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缨将打入八寒地狱，乃至踏遍九州人间寻觅淮冥之事，悉数告知。淮冥也说起了那些濯缨不曾知晓的往事，竟也如她一般艰难。

    “……我隐约记得，沧海水君睚眦打破沧海遗珠后，历代鲛人族海皇的神力四散，我凭着一息残存的鲛人骨血，吸收了些许神力，得以保全性命。睚眦本欲诛杀我，是舅父拼尽全力将他拖住，方换得混沌带着我逃出永夜的一线生机。”

    “离开永夜，混沌将我困于愁灌海，徘徊了一夜。而后，舅父身负重伤找到我，原是要带着我回神魔之井疗伤，可我也因此得知了你被打入八寒地狱灰飞烟灭的消息。那时，我悲痛欲绝，心如死灰，没有随舅父回神魔之井，而是入了人间。”

    “舅父说，你当年已修得仙身，纵然打入八寒地狱，魂息飞散，或许也能留得一缕仙灵。若你不死，当入人间历劫重修仙身。是以，我先去了霍山，守着你住过的墓穴，过了很多年。后来，新任霍山君到了，我只好离开霍山，八方游荡，如孤魂野鬼一般，寻觅你的消息。”

    “我找了好久好久，全无你半分消息。我甚至潜入了蓬莱、瀛洲，皆未寻得你半分气息。后来，我途经清风山时，无意间救下南小烛，我已戴了面具掩去容颜，没有想到还是会招惹出此等麻烦……”

    “还好，我终于找到了你。阿缨，我再也不要和你分开。”淮冥揽过濯缨的肩头，伸手抚上了她的脸，满眼柔情蜜意，唇轻轻覆了上去。夜风微凉，月色也撩人，一直到天明。

    翌日，天色大明。濯缨拉着淮冥冰凉的手，回到南小烛的院子里，她要向南小烛坦白一切。

    南小烛宿醉方醒，推开屋门时，则见濯缨拉着丑八怪的手，候在她的院子里。南小烛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睁圆了双眸，嘶哑着嗓子道：“你们……这是……”

    “我也是昨夜方知，原来你口中的丑八怪，就是我喜欢的人……”濯缨的话还未说完，却见南小烛看向淮冥，脸色极为难看，泠声质问道，“所以，你说的那个结发之妻，就是她？”

    “是，阿缨是我此生挚爱，是我的发妻。”淮冥坦然道。

    “可是，你不是说，你喜欢的那个人，生得很好看？”南小烛不甘心地落了泪，走到濯缨身前，哽咽道。

    “他……”濯缨别过头看了淮冥一眼，淮冥伸手摘下了玄猫面具，露出那张极为好看的面容。

    南小烛瞧着惊为天人的淮冥，一时痴了。良久，她方回过神来，泪水止不住地淌下，哽咽道：“你果然生得很好看。可是，我的丑八怪呢？”

    南小烛抬手抹了泪，失魂落魄地回到屋里，关上了门。濯缨瞧着南小烛失魂落魄的模样，心底也十分不是滋味。她和淮冥方离开清风寨，行至山腰，则见顾清风临风而立于前，拦住了二人去路。

    “濯缨，你这是要过河拆桥，扔下我，带着他偷跑不成？”顾清风冷清清地说道。

    “小顾啊，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淮冥了……”濯缨的话还未说完，顾清风似乎已料得她将说什么话，遂开口打断道，神色冰冷，“可我，还未参破太上忘情之大道。”

    “顾清风，我听说了，承蒙你照拂阿缨，我不胜感激。可阿缨，她不能助你参破大道，她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淮冥瞧着顾清风，忽然将濯缨护在身后，一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模样。

    濯缨自淮冥身后站了出来，敛了神色，一本正经道：“顾清风，我和你结伴同行这许多年，也未曾助你参破大道。你就没有想过，就算将我留在你身边，永生永世，你也参破不得大道。因为，你从未想过，心中执迷为何？是，你的确是因我破了道心，可你是否细思过，当真是困于情爱，还是说，只是因你困于礼教，艳羡我行事离经叛道？”

    “濯缨，不要再说了。”顾清风脸色已然极为难看，冷声斥道，双手青筋暴起，紧握成拳，忽见云海翻涌，狂风大作。

    顾清风越是如此，濯缨越是要说：“你是堪不破，还是不愿承认，从蓬莱拜师，到人间九州一路行来，你我从来皆不是一路人。我和淮冥，何其相似，他是半魔半鲛，我是半魔半仙，我们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不好，快走！”濯缨的话还未说完，淮冥已觉察出了天色异象，拽过濯缨欲溜之大吉，还未走出两步，则见水族五太子狻猊乍现，拦住了二人去路。

    “二嫂嫂，别来无恙，这是要往哪儿去？”狻猊先是瞧着濯缨如此说了句，目色落于淮冥身上时，不禁又道，“你们这是，要私奔不成？”

    “狻猊，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濯缨很清楚狻猊之意，可她与睚眦那段旧事早已翻篇，遂疾言厉色道。

    “二嫂嫂，当真如此绝情？当年，若非是我二哥和烛阴寻我暗中相助，岂能从八寒地狱里保下二嫂嫂一条小命？二嫂嫂不会如此天真，以为顾清风凭一己之力就能将你救出八寒地狱？若无顾清风插着一道，待夤夜过后，我二哥就会来接你……”狻猊说着这番话，愈发像极了笑面虎，真教人猜不透其意欲何为？

    “我只说一遍，我不是你什么二嫂嫂。”濯缨冷冷回了句，“我与睚眦之间，除了借债还珠的干系，再无其他纠葛。”

    “既是如此，那我可就不顾任何情分，秉公执法了。”狻猊敛了笑意，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当年，本君因兄弟、师友情分，方放你一马。岂料此事为雷刑司查了出来，本君因你可遭了不少罪。你们藏匿得可真好，竟不着一丝仙气，若非是顾清风一路悬壶济世，那些凡人感激，铸神像供奉什么医仙顾倦，本君方寻着那神像线索找到了你们。”

    濯缨闻言，不由得心头一颤，万万没有想到，顾清风悬壶济世、行善积德这么多年，到头来竟因那些愚昧不堪的凡人，泄露了行踪。世事当真是一场大梦，何其可笑！

    “竟是如此，呵呵……”顾清风闻言，不禁自嘲一笑，抬眼看向狻猊，“狻猊，当年是我多管闲事，违背天规救下濯缨。而今，也是我枉顾天条，多管人间闲事，以至于祸乱司药居供奉。一切皆是我之过，你放他二人离去，诸般罪责，自有我来担。”

    “顾清风……”濯缨更没有想到，如此紧要关头，顾清风竟如此大义凛然，竟觉于心不忍，“你这又是为了哪般？明明我才是一切祸端，是罪魁祸首……”

    “阿缨，莫怕。无论前路如何艰险，我与你，同生共死，永不分离。”淮冥见如此情状，遂握着了濯缨的手，亦是一副无畏生死的势头。

    “淮冥，带濯缨走！天兵天将快到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顾清风倏尔两袖清风一挥，濯缨与淮冥已飞出数丈之外，狻猊欲捉拿濯缨，却为顾清风手中飞出的雪白折扇所阻拦。

    “顾清风，你当真疯了！”狻猊怒喝一声，祭出青玉杖，着地一丈，地动山摇，雪白折扇霎时四分五裂，回到顾清风手中。

    顾清风扔了雪白折扇，竟拼着仅剩三成的修为欲与狻猊的青玉杖相抗。云海翻涌，狂风大作，地动山摇间，顾清风看着消失在风烟里的二人，缓缓祭出了清风剑——

    濯缨，你可知，无情即是至情。我爱众生，也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