把白云舒的名帖举起来晃晃。

    四驾的马车走得平稳,王世子从怀中取出一折奏本递给寒濯清:“这是云霞宫的名帖,早朝陛下看过后交给我的。我本想替你拒了,不过,还是给你看过才行。”

    南羽,连族谱都是今早才入的,云霞宫真是机灵太过,是希望自己将杀母的愤恨发泄在南羽身上,坐实性格暴虐、狂妄的传言吗?

    “兄长,父王他对我们,究竟好不好呢?”寒濯清合上南羽的名帖,摩挲着奏本的花纹。他纵失去了母亲,但还有姨母、王后和兄长。父王如同消失一般,可又有流水的赏赐,晨昏定省时寥寥数语,从旁人口中听说,来证明父王存在。

    弟弟还小,他需要父亲而不是君主,可父子该是什么样呢?寒濯天搂着幼弟思考。寒濯清没听到回答,以为自己的问话又冒犯了,殊不知他的兄长,自出生就只有君王。

    *琼华宫-灵堂

    “公子醒醒,不能误了时辰。”贺如师轻轻推醒白启明。他眼神迷蒙地抬头,脖子一阵酸痛,他才想起自己是在灵堂跪了一夜,不知何时睡过去的。

    告丧、哭灵,祭拜,礼仪繁复,大人们熬到此时都头脑昏沉,白启明顾全细节完成仪式,硬是找不出一点错处。本想找白启明麻烦的几家眼见没趣,转脸又投入内务职位的争论中。

    都城大小各部族连夜下了拜帖,由长老或族长前来吊唁。陛下派了王世子和三世子代龙族和水族来探望,戚夫人一家已到宫门口,风息族长年事已高,由四世子代劳。

    白启明跪在最前面,向火盆中放纸钱,白云舒走近来跪下,从他手中接过纸钱一起烧。身后,母亲几度哭晕,醒来便要赶他走,春生只能将她扶回去休息。

    南羽跟着戚夫人吊唁完正要离去,迎面碰上寒濯清。他掏出名帖,对戚夫人笑得天真:“代将军心意不可辜负,本宫这就把人收走。”“这恐怕不合规矩吧?”“父王点头了就是规矩。你在这等着,一会随本宫回去。”寒濯清没把戚夫人放眼里,甩下这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寒濯清上完香,道句节哀,直直盯着白启明,也瞧不出异样,凑近低声问:“寒君也的生辰,是你写的吧?”

    是他!白启明内心雀跃,欣喜地抬头,忽然鼻子酸涩,哽咽着答是。寒濯清心中纳闷儿,白启明不像是知道自己灵体的事,借祖先讥讽就更无从说起,他写这种东西意欲何为,不担心会没命吗?

    “外面暖阁中备了茶果书籍,殿下今日若无旁的事,可否在此歇息片刻?”白启明恭谨相问。“正好,本宫也有话问你。”寒濯清再仔细打量他一番,回身边走边暗自感叹,容貌生得猫一般精致,只怕真是个傻子,可惜可惜。

    寒濯岚落在最后才来,怯生生问候一句,看得白启明倒不知是谁家办丧事。

    午时,仪式办完,眼见没了外人,亲戚和旧部在灵位前越闹越厉害,一家说自己劳苦功高,另一家说曾同白元出生入死,三叔夹在中间多方劝阻,十几个人在灵堂内同时开口,霎时间人声鼎沸,混着外面报时的钟声,震得人脑中响如蛙鼓蝉鸣。

    “都住口!”贺如师的声音叠着黑熊灵的怒吼,镇住人的精神,灵堂立刻安静下来。“区区三等侍卫竟如此无礼?”顾家长子指着贺如师的鼻子,要冲上来教训。

    白启明揉着发痛的太阳穴,声音有气无力:“顾二爷请自重。顾夫人不肯认我,顾家多少功劳与我白家何干?顾二爷想争,得先看好自家的事。”白启明威胁完,任身后闹翻天,只想赶去暖阁。

    “君也…”丧期首日,白启明撇着嘴角不敢显出丝毫高兴,脚下恨不得会飞,小跑几步看到王世子和南羽也在,觉得失仪,只能稳稳走过去行礼。

    “你可有话要说?”“殿下可有话要说?”

    寒濯清和白启明同时问出来,都愣了。

    许是熬夜劳累,白启明浑身冒虚汗,脸色煞白,问:“殿下知道寒君也,兴许还知道些别的?”“本宫熟读史书文集,就凭你也想考本宫?叫你姐姐来还差不多。”寒濯清眉宇间透出傲气,但在白启明看来,就是寻常孩子。

    白启明眼前冒出金光,语气虚浮着问:“开元八十九年,殿下可有印象?”寒濯清看他眼中带着不屑,自然不想落了下风,瞪着眼背出大段开元后半的史书,才觉出不对,发起脾气:“本宫凭什么?你又不是玉林斋的先生!”

    他不是。白启明失望至极,正想找借口哄他,眼前忽然一黑。

    ……………

    *阎罗殿-载世庭外

    “龙、龙灵…关押的龙灵不见了!有贼!”“快去禀报阎君!”“你们随我去追!”“进去找找!”一道道枪戟尖利的灵术光芒在墙上快速交映、重合、又散开。

    卫队长是个赤面金目的灵,此时怒火中烧,阎君的大殿中接连丢了许多样东西,若再抓不到偷盗者,阎君恐怕要把他们统统丢去鬼道服苦役。

    载世庭存放六道记事书,卷轴不计其数,包括阎君在内的所有灵,进入都不可使用灵术,以免损伤书卷。卫兵涌进大门,分成几路向内排查。最远处人间道书架后,一个少年身影掠过,在无数高大的书架中穿梭躲藏,绕着巡逻队的死角溜走,钻入幽暗的甬道。

    少年周身散发出银青色,是阎君大殿里服役的灵特有的,便于其它灵辨认身份。

    白暮已在阎君身边服役近三百年,记载年鉴,抄录公务文书,整理修撰陈年书卷,深得阎君喜爱,阎君早年时常劝说白暮去投胎,但后来便不再提了,想是深深折服于他的勤奋,也沉溺于自己因此而得的悠闲时光。

    可现在,白暮要去投胎,就像当初决定留在这一样,几个时辰前,他明白该走了。

    琥珀色的眼睛四处张望,白暮猫着腰,东躲西藏地向前,双手紧了紧怀里的包裹,露出半只白玉瓶,瓶中隐隐有光亮,身形细长缠绕似幼龙——正是失窃的龙灵。

    “朝生门还有多远?”瓶中传出年轻男子的声音,语气焦急。白暮不敢停下,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近,阎君暴怒的压迫感骇人地逼过来,他小声道:“就在前面!我们记得彼此的生辰,到时以此相认,你千万不能忘了我!”“暮暮,为保万全,将你我生辰写入往生书如何?”“好…啊!”

    身后荡来一阵劲风,带着阎君灵术灼烧的味道,辛辣刺鼻,把白暮掀翻在地,包裹落在地上,里面的白玉瓶、一颗暗紫的流光石、两只卷轴和一支判官笔散落开来。白暮没有着急收拾,打开其中一只卷轴,下笔写:“开元一十三年…”“暮暮!他追来了,快跑!”龙灵感知到阎君的灵力,在瓶中快速游动,似要冲破束缚,玉瓶却纹丝不动,白暮颤抖着打开另一只卷轴。

    “别写了,开元八十九年腊月十二,我定会记得,快跑…”龙灵的声音被淹没在肆虐的风中。

    “白暮—!把龙灵罪人和我的笔都还来!”阎君愤怒的声音挟着蓝色的星火,白暮被吓得一个激灵,慌忙用卷轴将瓶子和判官笔绑住,不顾阎君的嘶吼,再度狂奔向朝生门。

    不远处,地面散出脉络,金红色的液体在黑岩缝隙中涌动,将岩石一片片搭成一道拱门,外面是空旷的纯白,云雾缭绕什么都看不见——人间道的朝生门。白暮心中大喜,还有几步便可解脱,他向着门奋力一跃,却被猛地拽回来,身后有某种熟悉的感觉,可又说不清是什么。

    “暮暮小心!”“白暮!”阎君不知何时已到身后,额角因暴怒隆起青筋,睚眦欲裂,发髻被蓝色灵火冲开,长发飘散,秀丽容貌竟变成了黑面恶鬼,红瞳似血。他拽住白暮的手腕,灵火瞬间纠缠上来肆虐燃烧。

    “?!…唔…呃啊—!”白暮怔了一瞬,惨叫出声。是痛,火焰灼烧的痛楚,几百年未曾有的感触。“阎君殿下!我跟您回去!求您别伤害他!求您…”龙灵苦苦哀求,疯狂冲撞瓶壁,瓶颈处依稀出现一道细小裂痕。

    阎君的业火可燃烧灵体,而灵体直会疼到最后化成灰烬飞散,彻底消失。阎君顾不得平日多疼爱白暮,现在他只想把龙灵抢回来,奈何白暮将卷轴死死抱在怀中,阎君竟有些夺不过。“你既执意如此,本尊职责所在,莫要怨恨!”“暮暮你快放手!已经…唔…”龙灵眼睁睁看着白暮的往生书烧尽消散,他的往生书一角也开始焦黑卷曲,玉瓶被业火烧得滚烫,他在瓶中四处逃窜,但无路可退。

    “君也你先去一步…等我!”白暮忍着痛苦,用尽力气将绑着玉瓶和判官笔的卷轴扔过朝生门。“?暮暮?不—!”阎君丢开白暮,冲过去伸出手。哪怕夺不回,也要烧干净!

    可好巧不巧,他的指尖碰到判官笔的笔尾,灵火对自己的物品失了作用,阎君用小指勾住笔杆末端,笔尖在往生书里画下一道,阎君看着被划去的字,眉头微皱,他抓住笔挂将笔拉回来,满意地看着卷轴和缚灵瓶落入朝生门后的迷雾中。

    “往生书、灵、作身之物,三样东西合为一体才能转世投胎,没了这笔作身形,它现在应该迷失在雾里了,本尊迟早能把他找回来。你…可知罪?”阎君转头看向白暮,轻挥衣袖熄灭火焰,少年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小团,部分灵体被烧伤,冒出青白的烟,痛苦并未消退。

    “唔…呵呵…哈哈哈…”白暮流着泪笑起来,悲喜参半。阎君本以为能听到忏悔,没想到竟毫无改过之意,他把白暮拎起来,正要开口骂,却听白暮轻声道:“他的作身之物,是您的冠宝,呵…”“什么?你这小偷!本尊要…”白暮自愿服役三百年,阎君不想也不知要如何罚他,可偷盗阎君宝器和关押灵是大罪,不能放过。

    阎君踌躇片刻,拖着白暮来到朝生门前,问他:“你现在想投胎了?”白暮点头,笑着哭道:“殿下口口声声说君也有罪,可加害他之人仍潇洒恣意,杀害我之人六世轮回,如今他们已去转世…我就算被您投去畜生道,成猫狗蛇虫、哪怕是一只蝼蚁!我也要去咬死他们,一次、两次,生生世世!”

    人世间生灵百态,载世书累累数万卷也难记清全部,何人有罪?何人无辜?用平凡人的冤情成就英雄功绩,载世流传,往往更容易。

    阎君皱眉看他发疯,心有不忍,袖口中取出空卷轴,用判官笔在上面潦草写下几行字,绕在白暮身上,又把笔塞进他怀里,双手抓住白暮肩膀,四目相对,道:“这笔正是我判罚那龙灵罪状时所用,你就以此作身去那人间,看公道为何、是非曲直,我也想知道,你好好替我判!”说完,阎君推他入门。

    “谢谢…”白暮的声音轻轻飘荡,阎君望着朝生门外的迷雾,长叹一声:“人世,是最容易伤心的地方。”

    ……………

    “公子…”“他哭什么?饿得太厉害了?”“清儿,太无礼了。”“他好像醒了…”

    白启明睁眼,就见五颗脑袋围着他,寒濯岚竟也在吗?“我睡了很久?”白启明想问贺如师,却是寒濯清答道:“不到半刻。你让本宫好等,居然还敢睡觉。”

    他不是寒君也,当然不必浪费时间。白启明赔了罪,对寒濯天道:“微臣有事与殿下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看着二人出去,寒濯清恨得咬牙切齿,对着满屋的人告状,连自称都忘了:“他不理我?我话还没说完!分明是他留我在这的!无礼!讨厌!”

    *暖阁外将雨

    “家丑不可外扬,今日灵堂中殿下若听见什么…”“本宫一概不知。”“谢殿下。今日之事,都怪微臣在姐姐的名帖中乱写了字,害得三殿下在这浪费半日,还不高兴。”“无妨,他难得出宫,自然不想早回去。而且,本宫从未见他像今天这样认真背过书,倒是有趣。”寒濯天轻笑着问,“你究竟写了什么?”

    “五彩玄龙,将腾飞万里,福泽大地,子孙万代不衰。”白启明念着龙族大巫对寒君也的预言。寒濯天惊讶了一瞬,问:“你是想说,本宫德不配位,不如让贤?”“殿下征战多年,深得人心,论功德无人能及,但确实不合适。”“愿闻其详。”

    白启明端详着寒濯天,确是虚心求教的模样,答:“微臣此刻还活着,这就是不配之处,殿下太过仁慈。若是有人妄言微臣不配得族长之位…当杀之,以儆效尤。”

    “可你并非妄言,父王想要本宫杀伐果决,可本宫只能在战场上做到…又要下雨了。”阳光躲在云后,映在寒濯天脸上明暗不定,“本宫不争才能护住想护的人。”

    “树欲静而风不止,殿下明明能纵风云,为何要任其摆布?”白启明说着天气,眼睛盯着寒濯天,“琼华宫和云霞宫在雷霆之下太久,其他小族更是苦不堪言,吾等盼能见雨后晴空,就是不知这太阳的心思,还要等多久?”

    “朝堂亦是战场,殿下厮杀若觉力不从心,微臣愿尽绵薄之力。”白启明正色道,寒濯天差点就被他唬住答应了,哭笑不得:“你才多大?未分化不可袭爵,也不能参加官试,要入朝堂还早呢。”

    天边云中闪过几道白光。“若是姐姐作为三殿下的伴读入宫,进言献策,可行吗?”白启明问完,伸手等雨落下。

    风灵·散天。天空中,强风冲开雨云,割裂黑色的天幕。

    一缕阳光落在掌心,白启明抬头,已是艳阳高照。身后寒濯清倚在门边,不满地噘着嘴:“旁的本宫做不了主,你想要天晴本宫还是给得了。不过琼华宫的继承卷轴写了你的名字,本宫的伴读就不能是白云舒了。午后演武场,且让本宫瞧瞧你的能耐,能不能帮上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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