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以下是穹的回答)

    穹与丹恒的相识并没有那群人想象的那样复杂。

    穹注意到丹恒的原因,是因为舍友的一张照片。那段时间,舍友疯狂地迷恋上了摄影,一有空闲就带着他那万元+的摄影机在城内到处乱晃。

    群山、秀水、秋叶、颓芳……只要是能入镜的,都是舍友摄影生涯的座上宾,只是他的照片中很少有人的影子,听舍友说是因为他有一次给喜欢的女孩子拍照片,结果洗出来的照片把人家女孩子丑哭了,连带着进了好多天的黑名单,自此立下誓言,在技艺精湛前,绝不再怼着人脸再拍一次。

    把漂亮女孩子拍成贞子,这种人,就应该,死刑!

    死刑!!反复执行!!!

    结果就是,穹成为了这场悲剧唯一的受害者,每次舍友从外面采风回来,就会洗出来一大堆照片让穹评判,如果只是单纯地评判美丑那就还好,可是舍友就像个拉着别人做阅读理解的语文老师,心思敏感得像青春期时的小女孩,非要穹说出个三四五六七来,穹平日里连书都懒得多看几眼,编来编去依旧时那些场面话,听的人心烦,说的人更烦。

    许多时候,穹都以为舍友的壳子里换了个人。

    这天夜里,穹值完夜班回来已经半夜一点了,他连澡都不想洗,只想赶紧趴在自己的床上安安心心睡一觉,舍友正在洗澡,茶几上散落着一堆照片,穹无奈,这人总是这样,无论他说多少次还是不听,照片看完就乱丢,也不怕被他当垃圾扫走。穹认命地把茶几上的照片都收起来,一张一张理好。

    这次似乎又换了一个新地方,一堆残垣断壁,像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

    穹忍不住想,喵喵的,这个天才从哪里找出来这么个破地方。

    一张照片吸引了他的注意——正是黄昏时,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站在断桥之上,面前是数不尽的枯树残丫,那里从前是一条河,在穹还没有记事的时候就已经断流了,连带着从前的村落也不知道迁到了什么地方。男人背对着镜头,似乎在为这个地方曾经历过的灾难默哀。

    文明失去了水源,就像枫叶失去了大地。

    不知道室友是什么时候洗完澡的,他趁穹出神时抽走了照片,看了眼打趣道:“原来你喜欢这样的啊。”

    穹的取向在朋友中间不是秘密,也难怪舍友会这么想。

    穹:“没这个想法,不过就这张你拍得还不错。”

    “兄弟,这么吝啬做什么,你眼睛里的欣赏都快要溢出来了。”舍友坐在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继续说道,“前几天我去西郊逛着练了几张。”

    穹:“西郊?你去这么远干什么?难不成是小电驴的续航变成80km了?”

    \  有一次穹和舍友出外勤的时候,队长给的地址有点远,当时又叫不到车,两个人只能挤在一辆破电驴上面,最后五公里的时候,车没电了,当时正好在荒郊野外,黑灯瞎火,两个人没办法,只能推着车往前跑。

    最后是解决完任务的队长把累趴在半路的两个人捞回去的。

    舍友:“搞艺术的你别管。我不是拍照片嘛,拍得好好的,不知道从哪里突然‘xiu儿’地冒出来个人。”

    穹:“突然?他是跳跳鼠吗,突然就跳出来了?”

    舍友:“反正我按快门的时候他不在,然后他就瞅见我了,没开玩笑,那哥们长得挺正,肯定是你的菜。”说完还薅了一把穹的头发,然后,在穹哀怨的目光中,手上带了一把头发下来。

    “喂,”穹语气冰冷,“你过分了。”

    穹才从外面回来,怕弄脏了沙发就坐在地毯上,他的头发是少见的银灰色,舍友第一次见他,还以为是谁家可怜老头被不孝子赶了出来最后只能和他这么个初出茅庐的小年轻合租。

    一朝回到解放前。

    “你是故意的吧。”这是一个肯定句。舍友自知理亏,搓了搓手赶紧回房间里待着了,虽然穹看着好欺负,不过舍友知道,这崽子格斗课的时候一个能薅三个他。

    这些年,他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连着几天的加班让穹心力交瘁,最近队里排名比较靠前的师兄师姐都被队长拉去查一个大案子,干活的人少了,落在每个人头上的事儿就多了,穹知道,这叫能量守恒。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卷宗,连带着文件夹上的灰都吃了不少,他想,最近应该去医院照个CT,万一得了个肺病,看能不能捞一把工伤补偿。

    “算了吧,”穹坐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吐槽,“弄完就好了……”上司是个周扒皮,同事个个笑面虎,大家都是人精,穹知道自己玩不过他们,只能蹲在角落默默当个小透明。

    当个小透明也不错,至少刀口不会落到他的身上。

    手机不合时宜地亮起,穹看了一眼,感觉还是瞎了好——是舍友发来了一个地址,后面还有一句话:“追爱大舞台,有梦你就来”。

    穹想自己可能是被鬼迷了心窍,第二天是休息日,一大早他坐上了去西郊的公交车。

    今天是休息日,车上只有几个老头老太太,一开始他们素不相识,等下车后,仿佛已经当了几十年的老朋友,穹坐在他们的后面,在一个小时的车程里,已经知道前座老太太的孙子屁股上有几颗痣了。

    黄昏时的生命,往往喜欢谈论新生,而不是过去,旧事是一个人的故梦,得孤身时回味,那会是最醇的酒、最陈的章。

    素不相识的人也会在一程路中相谈甚欢,那自己呢?

    穹的脑袋靠在车窗上,这条路很颠簸,在第二次被车窗砸疼之后,穹把围巾裹在头上,继续靠着。林木在车窗急速倒退,似乎被导演按下了快进,穹听着老人的故事,又似乎被按下了暂停。他不喜欢幻想未来,只是想得先攒钱买辆车——减震的。

    他今年23岁,如果可以的话,最好三十岁就退休,那时候还年轻,刚好可以拖着狼狈的灵魂去一趟江流大川,路上应该会认识很多朋友,他们会在一个无云的夜晚细数繁星,等东山的红日喷薄而出,又挥手告别,走上各自的旅程。

    旅行啊,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梦想,又梦幻,又理想。

    “小伙子啊,醒醒,别睡了。”穹是被一根拐杖戳醒的,他抹了抹脸上不存在的口水,就听见隔壁老太太爽朗的笑声。

    “到站了,你再坐也不会往更远的地方的,”老太太撑着拐杖站了起来,颤颤巍巍的,但是莫名地很有精气神,“下车吧。”

    穹赶紧跟在老太太后面虚扶着她,直到下了车,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找人啊?”

    “嗯。”

    “朋友?”

    “不是。”

    “那就是女朋友了。”老太太恍然大悟,堵住了穹想要解释的嘴,“我家老头儿啊,以前也是这样,隔着几十里山路都要来找我,你说他傻不傻。”

    “这说明爷爷很喜欢您,这是好事。”

    “就是蠢,”老太太似乎是嫌弃般用拐杖跺了跺地面,“大雨天还往山上跑,雨又大,路又滑——行了,就送到这里吧。”

    穹停在一块路牌下,上面的字已经模糊到认不出来了,老太太给穹指了路,说这个地方得再往里走。

    老太太拍了拍穹的肩,看起来有点吃力:“快去吧,不要让女孩子等急了,等急了就不喜欢你了。”

    穹没有反驳,反正只是萍水相逢,不过他还是有些担心;“这天好像要下雨了,那您呢?”

    “我啊,”老太太指了指另外一条路,“这条路我得自己走,要是让老头知道我和其他人一起走,半夜里得跑到我梦里来骂我一顿,我每次都想,他要是再来,我就不来了。”

    “就这样走吧,我是老了,不过也就那样。”

    人嘛,反反复复的,也就是那样了。

    直到老太太的背影消失在一处拐角,穹才往她给自己指的路走去。

    毫不夸张地说,穹从来没走过这么复杂的路,在走过了第四个分岔路口之后,他终于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正崩溃时,突然感觉脸上很多丝凉意。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穹打开自己的背包,突然想起来在睡梦的时候,舍友对他说:“穹,你今儿不出门吧,伞我拿走了哦。”

    当时他回了个什么来着,穹记得自己在被窝里迷迷糊糊的,似乎是说了句——说了句“嗯”

    嗯——多么冰冷的一个字。

    怕雨越下越大,穹只能找了一个看起来比较稳固的屋檐站在下面。

    果然,雨越下越大,溅落的雨滴打湿了穹新买的价值六百四十八元的球鞋。

    啊!!!!!!!!!!!

    我的鞋!!!!!!!!!!

    穹无声默哀,又在心底给舍友记上了一笔。

    幸好有这场雨,他终于来得及端详一下这篇“废墟”,说是废墟也不恰当,这里最多算得上一个老村庄,只是没有什么人居住,穹甚至能从日渐腐朽的木门中看见时间无情时惊掠的痕迹,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明的苦闷。

    穹总是很容易苦闷这些和他无关的事情。

    例如观赏池的锦鲤因为氧气不足被憋死,例如现在,一只麻雀被雨水打湿了翅膀,再也飞不起来。穹正想去把它薅过来,却有人“捷足先登”。

    男人一手撑着伞,一手捡起了麻雀,往穹这里走过来了。

    房檐下有许多的鸟窝,只有穹这里的,是最完好的,它们挑了一个好地方,这里的木头很牢固,足够让麻雀弱小的孩子们在大风大雨中有一处安身之所。

    也算是个笑话吧,很少有人会比这些不起眼的小动物更适合做父母。

    男人走到了穹的身边,把麻雀轻轻地放在了青年旁边的巢窠中。

    穹莫名其妙地想:他今天怎么没穿风衣?

    男人也注意到了穹,这个地方破破烂烂,实在不是像是这样干净的男孩成长起来的地方。男人的眼睛是蒙尘般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底的深潭。

    就一眼,穹就知道自己会完蛋——他陷进去了,和勇者执迷不悟斩杀巨龙一样,或许他也会执迷不悟。

    是勇者,还是巨龙?

    “来找人?”男人的声音和雨水一样,温柔又疏离。穹下意识把手里的照片塞进兜里,他可不希望认成变态,见穹没有回话,

    男人撑开伞走进雨里,向青年发出了邀请,“一起走吧,这里的雨很幼稚,不知道会下到多久。”

    一起吗?

    穹接受了他的邀请。

    他走进雨里,鬼迷了心窍。

    男人和他身量相差无几,看起来却更沉稳些。穹突然想起来之前的那个老太太,现在的雨这么大,那条路上有没有避雨的地方。

    他们并肩而行。

    “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穹接住几滴雨,很凉,像冰凌,“秋天好像很少有这样大的雨——我叫穹,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丹恒,”似乎是怕穹不知道是哪几个字,丹恒又补了句,“‘丹明恒长’的丹恒。”

    穹说自己读过这篇文章,他一向讨厌读晦涩难懂的书,独独记住了这一句——山泽神韵,丹明恒长。可是,他又该怎么开口。

    说自己因为一个背影就跑过来找你?会不会被当成变态?他可一点儿都不爱吃橘子……

    其实深秋的橘子味道也不错。

    正当穹胡思乱想时,丹恒开口问道:“请问,你是来找我的吗?”

    穹一时没反应过来:“嗯……啊?啊!?”

    丹恒正了正伞,掠过穹的身体,某一瞬间穹觉得自己亲吻到了他的发丝,回过神来时,丹恒的手指夹着一张照片,是舍友之前偷拍的那一张。

    也是唯一一张。

    算了,破罐子破摔吧,反正也不会有比现在还尴尬的场面了。穹认命地点点头,破天荒的,丹恒并没有对他这样算得上是唐突的举动有任何的不满,他像一尊温和又冷漠的雕塑,看着窘迫的穹,在他解释完后轻笑了几声。

    穹猜,应该不是被自己傻笑的。

    雨势渐弱,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走到了一处古朴的居落,这里似乎被时代遗忘着,半点不见科技文明的踪影,穹只在地理杂志中见过这样的地方。丹恒在和几个坐在屋檐下赏雨的老人打招呼,似乎是“吃了吗”“怎么样”这类的。

    其中一个人指了指穹,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丹恒摇了摇头,此时雨已经停了,他收了伞,什么也没说就带着穹离开了。

    穹说到一半,就听见对面一个女人的嗤笑。

    “一见钟情?烂俗的剧情,拙劣的谎言。”她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仿佛一切感情在她眼中只是虚无缥缈的梦境,穹记得她,

    因为把自己的孩子逼死,最后丈夫忍无可忍和她离婚了。

    麻药的药效过了一些,他现在已经可以试着把自己撑起来,好让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穹反驳她,一点儿也不带怕:“现实本来烂俗且狗血的,我想,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几个字的意思。”女人被穹噎得说不出来话,再掏枪杀人之前愤然立场。穹丝毫也没感受到轻松,他看向平日里最照顾自己的队长,正对上他的双眸,中年男人的眼睛里没

    有多余的感情,在他的眼里,穹与那些罪犯别无二致。穹突然很想笑,但是半点儿都笑不出来。

    在这里的人还能基于一点儿人道主义看起来对他要客气些,那丹恒呢?

    丹恒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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