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把手给我。”

    听到云轻霜这句干脆又直接的话，薛绍衣就知道，这件事成了。正气盟不愧为正气盟，参与其中的各位成员虽性格各异，但都有着一处共同点，便是以“惩恶扬善”为己任。

    和外头某些空喊口号、只是想通过这种宣传扩大影响力的人不同，他们是真将此事贯穿到每天的行动中。譬如云轻霜，她之所以行踪成谜，就是要忙的事太多、要救的人太多，压根儿没给她留空闲下来的时间。她治病救人的原则也简单，值得的，便救。

    薛绍衣想着，像宗窃蓝这种一身“善”缘的人，只要遇见了，必然会在她的救治名单上，便赌了一把。

    幸好，她赌对了。

    她快步来到桌前，在云轻霜身边坐下，并将手搁在了后者放置的软枕上。

    云轻霜将双指搭在她的脉上后，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灵力如何进入自己筋脉，在探查问题根源的同时，已有效缓解了一部分的不适。传说中的“神医”，果然令人安心。

    一个轮回走完，云轻霜收回了手，眉头微蹙：“姑娘……你这位朋友，怎么会被魔气侵蚀得这么深，你知道具体的缘由么？”

    薛绍衣无奈摇头：“此事颇为复杂，我还没来得及问。只知道他常常往来于嶂川之中，恐怕因此受了不小的影响。”

    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仍然觉得，她和宗窃蓝的关系，还没深入到能询问此事的程度。等这次回去，她会找一个合适的时机搞清楚缘由，方便今后治疗时对症下药。

    云轻霜抓了个重点：“你是说，他常常出入嶂川之中？”

    薛绍衣点点头。

    从她掌握的情报来说，宗窃蓝还有个“魔教教主”的身份，可她总觉得，那身份只是个假象，与他真正在做的事没有半点关系。再加上，将此事说出口，或许会给云长老留下负面影响，她还是决定先不提此事。

    但没想到，云轻霜竟想到了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她：“姑娘的那位朋友，不会是魔教新上任的教主吧？在我的印象里，他应该不长这样。改变外形也需要耗费不少灵力，姑娘不如歇一歇，让我们坦诚相见？”

    薛绍衣只犹豫了一瞬，便照着对方说的做了。坦诚相见，才比较有利于构建沟通的桥梁。

    新出现的脸是在画像上见过的，这让云轻霜顺利确认了这具身体的所有者。她紧绷的表情并没有因此而放松，眉头则反而皱得更紧，像是有什么事情怎么都想不通，就此陷入了沉默中。

    薛绍衣怕胡乱开口会打断她的思绪，便也安静下来，看她最后能考虑出什么结果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云轻霜终于在轻叹一声后开了口：“姑娘回去若是见到宗教主，请替正气盟转达一下谢意。您就告诉他，他之前做的事情，我们已猜到了几分，此事本就不是靠一人之力便能完成的，若有需要，正气盟随时能伸出援手。”

    这让薛绍衣陷入了思索中。

    正气盟主动提出帮忙，所以他正在做的，是一件有利于旁人的善事？倒是符合他的人设，她并不是很诧异，可……究竟是什么事呢？

    或许是因为她将疑惑表现得太过明显，云轻霜觉察到了她们之间的信息差，便又一次直接问了。

    “看姑娘的表情，似乎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薛绍衣点点头：“我和那位宗教主之间的关系，解释起来比较复杂。他虽对我极为信任，甚至愿意将身体完全交托到我手中，但许多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我还没来得及问，姑且算是比较熟悉的陌生人。或许……云长老能告诉我一些事情？”

    就算解释极为模糊，云轻霜也能觉察到事情的曲折性。

    就常理而言，她不应该参与到别人的私事之中。可就掌握的情报以及她自己的私心而言，她还是觉得应该做些什么。想到这儿，她微微颔首，道：“那就请姑娘再坐一会儿。我先将我这头了解到的情况同姑娘说上一说。”

    正气盟掌握的情报统共有两个，概括起来倒也简单——

    其一，此前横行霸市的魔教因为一场内乱而分崩离析。据传，是某人杀死前任教主后，强夺了后者的位置。可新教主上任后为所欲为，反而进一步扩大了本就存在的矛盾，终于引发一场大规模的死斗。到了今日，魔教教众虽未能尽数被诛，但仅存的势力已不成气候。他们中的一部分正努力凝聚成一股，试图向那位新任教主复仇。也可能只是借这个名头，增强己方的势力。

    其二，嶂川的魔气，竟已开始收缩。这变化原本并不明显，可时间久了之后，还是显露出来了。正气盟的人费了不少心思，试图弄明白此事究竟是何人所为。而让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经过重重调查，出现在他们面前的那张脸，竟然跟魔教新教主的一模一样。

    云轻霜向着薛绍衣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容：“我们原本也只是推测。但姑娘将这具身体带到了我面前，倒使得这推测有了点证据。我想，宗教主一开始的目的，便是要彻底瓦解魔教，而他的身体被折腾成这样，大概率也跟那逐渐收缩的魔气有些关系。”

    薛绍衣心里大概有了数。

    “原来如此。那么——云长老可有方法，能为他延长一下寿命？”

    听到这句询问，云轻霜憋了大半天的沉重叹息终于抑制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后，她开口做了回答：“我很希望能彻底解决这问题，但……暂时没有彻底根除的手段，只能尽可能减缓他的症状。”

    “能减缓也行，剩下的，我再想想办法。”

    薛绍衣原本虽也抱有期待，但不算特别多，所以得到这个回答后，并不失望。她现在最欠缺的就是时间，只要时间能延长，她得到世界之外那群老朋友帮助的几率就会增加。云轻霜的这重保障，已经是个好消息了。

    与她相比，云轻霜倒显得更不平静一些。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姑娘放心。宗教主已算是我的病人了。而我，是一定会为病人负责的。”

    薛绍衣想听的就是这句话。

    在这之后，云轻霜又为她注了几次灵，将筋脉内的魔气压下去了一部分，并精心调配了能缓解症状的药剂，整整有三个月的量。她准备离开时，云长老还将一块令牌交到了她的手上。有这东西在手里，宗窃蓝下次再来看病、配药，便可直接进门，不需要跟她似的，蹲守在她人必经之路上等待机缘敲门。

    此行目的已了，薛绍衣启程回去时，身体连带着心情都变得颇为轻松。可惜这样的轻松未能持续太久。赶路到一半时，她的耳边开始出现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

    刚开始，她并没有把那些声音当回事。身体的疲惫超过某个阈值后，出现一些幻听、耳鸣的症状很正常，她自己也经历过。

    可慢慢的，她意识到了不对劲儿的地方。那些声音竟在一点点变得清晰，像是谁附在她耳边低语。这个“谁”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他们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试图通过强调的方式，让这具身体的主人受他们蛊惑，认同那说法。

    这样的情况，薛绍衣从未遇见过。所以，她只能推测，对方是奔着宗窃蓝来的。既然如此，那她和这件事之间便不能说是没有关系，于是她稳了稳心神，竖起耳朵，开始分辨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

    “你逃不掉的。”

    “你终将加入我们。”

    “……臣服。”

    就这么三句话，不断在耳边重复，实在太过聒噪，让人心中生出无限的烦躁情绪。

    薛绍衣挑了挑眉。

    没想到，除了要拖着一具笨重的身体外，宗窃蓝还要再费些心思，来应对这恼人的声音。越想越觉得他可怜。

    就在她思考如何才能不被那些存在影响时，她的耳边又想起了另一种声音。

    之前的絮絮低语生涩、冷硬，而这次的声音活泼、轻快，是她期待已久的存在。

    对方“哟”了一声，含笑开口：“神女大人，还活着呢？”

    “托你的福，活人微死，但尚未死绝。”薛绍衣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你还在呢？我还以为，你早把我给遗忘在一边了。再不联系我，我可就要闹了。……也可能嘎嘣一下死那了。”

    “抱歉抱歉，为了避开那群人的耳目，多费了点时间，好在最后有惊无险。你怎么还跟人换身体了，害我第一次锁定错，差点跟用着你身体那位大哥说上话了。”

    薛绍衣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此事说来话长，等有机会，我会同你们解释清楚的。”

    此时此刻正同她说话的，便是她朋友中的一位。正是她们告诉她，她的生命，不该断绝在献祭一事上。也是她们，调阅各种资料、做过许多试验后，找到了或许能让她“重生”的方法。讲话这位是宋海云，负责直接与她联系之人。

    只是，她在重生之后，便再没有得到过她们的联络。她还以为是被发现了，为此担忧了好一阵子。现在可算能安心些了。

    她清了清嗓子，道：“总之，你们没出什么事就好。我会继续按照原本的计划行事，不过……我这边出现了一点意外情况，可能需要你帮着查些资料什么的。希望到时候，我还能联系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