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睁了眼,发现自己身在一处洞天府地,只身一人,不知虚实。
晶石五色,照亮各处,石髓滴水,水流注入地底,她倒也不奇,四处看了看,只记得自己昏过去前看见了丽姬,那方才是在梦里?
溶洞应在山腹中,角落里似有一汪积水,“是暗河?”周遭石髓参差排列,似巨兽口中森森利齿,各处洞口或狭如一线,有瘦风挤入,或阔至可并行三四人,吞纳光华。
石壁湿滑,她以指尖轻触,终年不消的水汽手指上凝成水珠,滴水声在洞中回荡,“怎么出去呢?”她十分懊恼,各个洞口依次探望,“想不到这妒鬼还有些本事。”
洞道皆如迷宫般分岔,冷雾弥漫,在岩隙间流淌,时而聚成白纱,时而散作无形,她抱手搓了搓自己双臂。
风不知从哪一处孔穴灌入,一阵呜咽盘旋的声音传来,似无数亡魂喃喃低诉,她怪道:“从哪里来的呢?”
正寻不得出路,一个洞口走进来三个男人,不是旁人,正是商扶砚、凌景珩和鸣一那小子。
“诶?你们怎么找到这儿的?”
三个人睁着眼却不眨眼,脚下步调一致,走进洞中却似看不见她,没人与她搭话。
她撇了嘴,“哎,果然都中魔障了。”
三人走到洞穴中心——方才莫念醒来的地方,皆停住,接连倒下,闭了眼。
莫念前去查看,叹气道:“心思多的人果然难搞。”
这三个人皆在梦里,她亦不知如何才好,挨个使劲摇了摇,虽抱着试试的想法,但她知道这样是叫不醒的,且一直不醒,便会死在梦里。
她盘腿坐下,冥思苦想,“可总不能空等着呀,饿也得饿死啊……”
商扶砚项上玉佩滑落在肩侧,她这才看出那是南疆灵蛇的刻样,一把扯了下来,“谁干的?那么丑。”
鸣一腰侧金刀不见踪迹,刀鞘暗纹隐约可见,鞘口一圈金漆已黯,她又解了下来,“嘶……我看看……”她将玉佩缠在指间,握着刀鞘又在凌景珩身上搜寻。
凌景珩是南齐人,身上好像没什么特殊的物件儿,她在他身上摸索了好几遍,除了些盘缠什么也没有,作罢,“算啦,你先睡着吧。”
玉佩不知为何有些隐约的血色,她看了半晌,想确定是不是血,没看出来,将系绳绑在刀鞘上,抛起,呢喃巫咒在洞中响起,银铃声一短五长。
玉佩和刀鞘在半空飞旋,洞中风声更响了些,似孤魂哀嚎,商扶砚眉心动了动,鸣一双手握起拳头来。
此法似是有用,莫念口中咒声渐急,“商扶砚!鸣一!”她大声喊他们,反复多次。
洞中卷起了大风,商扶砚胸口抬起,如同有人从他襟前将他提起来,他闷哼一声,似痛苦不堪,鸣一“啊”地一声痛呼,双臂绷出了青筋,似藤蔓附生。
“不妙。”莫念十指反扣,双手颤动,铃声碎响之后瞬消,“不是吧……”她大失所望,没想到这两个人入梦如此深重。
“呵呵,怎么样?阿念,还是把他们留给我吧,你可以自己离开的,放下那点儿小心思,你也说了,他们是我家的人。”丽姬的声音稚嫩悦耳,在洞中回荡如同温柔低语。
莫念正欲骂她,凌景珩咳了两声,爬坐起来,“什么鬼,这是哪儿?”
刀鞘和玉佩撞在洞顶上,失了承托般坠落,莫念抬头看着,接在手里,没有理会丽姬所言,答道:“妒鬼,山洞。”
凌景珩甩了甩头,又看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口,不见了?他道:“这丽姬……你们家皇帝眼光真好。”
商扶砚和鸣一还未醒来,莫念皱了皱眉,将刀鞘和玉佩拆开,放在地上,“先帝后宫佳丽甚多,有没有三千我不知道,但丽姬是名门贵女,在当时也很出挑,我师父告诉我的。”
“那你师父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梦见我自己在做梦,梦里试图救你和靖王?结果醒来我还在梦里,看见鸣一为了救你们挠破了头,我觉得要是那样我应会先思量着勒死你们才对。”
凌景珩试图伸手掐上商扶砚的脖子,莫念将他拍开,“你现在也还在做梦。”
她将地上两人身子摆正,又道:“你说你梦见自己救我们,醒来发现鸣一在救我们,还有呢?”
“你跟靖王躺在一副石棺里,一根红绸带把你们的脖子系在一起,鸣一解不开,急得冒汗呢。”
“石棺?”莫念想起了方才的梦境,她是坐在一副石棺里扇他巴掌的……“难不成我们的梦是相连的?”
她将腰间锦袋解下,取出银盒,“妒鬼之泪……”她低声自语,抬眸扫过周遭各处石髓晶石,“到底是虚是实呢?”
“那到底是什么?”凌景珩不知此物如何作用,走近伸手,想碰。
银盒“啪”地关上,险些夹了他的手,“你最好从实招来,你是怎么醒来的?”
他手腕一转,将莫念搂在身前,“许是丽姬觉得我俩更般配,教主可要考虑一下?”他的呼吸一点点加重,鼻翼蹭过她脸侧,落在她颈窝里,“教主在想什么?”
莫念未管他环在自己腰上的手,目光落在商扶砚脸上,他两侧眼角泪流不止,耳边已湿了大片,她道:“起开。”
她随手推开凌景珩,将银盒开启,接下了他一滴泪,盒中符粉瞬息化开,渐渐透明。
她用手指搅了搅,膏状物现出青蓝色,她惊奇不已,“嚯,原来你也是妒鬼啊。”
凌景珩经她一推愣了愣,“教主……”他话到嘴边停住,瞥见她手中银盒盛满了黏糊糊的东西,又道:“这……这是要……”
“谁心思多就涂谁眼睛上,这样便可……”她在商扶砚左右眼皮上各画了一道上扬的蓝线,“活命?吧。”
溶洞各处传来幼童般的喘息声,愤怒得能听见喉中震颤,“是鸦九……该死的鸦九!”
莫念在自己一只眼睛上画了一道同样的蓝线,一侧视线中出现了御文院的牌匾,一群少年在爹娘的护送下走进匾额下的大门,一个瘦小的男孩儿站在外面看着,她在他身后,正想看清些,梦境却扭曲变幻,成一个满地尸首的宅园。
地上躺的有玄甲官兵,有紫袍影卫,还有一身红衣的婢女小厮,躺在其中似食阴而盛放的花。
指间银铃弹指一响,她一面念起牵魂咒法,一面在另一只眼上画了蓝线。
商扶砚跪在那里,府宅各处都有些眼熟,但她没想起来什么地方,往前走去。
尸首横七竖八,极尽怪异,虽知是梦境,她还是一一跨过绕行,发现他面前是她自己,一身嫁衣,金鸾凤浸在血里,似跟她一样奄奄一息。
“这……”她吓了一跳,“他真的……”
“阿念。”他站了起来,似知道她在身后,一转身便将她抱住,“你为何要回去?你不该回去的。”
莫念无法看见自己,只知晓他的动作,身上无任何感知,而商扶砚却似能完全看见她,这令她有些无措。
她定了定神,目光扫过他整个梦境,各处飘摇不定,她问道:“那我该如何才对?”
“你该离开,该记恨我,记恨朝廷,该等我来找你。”他将她稍稍松开,说得极轻,额心与她相触,闭着眼。
莫念自觉自己没动,不知为何感觉有些好笑,“那靖王是跟我提前说过了?”
“没有。”他不住地摇头,双臂收紧,“没有……”
“既没有,那便也没什么是不该的,我死了也是该的好吧?你也该醒醒了,那什么……你死活我不是很在意,只是考虑了一下我仙民安危,又并不想你身旁的少年如此年少就死在自己的梦里。”莫念又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半死不活的自己,“啧,我不是很想找回这记忆了,好像很疼的样子。”
刚说着,五感知觉不受控制地往前倾倒,自己似要磕在地上,她猛地睁开眼,商扶砚已醒来将她拉进怀里,“阿念……”
莫念拾起脚边刀鞘,用力戳在他肩前将他抵开,阴鸷道:“狗奴才,你定害我不浅。”
凌景珩将莫念拉起,拍了拍她裙摆上的尘污,“靖王乃大炎头号人物,这礼法仪制好像做得也不怎么样。”
商扶砚眼角浮起一丝笑意,阴冷和炙烈在他眼中相缠,“按照大炎第一条律法,我能即刻杀了你,太子既提起,不如我们遵循一下?”
莫念唇角一撇,嫌弃道:“商扶砚,你还是先把鸣一先叫起来吧。”
鸣一躺在地上,似只是睡着,莫念在他眼皮上画了蓝线,“丽姬许在某处看着,你最好快些,鸣一小小年纪,想必他也并不希望自己睡死在梦里。”
她将手中银盒呈在他眼前,黏稠的膏状物颜色与莫念眼皮上的颜色一致,他一眼便看出了用法,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该怎么做?”
“我教你咒法,这是梦印。”莫念将他右手拉起,掰扯他的手指,“你入梦去带他出来,若太子殿下没有骗我,他的梦应是一心想要救你。”
凌景珩抱臂旁观,摇头道:“要是我,主仆而已,行就行,不行就算了,这小孩儿就是犟,肯定是你教坏的。”
商扶砚未理他,只手结印,牵魂咒将他带入了鸣一梦中,场景一片纷乱,街上官兵来往奔走,他在拼命地跑。
那日先帝刚刚过世,商书桓平庸无为,厉王商启禹不服他继位亲政,勾结公输跖等朝臣起兵造反。
禁军一路追赶,鸣一带着罪证跑到了靖王府,“叔父!叔父!我爹要造反!我爹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