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溺于深海，带着每况愈下的身体。
神啊，请怜悯我，让我回到最为渴望的故乡，给予我通往自由的阶梯。
——
在坐上轮椅自暴自弃以前，我的记忆力一向很好，从未忘记过什么，可自从无法站立后，我像是得了什么怪病，过去的事忘的越发快了。
我只有写下来，才不至于在不久的以后，看着天空，无法想起以往任何能让我快乐的事。
但那不长不短的青春，又有什么值得写下来反复翻阅呢？
啊，有的，好像是有的。
——
顾秉芸，我的名字。过完这个暑假，我将升上高二。
相较于学校，我更不愿意呆在家里，对我来说，那是个需要捏住鼻子，收紧喉咙小心说话的地方。但好在家里锅碗瓢盆被那两个疯子胡乱往地上砸的时候，门锁轻微镶嵌的声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有了几个小时畅快呼吸的机会。
可喜可贺。
正值夏季，即使在傍晚，温度也是无法言说的高，我戴着耳机，手里拿着快要化掉的冰棍，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或许，要去吃个饭？
我找了个路边摊，点了份还算感兴趣的吃食，老板很和善，待人热情，满的快要溢出来的饭就证明了这点，但最后我没吃完。
我将剩下的打包拎在手里，慢悠悠的往静僻的角落移动。
这里经常有流浪猫出没，在偶然的机会下，我结识了这堆霸占小角落的“猫大佬”们——但今天似乎多了个干净的小弟？
小弟是只漂亮的三花，在猫群中格外亮眼，我打开手机的后置灯，将饭放在地上，往常我会打开放好就走，但今天有点不同——
——那只漂亮的三花极其自然的迈着小步子走来，不怕人，吃饭干净利落，不似一般流浪猫的“狼吞虎咽”。
家养？我怀着疑惑移了两步，给其他猫腾位，在交错之间，蹲着的我看到了三花脖颈上的反光物。
等食物见底，我拦住三花，看到了它脖颈上的铭牌——小瘸子 号码×××××
…小瘸子？我笑出了声，谁会给这么漂亮的三花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啊。
我拨打号码，刚响一声就通过了：“喂？您好？”
是个略带焦急的女生声音，她喘着气，貌似很累。
“喂，你好，请问……小、小瘸子是你的猫吗？”我卡了壳，总觉得三花的名字有些难以启齿。
“啊！是的！一只三花是吗？麻烦你了，它有些调皮，但不会咬人，请放心。请问你在哪？我去找你。”
“南城公园的小树林，靠近围栏这里，我打着手电，你来就能看到我了。”
电话挂断，小…三花匍匐在我脚边，我摸着它柔顺的毛发，心灵上得到了奇怪的满足。
“您好？”
身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我转头，看到了满头大汗的女孩，扎着利落的马尾，脸旁杂乱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直溜溜的垂着。
“你好。”我站起身，脚边的三花也走向能带自己回家的主人。
“真是麻烦你了，小瘸子一出门就爱瞎跑，抱歉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碍事，她却递来一个冰棍执意要我收下。
“天气很热，还等了这么久，况且你还帮我找到了小瘸子，这是应该的，收下吧。”
无法，我只能收下，分别之后，我踩着影子一步一步往家的方向走。
打开日历，数着日记，无意识的松了口气。
还好，快开学了，很快就能大大减少在家的时间了……家里被砸成什么样子了呢？最好不要有太多的玻璃碴子吧，那东西收拾起来麻烦死了…幸亏我是家里的独女，不然还要哄弟弟妹妹，想想都无法接受——啊，明天要买碗，他们一共摔了几个来着……学校好像要分班来着？
从南城公园到家大概半小时的路程，我晃晃悠悠，看东看西，最后摘了路边几朵油菜花在手里摆弄。打开家门，时间已然走到八点四十。家里很静，全然没有我走时那么“热闹”。
啊，有的。
玻璃碎片在我脚下发出声响，还是有点“私语”的。
爸妈吵完架有离家出走的习惯，他们一个会去酒馆喝到烂醉，一个会到闺蜜家喝到烂醉。
所以在我把所有东西包括自己收拾好以后，接到了一通电话——
“诶，小芸啊，你爸妈又吵架了？你爸在我这呢，你来接他一下吧，不过这次不用带钱了，他说他自己赚了钱，喝半醉的时候磕磕绊绊给付了。”
“好，麻烦你了程叔。”
“哪儿啊，别客气，吃饭了吗，没有你来的时候给你搞点儿？不收你钱。”
“谢谢程叔，我已经吃过了。”
“行，那你来吧…哎呦我的妈，你爸吐了，先挂了啊！”
挂断电话，我手撑着鞋柜换鞋，想起程叔最后一句话，转身回屋在我爸外套里找出一百块钱，攥着出门了。
程叔开的酒馆离家不远，大概五分钟的路程，他的家业说好听点是酒馆，说难听点其实就是在家里受了委屈或生活上不如意时能借酒消愁的倾诉地。
这里大多是男性，但也有专门给女性划分出的区域。那里坐着几位妇女，边哭边喝，对着桌面跟刚建立友谊的人大倒苦水。
而尽兴之后，明天又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见了面不打招呼，也把畅聊的话题忘的一干二净。所以这家酒馆很受欢迎，程叔也就成了这片小天地里唯一快乐的人。
“小芸！你爸搁这呢！”
喝酒的人分成两波，屋里开着空调，外面的露天地都各有各的吵闹。我刚站定，还没开始寻找，就听到了程叔的喊声。
“麻烦你了程叔。”我爸瘫在座位上，手里还握着瓶啤酒，嘴里不知道在嘀咕着什么。
程叔摆摆手，语气满是不在乎：“嗐，我这地方喝烂醉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这一个，你爸瘦，力气不大，也闹不出什么动静，顶多吐一地恶心一下别人。都收拾干净了，你一小姑娘也不容易，高二了吧？好好学习昂！”
我点点头，收下程叔的好意。他开了十几年的酒馆，也经常坐在某一桌听别人酒后不经脑子就说出口的家事，十几年来也养成了八卦的习惯，于是他没忍住，问我：
“你爸妈天天吵成这样，就没提过离婚？”
我对这件事没有什么太大的心理波动，倒不如说我早就对这个问题持有一个无所谓的态度，并且——
“说过，但我不同意。”
我看着手机里妈妈发的信息，上面显示她今晚不回家。我把手机揣进裤兜，扶起我爸，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我肩上。
程叔惊讶之余还帮我搭了把手，顶着他的疑问，我轻声补了句：“他们还不能离婚，起码现在不能。”
临走时，我偷偷将攥在手里的一百块放在了桌角，当做我爸惹出麻烦的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