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酒店外,一处僻静的咖啡店。
与其他地方的热闹不同,这里只有零散的几个客人。
一张白色的干净圆桌,两把藤椅。
姜晓茂的对面坐着一位与周围世界格格不入的年轻男子。
他就像是从复古海报里走出来的,上个世纪的幽灵。
卡其色的风衣,黑皮鞋。
棕色利落的短发,墨镜戴在头上,不为遮阳只是单纯的耍帅,诚然他的确很帅。
成熟是给人的感觉,在他身上体现的更加淋漓尽致,年轻和成熟在他的身上不是反义词,反而相辅相成浑然一体。
此刻他正翘着二郎腿,阳伞打下的阴影刚好让他的上半身藏匿在阴影中,
血红色的瞳孔好像在对上姜晓茂的眼睛时变成了危险的竖瞳,就像是一只领地被侵犯的猛虎。
王凡已经苏醒了,他知道,有些事情拖了许久,还需要自己解释。
然而并不着急出面,好饭不怕晚,而他最拿手的就是等待时机。
这也正好给了他仔细观察的机会。
他也看到了那双眼睛,似乎已经和自己隔了很远的眼睛,确确实实的又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梦吗?王凡有些恍惚了。
那双属于猛虎的眼睛,为什呢不是鹰呢?他的眼神没有鹰一般的狠厉尖锐。鹰是食腐动物,他们刁钻的眼光适合用在苍茫的荒原上寻找动物的尸体,或者干脆用来发现哪里有捕食者捕获了猎物,便赶过去分一杯羹,有时不济他们也会自己捕猎,这双眼睛就用来锁定弱小的猎物,他们一次又一次从天空向下俯冲,恐吓比他们弱小的猎物,但从来不敢落地,只有在空中他们才是霸主,盘旋在空中,他们的眼睛就这样练的异常明亮。
眼前的男人不是鹰,而是虎,是自食其力的捕食者,他会在享用猎物时被鹰和鬣狗骚扰,在他们数量过于庞大时,他甚至会被驱离,但他仍然是高傲的虎,这是不会变的,他与鹰有着本质的不同。
他们是两条路上的。
于此同时,另一边的姜晓茂被盯的心头一撼,不自觉的绷紧了神经,这也让姜晓茂对男人下定了结论:做他的朋友而不是敌人。
不过还好那眼神只持续了一刻就被隐去,取而代之的突然爆发爽朗笑声,仲夏的阳光也不过如此了。
“嘿,放轻松,别那么紧张。”他说,就像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看上去很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笑,所有的威胁危险如同一阵不存在云烟,可它们的确是阳光下被淡化隐藏而非消失。
放松仅指姜晓茂的神经,王凡的身体从一开始就是较为轻松的状态,丝毫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这算是一种安全信号,可惜被姜晓茂华丽的忽视掉了。
“我也不是不能接受中途更换委托人,但…”侦探不怀好意的看着姜晓茂,此刻他正一手撑着下巴,明明算盘珠子都快崩落掉在姜晓茂脸上,却因为那张过分英俊的脸,无论哪个路过的人都会下意识认为这是在调情。
尤其是在王凡的模样和侦探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情况下,这样的感觉就更强烈了。
只是姜晓茂不知道罢了,虽然名义上跟了主角一路,但他现在还没瞧见过主角的正脸呢!
“得加钱。”
姜晓茂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反正钱花的是王凡的,和他姜晓茂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姜晓茂还饶有兴致的询问侦探,
“你是怎么看出我们不是一个人的?”
“直觉。”如此轻率的答案是不尽如人意的也是不负责任的,所以侦探又补充到,
“你们的眼神完全不同。”
你要知道,照着箭画把子可没有难度。
他的语气突然认真起来。
侦探坐正与姜晓茂平视,姜晓茂也不觉严肃起来坐直了身体。
“当你过来时我就注意到,你在东张西望。而刚刚你坐在我的对面,你的瞳孔略微放大,这是一种说谎是的表现,而且你也从来不不回避眼神交流,因为你需要通过眼神确定我是否相信了你。”
“如果我的雇主需要我帮他查明真相,对我说谎是没有益处的。那么你撒谎的原因大概率就和委托我调查的那件事无关了。”
“而且你一上来并没有询问我调查的最新进展,而是忐忑不安的坐在我的对面。”
“你在担心我发现你的谎言,可你什么都没说,也就说明这个谎就不是通过语言表述出来的。”
“最重要的一点,两小时前刚下过雨,如果你从平河酒店东北侧的向阳花海来,鞋子就会沾上那里的泥土。而你没有去,我的雇主曾多次向我提到那里,如果是他的话,一定会去的。”
“你就这么肯定他一定会去?万一他觉得路不好走没去呢?”
姜晓茂提出了自己的异议,完全出于习惯的,如果不抬杠他就不是姜晓茂了。
“所以说这只是猜测,还需要一点可靠的证明。”
侦探无所谓的摊摊手,并不在意。
“只是猜测你就敢…等等,你诈我?!”姜晓茂猛的一拍桌,难以置信的看着侦探。
“也不能算是吧,排除所有不可能后,剩下的就是真相了,而我只是想亲口听你说出来罢了。”
“不经意表现的细节能体现出一个人的性格、习惯,最好的演员也不能面面俱到的复制下他人的一切。”
“只是这些细节总是被大多数人忽视。”
“所以他们请我来帮忙记录分析这些细节,归纳出一个结论,这就是我的工作。”
“在见到你之前,我们的雇佣关系就已经持续了将近两周的时间,倘若这还不能熟悉他的行事作风也罔顾我的职业道德。”
“我一开始就确定了你不是他。”
“我的雇主信任我,又或许他觉得我知道也构不成威胁,他向我坦白了他脑海中还存在着另一部分,不属于他的东西。”
“别这副表情。”
“见到你,我也是第一次。”
“那么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过吧,你可以叫我…阿列克谢。”
“姜晓茂。”姜晓茂不情不愿的报上了自己的大名,刚穿越没一会儿,报几次名了都。
阿列克谢是一个极好相与的人,与刚开始表现出攻击性的那位简直判若两人,只是简单的谈话过后,姜晓茂就彻底放开了,只见他一边拿着小本本记录自己伪装的不足,一边点头称是,感谢侦探的指正。崇拜的眼神看的阿列克谢直接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是真的不习惯,“他”这样看自己,单是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
“对了,你见过他们了对吧?”侦探突然开口。
“现在那个叫…罗兰?”
“没露出端倪吧?他们可不好对付。”
姜晓茂只想扒开侦探的手,听见他发问也想当然的回答。
“放心吧没有,都是王凡亲自出面解决的。”
“原来是这样吗…”姜晓茂看不见只听到了侦探意味深长的感叹。
“有问题吗?”
“什么?不,当然没有。”侦探抽回了自己的手,
“抓紧时间办正事吧。”
侦探淡定的将一份报纸放在桌子上,推向了姜晓茂的方向。
那份报纸的头版头条印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他的身影似乎被刻意遮挡,甚至让人分不清男女,只能通过轮廓大致分辨,应该还是个男人,他带了一顶帽子,长发被不规范的随意挽起。
“永恒的纪念——将军夫人之死。”
阿列克谢干咳了两声好心提醒姜晓茂,
“你念串了。”
永恒的纪念——致海格里安恐怖袭击中的所有受害者及家属。
(这篇报道是事故发生后三天左将军的公开演讲时使用的演讲稿,左将军本人的亲人也在这场事故中丧生,这让他感触颇深,写出的言辞真挚感人肺腑。)
合理猜测将军夫人之死谜案。
(看上去像街边随处可见的花边新闻)
“准确来说是科新实验室爆炸事件。”
“这可是当年引起轰动的爆炸性新闻了,【人事部】下最大的实验室——位于海格里安州的科新实验室东院被不明恐怖分子袭击,爆炸造成了14名科研人员死亡,两百多相关工作人员受伤,大量的资料手稿被焚毁,价值损失不可估计。”
“尤其是。”侦探顿了一下,“他,时任人事部部长为抢救被困人员葬身火海,更是引起引起民众激愤。”
“几十年过去了,我可是废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样一份纸质报纸,没想到当时就已经流行噱头宣传了吗?照片是模糊些,但也看的出来吧,他是男的。”
“这位出现在媒体上的镜头并不多,大多数都是跟在左将军左右,甚至于在他讣告发表的那一天都没有一张清晰的照片,唯一的这张还是跟在左将军身侧。”阿列克谢意有所指的点点了报纸上的照片。
“他参与过抗击灾难的战争,联邦建成后一直致力于重建工作,帮助过不记其数的困难人家。不过他的事迹也近限于这些了,对于他过去的消息,他的出身背景只有一片空白——闻所未闻。左将军对自己子女的信息一直保密的很少,其夫人更是找不到一点线索,这两方的相似性的可能也是媒体猜测他是从未被公开过的将军夫人的原因吧。”
这是个好人呐,姜晓茂感叹着,老天不开眼呀,好人没好报。
侦探又附上了两张照片,分别来自不同场合,主人公却都是一个,黑色长发,金色眼睛,从身形判断应该是个男人,下颚的弧线和报纸上的有几分神似。而且都没有正面照全部是侧面抓拍。
“这是维萨里奥诺维奇家族的【小少爷】,传闻他是左将军的养子,也有人说是私生子,但这两种说法并没有被证实,就像是前面的将军夫人传闻一样,将军对他的家人的保密工作做的非常好。”
“这是你要找到人,对吗。”
阿列克谢神态坚决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眼睛,姜晓茂微顿,立刻反应过来他在询问王凡。
“正是。”王凡回答,姜晓茂跟进发问,
“你要找谁,他是谁?”
“K。”
那个联邦的传奇人物,姜晓茂想起王凡讲述的故事,他以为那只是王凡即兴的有感而发,没想到王凡原本就在找K,难怪他会知道那段故事呢。
“可你为什么要找他?”
“我的雇主怀疑,K和他失去的那段记忆有关。”
阿列克谢无缝衔接上了这段对话。
“有一段不属于现…我的记忆。”
“他们想让我取代某个人,或者让别人来取代我。”王凡眯起了眼睛,气氛随着他的话开始变的凝重,这不是什么轻松的话题。
“我必须得找到他。”
然后杀了他。
末后一句王凡并没有说出口,毕竟我们还是一个绿色健康小清新的故事,打打杀杀的太不文明了。
“记忆混乱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吗?”阿列克谢关切的问道,王凡不知道是因为刚刚苏醒的不适,还是方才的话又触动到了神经,正扶着自己的额头。
“没有。”
“药还在吃吗?”
“有时候会,我不能让他们起疑心。”
“那个白色药片?”姜晓茂插嘴,这算是他关心了许久的问题,可算是要解答了,自己可就那么两种药丸能用,抹不清楚就真的要完了。
“是。”
“所以它到底是干什么的?”
“当年人事部研发的精神控制类药物,配合仪器使用的。”又是人事部,姜晓茂念叨着,为什么王凡明明是人事部的成员,反而让阿列克谢一个侦探来解释这种药?是为了避嫌吗?或者又是“不在他管辖权限范围内”?
“效果类似镇定剂,主要抑制中枢神经系统,让意识进入休眠,方便后续控制,而且不会减弱器官活性,被成功操控的人将会成为一具活着的机器,等待下一步操作。”
“最开始这就是用于改造精神病患者的,后来被用于’洗脑’,内部闹出了一点事故,这种药就消失了一小段时间。”侦探尽职尽责的讲述自己的调查结果,尽管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超出了“侦探”的范畴。
“等等,这是可以说的吗?”姜晓茂疯狂的举手发问,他还刻意压低了声音,人体实验怎么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他算是知道为什么王凡对人事部的“事故”欲言又止了,这可不兴闹着玩。
有游客路过咖啡馆,系着橙色围裙的女服务员端着木制纹理的托盘前来送餐,刚巧挡在姜晓茂的桌前,遮住了他们,服务员放下了两杯干红,姜晓茂想应该是阿列克谢点的。
透明清丽的红色液体在玻璃杯中轻轻摇曳,久久不能平静。
待他们走后,阿列克谢才摇摇头,“联邦的保密工作很好,按理来说当年参与研发的人事部小组已经解散,部分参与者也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销毁了部分仪器。”
“可是现在它又出现了,而且投入了市场,第一次有记录的使用是在以圣伊丽莎白女王三室命名的精神病治疗管控中心,大概就在前年六月份,一位叫夏洛特.布鲁姆的双向情感障碍加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混合型患者在其监护人同意下接受了这种药物的治疗。”
“治疗前期效果很好,她几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但她最后没能坚持到底,在一次没有按时服用药物后,她跳楼自杀了。”
“这是医院的说辞,真实的药物监测报告说明,布鲁姆女士已经按时服用了药物,她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自杀的。”
“是药有问题?”姜晓茂急忙问道。
“不,药没问题。”不是侦探,而是王凡回应了他,异常的干脆坚决,“人事部的药,不会有问题。”
“的确,应该有别的什么促使她去自杀,经过我的调查,她似乎是…不想康复,她在第一次服用药物后就一直抗拒再次服用药物。”
“我想原因可能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而且这也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
侦探的答案是姜晓茂始料未及的,然而似乎这条线再追问下去也没有更多的价值了。
“那么,还有什么是你想知道的吗?”
几个选项都是绿色的,无所谓先后,姜晓茂把他们全都问了一遍。
——【关于人事部】
“我的印象很清楚,那是为了对抗灾难建立起来的,一开始只负责人员调度和宏观调控指导,但因为后续执行部门不够给力,人事部的专家们开始了’自己动手’的模式,在前线基地被围困后,他们甚至还提出来每一位人事部成员都要经过人武部的A级测试,人事部的核心区域也从此不再需要人武部的武装守卫…”
“不同的科,科下还有组…人事部早就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组织了,而且他们的组织效率甚至高于联邦政府。”
“左将军是第一任部长,然后是…哈,然后的事我知道的就不清楚了,一堆能把人逼疯的工作,按照我对那些人的了解,八成会把人事部当成一个大型垃圾回收处理站…第二任部长在公众面前死了,第三位部长是个毛头小子……”
——追问:关于罗兰
“关于他,我知道的还真不多…是露西亚的孙子吧?当然不是现在的露西亚。”
“他和左将军同属于一家,真没想到人事部部长居然会选择他,我以为至少会找一个中立一点的…你懂的。”
王凡沉声道,“他是唯一合适的人选了。”
他的微垂着眼眸,双手十指相扣搭在膝盖上。“涉及人事部,联邦内部再怎么的派系林立也不得不统一战线了。”
“那个时候,联邦只是想随便找个人接盘罢了,他们不希望新任部长有多大的能力,又想找个受他们控制的人来约束人事部。”
“作为曾经为联邦建立牺牲的人事部成员的子嗣,且从小接受联邦教育,他已经是各方妥协的产物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
“是我亲自把他的手摁进了血水盆里,印象怎么会不深刻。”
“也许你不该让过去如此困扰你。”
“……不可能。”
——【关于试炼】
“……”
“其实还有一项不对外公开的试炼。”
“每年,都会有近百名十岁左右的孩子被送来参加试炼,他们中有孤儿还有达官贵人家的子弟,这才是真正让平河成为专用地的’试炼’。”
“一切都是为了复刻【那场试炼】,为了再给联邦创造出一个K。”
——追问:关于【那场试炼】
“……”
“这是令人悲伤的故事,曾经【那场试炼】获胜者只有一个。我的雇主应该已经向你讲述了一部分,就是让K诞生的那场试炼。”
“对,他的确不爱提及试炼的内容,我也不喜欢。”
“那时一场上千人的封闭混战,没有食物和水,没有中场休息也没有阳光。”
“你能想象吗?在一个漆黑的、封闭的有限空间内,没有任何记录时间流逝的方式,人的理智会不断钝化,感知却会被放大,再加上随时可能有被杀死的风险,一丝一毫的响动所有人都是惊弓之鸟。”
“简单来说,就像是养蛊。”
“结束这人间炼狱的唯一方式,只有让试炼结束,走出来的第一个人是试炼的赢家。”
“他以为只要自己通过了,一切就可以结束,其他人也不必再受苦。”
“结果你也看到了,他们毁了那里。只有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很可怜不是吗?”
“如果有人……”
“……”
“抱歉,就当我在胡言乱语吧。”
——【追问】:关于K
“他没跟你说过。”
“那副摄影作品应该挂在平河酒店吧,最开始作者为它取的名字叫《天亮了》。左将军改成了《他是否曾哭泣》并且以照片为蓝本画了一张同名的油画,油画的内容只是看上去和照片相似,画中的小孩要比照片中的更加健康和白皙,略去了母亲这一角色的相貌,却细致描绘了背景沾着露水的青草,主要突出的是新生,这是将军送给K的礼物。”
“从那之后K就一直跟随左将军学习,作为将军秘书参与了三年边防建设项目,职位最高到人事部部长。”
“人事部是由左将军设立的,他是第一任部长,K是第二任。K的履历看上去一直跟随着左将军的步伐,有很多人觉得他是左将军的翻版,但他们其实完全不同。”
“等等,K是第二任人事部部长?”
“是啊,我说过了,只是报纸上’声称’他已经死掉了。”
“传闻…”姜晓茂看看一边的“夫人”有看看另一边的“私生子,小少爷”,二者互为作证,好家伙闭环了,确实很像,就是一个人能不像吗?
“他们可是造的一手好谣。”阿列克谢的语气散漫,好像又是在开玩笑,
“你说将军为什么要把夫人——一个已经去世的人的信息保护的那么好,怕不是因为夫人的死和他有关系…”
“我觉得可以了。”我凡撇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可我想知道你的看法。”阿列克谢不准备立刻结束这个话题。
“…包办婚姻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吧,我想夫人也不好过。”
“……”
——【追问】:关于试炼的组织者。
“你问他们?他们带着面具,站在刺眼的阳光下,他们是社会的名流,权利的顶层,自诩为天神的使者来肮脏之地救赎罪恶。”
“你和他们的关系的呢。”
王凡突然开口,阿列克谢皱眉,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阿列克谢不再说话,似乎不想再对这个问题回答更多。
——【关于侦探】
“关于我嘛…似乎没什么好聊的,只是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罢了。”
“如果你感兴趣,这是我的名片。”
阿列克谢从风衣口袋中取出一张黑红色的小卡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
——【追问】:关于“侦探生涯”
“你还真是执着,这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老朋友。”
“好吧,真拿你没办法,我成为侦探的时间其实并不久,与我相识的人都夸赞我的观察能力,便询问我是否愿意做一个私家侦探,这只是偶然间的一个念头。”
“我一共也就有过这么三位雇主,顺带一提现在的这位是第三位。办的案子虽少,但也算各个惊心动魄吧。”
“比如前些日子的世界大厦爆破案。不过我和第二位雇主是秘密侦查,没有对社会公开,只告诉了联邦政府,所以名气并不大喽。”
——【关于“神”】
“这可是个有意思的话题。”
阿列克谢展现出了难得的兴趣。
“每个区域的神话体系和信仰的神明都不尽相同,不过仍然能找到其中的一些相通之处。”
“古东域和北域之神的神格来源于’欲’,既人心底最大,最深层次的渴望。北域第一任主神露迪卡的神格来源于’爱’与’和谐’旧北域从更极寒之地迁徙而来的游民渴望和平和安定从而催生出了这位温柔的月神,但这份神格也注定了她的弱小,暴风雨在祥和中酝酿,当人们不再安稳于现状,新的欲望推翻了旧的秩序,他们渴求着土地和财富,所以她的’继任者’北域之神马库斯的神格则是’荣耀’与’神圣’。”
王凡接过了话题,他似乎更适合讲述故事,从这里开始由原本阿列克谢的一人脱口秀变成了他和王凡的二人双簧。
“露迪卡是众生自发的美好愿望,世间第一位由人诞生出的“神”。世界接纳了她,【长生天】为她创造了象征和平的金色花朵,别在她的发鬓,【三川母】给了她智慧的赐福。她将金花带到极寒之地广阔的冻土,待冰川消融,曾经贫瘠的土地盛开出第一批纤弱微小的花朵,它们是如此美丽,露迪卡将它命名为温妮莎,那也是她亲传弟子——丰收女神温妮莎的名字。马库斯也曾是露迪卡的学生,他们的关系从亲密一路走向破裂,因为露迪卡的妇人之仁早已不适合发展,最后代表新兴力量的马库斯杀死露迪卡成为新的北域之神为故事画上了句号。”
阿列克谢:“在四域中,北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不仅因为五神可以独占其二,更是因为北神马库斯是五神中明确记载有子嗣的,他和他的妻子,丰收女神温妮莎的子嗣们仍活跃在北域的土地上。这是人神同一论的重要依据。”
阿列克谢:“东域之神卡尔丹的神格是’战争’与’土地’这同样来源于’欲’,对于这位东域之神最相近的描写是在黄昏纪,古东域最强大神明的位置是他将争夺者们一个一个斩杀在马下赢来的。”
“他的确强悍无与伦比。”
(阿列克谢是肉眼可见的北域人,然而他对
东域之神的赞美喜爱却远超北域之神。)
阿列克谢:“他的追随者,也是被他打败过的手下败将曾为了博取他的欢心砍掉了南域之神的一个脑袋,这件事在东域的记录只有短短一句平淡的记载。”
“…虽然没有百分百确凿的证据,但从各方考究得出菈杰斯是最有可能的西域之神,他有着蓝色的皮肤,三头六臂,又有说他既能能化为男人又能化为女人,同用一个灵魂的两个身体甚至可以同时存在。”
王凡:“西域神是【长生天】亲手创造的,灵感正来源于露迪卡,他诞生于最源初的自然,【三川母】给予了他象征平和安稳的无垢莲。但也正因如此,只遵循规律不思进取的他在四神中处于毫无争议的弱势地位。”姜晓茂不知道王凡究竟哪里来的信息,他知道的总是比别人更详细。
阿列克谢:“最为特殊的是南域之神安索托.米斯特里,各种迹象都表明她并非这世界的造物……旧西域消失了,仅存的神迹昭示着曾经存在过这样一个文明……也许当太阳塔的秘密解开的那天,我们会知道… ”
王凡:“南域神,她不属于这里,或者说她不完全属于这里,她是异乡坠落的星辰,在击落九日后迫降在雨林里的飞船送来了这个绿色皮肤的天外来客。”
“时间是不会有记忆的,白驹过隙,她在雨林深处建立起了属于她自己王朝,试图离开的行动失败后,她接受了这一切,而这个世界也接受了她。”
“神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传播【神识】。”
“神识,顾名思义神的知识,从实践中积累起来的正确认识,帮助他们领导的子民更好的生活。”
“神格,神识与能量体构成的’基石’核心,也就是所谓’神’的存在,他们汇聚与传播知识。现在我们说的神格都是现在人命名的,和它们原本传达的意思未必多么契合。”
讲了许久后,阿列克谢话锋一转。
“老实说,我是无神论者。”
“在我看那些神话史诗无非是将这个区域的文化,生产生活的方式抽象出来附加到一个君主,或者是将几个君主杂糅起来拼成一个新的个体,这个汇聚了一切都存在就成了神明。”
“那些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功名的王者被赋予了神行,其实神明也不过是一个称谓,代表他们达成的境界,他们也是人,不能将他们完全从人的社会和行为逻辑中剥离。”
王凡赞许的点了点头。
然而对姜晓茂来说这个世界里神的存在并不比他家楼下左拐巷子里卖咸菜的大妈上了什么新咸菜更重要,他更想知道一些,能让他了解他们的事。
王凡说他倒是做过一个离奇的梦,他梦见一个人变成了一只野兽,
猜怎么,曾经站在他身边的人反过来想要吃了他。
“他当时就在我身边,想要把我开肠破肚。”
阿列克谢也附和,可他的梦却刚好与王凡相反,阿列克谢曾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个猎手,正在驯服一头猛兽,他是个极好的猎手,还拿着最好的工具,然而那猛兽也毫不逊色,强壮又危险,他只能跟在后面追赶居然对那头野兽毫无办法,可越是如此,他的好胜心就越强,越想征服那只猛兽。
后来追逐的途中,那只猛兽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人,他们一同跳了支舞,舞蹈渐入佳境的同时也步入了尾声,恍若一场美丽的梦。
而梦醒时分,恍若隔世,再见之时那人却又变回了猛兽,阿列克谢隐约模糊的感觉猛兽身上似乎多了几分别样的情感色彩,然而看清后却如一盆凉水灌顶。
怎么说,他还是那么端庄,高贵、强壮而美丽。
像是漩涡一样危险。
他正静静的站在那里,好像不远,又确实很远。
阿列克谢永远也不可能驯服他,甚至连接近都不被允许。
距离感让他怀疑曾经的一切是否从未发生过,也许从来都只是一厢情愿的梦罢了。
“不是也许,我从来就没拥有过,也绝不可能驯服他。”
“有时候我真觉得,我才是猎物,早早就落入了猎人的圈套。”
“你就只想知道这么多吗?”阿列克谢摇晃着手中的酒杯。
当然不,但剧情只让我问这些,姜晓茂在心里回应他。
“也是啦,天已经不早了,你还得回去找你的小伙伴们呢。”
“对了。”王凡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递给了阿列克谢。姜晓茂仔细一看,那是一块精美的金色怀表。
“你总是帮别人找东西,到头来却丢了自己重要的东西。”
“哈…我以为早把它丢掉了——你从哪找到的?”阿列克谢按下了怀表一侧的开关,表盖啪的一声就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已经破损的、泛黄的照片,大概是一张全家福,可惜两个大人的头像都已经损毁了,只有中间穿着红色洋裙的小女孩还完整,从她的笑容上不难看出这曾是多么幸福的一家。
“本来以为这样就结束了…看来我得先留着它了?”与阿列克谢随意的口吻不同,他将怀表收起的动作小心至极。
“晓茂,我有件事想问你。”阿列克谢顿了顿又补充到,“只问你。”
“但说无妨。”
“你觉遇见一生的追求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那肯定是幸运啊,要知道有多少人苦苦寻觅还找不到呢!”
“那如果是在在人生完整之后遇到的呢…对于身处黑暗中的人来说,黑暗本不难忍耐,可在见到一丝光明之后,他又怎么能按耐下那颗躁动的心呢?”
“可是与躁动的心相反,他有家庭需要照顾,他有自己的责任,他不再年轻失去了奋不顾身追逐的勇气。”
“相遇浇灭了他对生活的热情,他曾以为自己得到了想要的,然而那一切却在他面前变得毫无意义,如果他想重新去追逐就逼不得已要放弃现在拥有的。”
有些东西,拿不起也放不下…姜晓茂蓦然想到那个声音曾对他说的。
“这样的相遇,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
“我觉得…遵循你内心的想法吧。”姜晓茂不知道阿列克谢经历过什么,但…想来和他的家人,他的女儿有关。姜晓茂撇了一眼阿列克谢胸口处,那是他藏怀表的地方。
“……这就是你的意思吗,谢谢。”
“幸运还是不幸,全在你一人之间,而且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是啊。”阿列克谢答的坦诚,但姜晓茂总觉得他有种破罐子破摔的味道。
阿列克谢拿起了一杯酒。
“也许能重新孑然一身,才是我的幸运吧。”
“酒不错,但我记得你更喜欢白酒。”
“偶尔换换口味,但恐怕今天是不行了,你都喝了罢。”
“因为某个小朋友还是未成年?”
某个不愿意透露姓名的姜晓茂小朋友:我已经成年了好吗!年芳十八一枝花的年纪懂不懂啊!!!
“是达沃科索的干红。”王凡突然说到。“塞利特斯湾附近已被封锁了。”
“也足够了,我有多久没…回去了?”
“他们还好吗?”
“已经能独挡一面了,沦陷区的情况还掌控内,他们做的很好。”
“那就好。”
现在已经可以离开了。
题词板提示姜晓茂,后者也知道,阿列克谢现在除了那杯酒不会再在意其他东西了。
于是他悄悄的离开了。
他的世界是这样的吗…
阿列克谢无聊的摇着酒杯,想把灯映照在里面的光晕摇碎。
面对那些窃窃私语,听的如此真切…
他当年是怎么忍受下来的呢?
“你觉得他是联邦的密探?”
“他经过专业训练,飞蛾也确认了他来自联邦特勤局。”
“更正,飞蛾的原话是,那个人至少和特勤局有关。”
“所以他有个女儿在沦陷区?他看着可一点都不着急。”
“能找到她吗,有她在会容易些…”
“没人告诉你们私下谈论别人的家庭很不礼貌吗?”
“你们还打算听到什么时候,这里应该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吧?”
阿列克谢看着酒杯,漫不经心的问道。
“先生,您真的不打算再考虑一下吗,您的家人在沦陷区饱受苦难,联邦政府对此却无所作为。”那个曾来送酒的女服务员上前一步与阿列克谢交谈,然而对方并没有看她。
“我想我之前给的答复就很明确了。”
“我不会加入你们的。”
“你为联邦效力得不到任何好处,你个懦夫就看着你的妻女在沦陷区受苦?!”服务员身后跟着一个男人,也是服务人员的装扮,这里显然是他们的据点。
男人显然没有女人的好脾气,如若不是女人伸手拦住了他,那架势恐怕是要和阿列克谢打起来。
“我们可以帮您找到您的妻子和女儿。”
“你们?”阿列克谢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居然仰天大笑起来,片刻后又收敛了笑容。
“你们恐怕找不到她们。”
“那可未必,我们的同伴早就深入进沦陷区…”
“可你们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
“你们和联邦都解决不了,加入你们又有什么用?不还是和联邦一样吗?”
“那你就甘心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任她们死活?”
“至少我们的人可以帮你确定她们安好,你们还能见上一面。
阿列克谢缓缓开口,
“我的妻子早就死了。”
“至于我的女儿…就算她站在你们面前,你们也认不出她,又谈何找起?”
“我的妻子因联邦而死,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你们这到不必再担心我为联邦效力了。”
“……”女人沉默了,男人也失去了刚才的气势汹汹。
“曾经我也做过和你们类似的事情。”
“那时候我以为那是我自己的选择,殊不知我无路可选。”
“我能做的在之前已经做过了,我把一切都献给了她,哪怕重新来过我也愿意。”
“您…”
阿列克谢起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我和你们不是一路人。”
他给予了我新生,只要他想,我的生命当然是属于他的。
阿列克谢想着,也许死亡才能让人看清自己的内心,所幸他有了这样的机会,但这也确实是一种不幸。
对于他的过去,他的家族,那个曾经被寄予了所有希望和责任的阿列克谢已经随着那个过去的领导者死去。
他孩子已经成人,已经没有什么需要曾经那个他的地方了。
回去也只是像一个过客,不如做些现在来讲真正有意义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