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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玻璃蝴蝶·

    “活着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墓碑,”轮椅上的女人将花束放在一堆杂草之间,在她的身后,跟着三个配枪的强壮男人,根据上面的命令,假如女人遇到了危险,他们要不惜生命代价保护她。

    同样,如果她有任何的异动,只需要活着带回来就好,上一次她试图逃走时,就被硬生生砍掉了一截腿,丹佟忘不了那种痛苦,以及那群人冷漠的眼神。

    他们,还是真正的人吗?

    我,还是真正的人吗?

    这十二年来,丹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她生活在一堆人的监视下,又用同样卑劣的手段监视着他人。

    囚禁丹佟的地方没有冬天,她只能凭着对时间的感知数着四季更迭。

    “老师,我们应该回去了。”一个男人俯下身子,语气尊敬,“太阳快要落下去了。”

    丹佟没有说回不回去,这不是属于她的自由,她指着夕阳的方向,那里有红得像血的云,一层一层地堆叠,丹佟想起十五岁时处理的尸体,她站在一堆红色中间。

    可真是令人反胃的红色。

    她对年轻男人说:“我喜欢夕阳,它很快就要变成黑夜了。”

    年轻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后面有人对他使了个眼色,看样子是三人中的负责人,年轻男人没在说话,而是站在了丹佟的身后,右手紧紧抓着别在裤腰上的枪。丹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笑了笑:“我只是一个残废的老者,你不需要太紧张。”

    “这是我们职责所在,丹佟老师,请允许我这么称呼您。”看起来像是负责人的那个人说话了。

    “我没有见过你。”

    “你应该记得我。”

    丹佟平静地听着身后传来的惨叫,以及刀锋划过血肉的声音,丹佟感觉到有一只脚狂踹自己的轮椅,不动声色地往前挪了一下。

    半分钟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我讨厌夕阳,还有这令人作呕的红色,”丹佟转过轮椅,审视着这个看似强壮的男人,“我记得你,325号,你是实验最成功的作品。”

    丹佟醒来后,看着眼前散落的尸体,有不少已经腐坏掉大半,苍蝇盘桓在低空,女孩的胃里传来一阵阵的恶心,她想逃跑,却被一只更有力的手扼住了喉咙,然后被粗暴地用布料蒙住了口鼻,随后将她丢在一旁。

    丹佟的个子不高,她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或许是后来的她忘记了,但那都不重要。

    那一年,丹佟十一岁,被不爱自己的父母低价卖了出去,随后,就被送到了这样一个人间炼狱,可悲的是,她不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还有一个八岁的小男孩,当时走在丹佟的前面,因为害怕不停地哭,直到眼泪都流干了,还在那里干嚎。

    终于,有人听不下去了,一颗子弹结束了他尚未萌芽的生命。

    丹佟被吓得捂住了耳朵,怔愣在原地,一个老人踉跄着走上前来,一手扛起小男孩的尸体,一手将丹佟揽在身旁,慢慢地随着人群走着。

    她终于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这里……是哪儿?”

    “一个不太适合居住的地方。”老人将男孩随手丢在了腐臭的尸堆里,“我以为你死了,真是一个坚韧的生命,他们会很喜欢的。”

    “他们是谁?”

    “目睹死亡的人。”

    “你是谁?”

    “一个平凡的引路人。”

    丹佟扯下蒙在自己脸上的布,轻轻拨开老人搭在肩上的手,仔细端详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夕阳如火,灼烧着死去的魂灵,一点一点地抹除他们存在的痕迹。

    焚烧,焚烧,一眼看不到尽头的火;

    绵延着,绵延着,绵延到女孩灰色的未来。

    她问老人,这些人为何而死,他说,为新世界;

    她问老人,这些人因何而死,他说,因新世界;

    丹佟没有再问下去,她看着小男孩逐渐被烧成灰烬,胆怯地、做作地躲到老人身后,她的眼中倒映着火焰,扯着老人的衣袖小声道:“我有一个弟弟,和他一样大。”

    “我也曾有一个孩子。”

    “她在哪里?”

    话音刚落,丹佟就感觉身后冒出来一股力要将她推到火堆,但这一瞬间,一股相反的力将她拖了回来,狠狠地摔在地上。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老人已经走到前面了,丹佟的心跳狂乱不止,她害怕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不等多想便起身追了上去。

    不知道老人付出了什么代价将她留下,从那天开始,丹佟就成为了一名焚尸者,并且称呼这名老者为“老师”。

    在丹佟的回忆中,老师是一个奇怪的男人,在每一次焚烧后都会跪在地上对着火焰低语呢喃,丹佟问他是不是在赎罪,却被反问

    “你何罪之有”,丹佟被这句话问住了,过了好一会儿也在不远处坐下,一直等到老师起身,她才试图仰望着这位奇怪的老人。

    丹佟指着火堆问道:“他们何罪之有?”

    “丹佟,你很会提问,作为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类,必须学会一针见血地提出问题,当你提出问题的时候,他人的答案早就不重要了,比起我的回答,我更愿意倾听你的思考。”

    “这也是考验吗?”丹佟皱起了眉头。

    老师平静地看着她,丹佟记得这个眼神,在焚烧时,老师便是用这个眼神看着尸体们,她下意识站起来,却险些摔倒,这一次没有任何人拉她,丹佟的手不小心贴在滚烫的火炉上,她忍着痛将手背在身后,整个人不住地颤抖着,

    颤抖着……

    老师很满意丹佟这幅充满防备的神情,他没有卖关子:“这是一张入场券,太阳快要落山了,希望在入夜前能得到你的回答,我最聪明的孩子。”

    “老师,”丹佟叫住了他,“四年了,我一直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你需要我用什么东西来交换。”出乎意料的,老师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并不好听,让丹佟想起盘桓在头顶的乌鸦,她总会被乌鸦吵得睡不着觉。

    这一次丹佟得到了答案,尸体是实验的残次品,而这场实验,是那群人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钥匙。

    这是一场怎样的实验,丹佟到死也没有想明白,她无法给这样一场打着为人类而战的反人性实验进行一个褒义的定义,那时候的她只知道,跟着他们走吧,攥紧所有的筹码,小心翼翼地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当天晚上,丹佟就被带到了一个完全空白的房间,她注视着监控摄像头,随后拉开铁床,找到了在缝隙中的另外一个监控,她让自己完完全全暴露在监视之中,以此来博取信任,她需要别人的信任,却很清楚,丹佟能够信任的,只有她自己。

    老师没告诉她这到底是一场怎样的实验,也没有告诉她那群人孜孜以求的新世界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丹佟只能偷偷地猜。

    她的记性很好,能记住每一具尸体的相貌,他们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像是睡着了,老师也说过,死亡只是一场深度睡眠。

    丹佟的衣服在进房间之前就被勒令脱掉。

    她赤裸地躺在白色的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在心里默默计算着:1、2、3、4……

    她不眠不休地数着,直到43200,整整十二个小时,纯白的墙上突然出现一道门,接着进来了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女人,她无视了丹佟,直接将防护服放在地上,等着这个女孩笨拙地穿好,全程没有给出一句指导。

    丹佟跟着奇怪的女人走出了房间,来到了走廊她才发现,这里有无数的房间,无数个穿着防护服的人从里面走出来,不过丹佟穿得最业余,女人走到前面去了,她让所有人排成两列站好,丹佟识趣地站在队伍末尾。

    她的心脏狂跳不止,这个地方让她莫名地感到害怕。

    趁着没有人注意,丹佟狠狠地捏了一把大腿,笑话,她在焚烧厂烧了四年的尸体,心早就变得和骨灰一样支离破碎了。

    前方传来了骚动,丹佟小心翼翼地想探出头去看,却被身旁的一个男人拉着,他看起来很年轻,20岁上下,对着丹佟轻轻地摇了摇头,等到丹佟按照他的指示行动之后,才放下自己的手,不多时,骚乱结束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血腥味,和难闻的消毒水味。

    一个人走到了丹佟面前,拽起女孩的头发迫使她抬起头,端详了好一阵,随后温柔地整理好她的衣领。

    “梅利亚,漂亮的女孩不适合穿着防护服,她应该在学校。”

    梅利亚,是那个奇怪女人的名字,她的个子很高,需要俯下身才能看清楚丹佟的模样,女人戴着口罩,露出一双疲惫的眼睛,像拍卖场里昂贵的蓝宝石,她说:“长官,我不喜欢瘦弱的教具,更不喜欢做蝴蝶标本。”

    听到梅利亚的话,长官失望地叹了口气,随意扫视了一圈,掐住先前提醒过丹佟的那个年轻男人的脖子,像献宝一样拖到梅利亚面前。

    “实验品也是工作的一部分,亲爱的梅利亚。”

    “您会妨碍我的工作,”梅利亚叹了口气,摘下了口罩,和丹佟猜的不一样,这是一张年轻的脸,用世俗的眼光来看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美丽。蓝宝石一样的女人没有再理会这个胡闹的长官,他自讨没趣,随手将男人丢到丹佟身边,丹佟下意识接住,又很快放手,男人朝他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丹佟没再管他,抬起头一看,正对上梅利亚的视线。

    本来准备离开的女人很快地走了过来,站在丹佟身前问道:“叫什么名字。”

    “丹佟。”

    “我知道你,”梅利亚示意身旁的助手拿来一堆资料,以及其缓慢的速度在里面翻找,身旁的助理小心将其中一份抽了出来,可能是没有拿稳,梅利亚手上的资料散落一地,助理先是怔住,然后紧张地蹲下身将这堆文件迅速地整理好。

    先前的长官也走了过来,挥挥手让这个助理先行离开。

    丹佟没有注意到这些,她的一双眼睛都落在梅利亚的身上,她似乎是一个很平和的人,全程都没有变过脸色,可从助理的神情来看,她的这份工作并不轻松。

    “你太疲惫了——”

    “就她吧。”梅利亚打断长官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连一个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丹佟。

    之后有人将丹佟带到了一个空房间,是一个正常人可以居住的房间,不再是一大片一大片恐怖的白,等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丹佟才敢瘫坐在地上。

    她太累了。

    她会成为老师口中的残次品吗?

    她也会被焚烧吗?

    她能够活下去吗?

    也是在这个时候,丹佟才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四年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了,那里是什么样子?

    她全都忘了。

    记忆,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东西,丹佟明明可以清楚地复述出自己曾见过的世界,可当她准备再仔细触摸的时候,却像隔着一道屏障。

    她出不去——

    她拼命地拍打,她无声地哭泣,她悲哀着命运……

    终于,丹佟睡着了,这个女孩就这样倒在地上,瘦削地像一只蝴蝶,她是被父母贩卖的商品,很快又会成为令人惊叹的作品。

    325号摊坐在丹佟的身边,不住地喘着气,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解决掉那两个人已经耗费了自己大部分的体力。

    偶尔,325号会想起自己被执行枪决的那个下午,和今天一样

    ——云霞如血,日落荒原。

    他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堪,只凭着本能在这天路上走着、走着……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丹佟的交易,登上这一艘贼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苟延残喘,总有什么东西是得支撑着一个人活下去的:爱、恨、欲望、自由,诸如此类——这是一道没有答案的主观题,例如他就很想知道,是什么样的感情支撑着眼前这个老人在生命弥留之际还要出逃。

    325号不会主动询问,他会等待丹佟的答案,也会等待自己的答案。

    “接下来你要怎么做?两个老弱病残可能不太适合逃跑。”似乎是想到什么讽刺的事情,325号笑着问道,“当年您把我从刑场上截下来时,就已经想好今天了吗?”

    一样的残阳,一样的坠落。

    四年前,丹佟不顾众人的反对,从刑场上截下一个年轻的死囚,她清楚这些人真正的实力,就像清楚自己孩子的心率,325号也成为丹佟最后一个实验对象。

    风吹乱了丹佟的头发,这十几年来,丹佟看着镜子时觉得自己变了许多,变得苍老、变得羸弱,从外观上看变得像一具活着的尸体、一片秋天干枯的落叶,可看着看着,她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变化,所以她要逃跑。

    因为十五岁的丹佟,也会不顾一切地逃跑。

    她摇了摇头,这不是反对,而是认为325号的提问没有意义,丹佟不屑于回答无意义的问题,例如——

    例如:人类为什么喜欢痴心妄想;

    例如:欲望为何会吞噬理智;

    例如:自己为什么要逃跑;

    ……

    十五岁的丹佟是在一个空房间的柜子里被找到的,被找到时,她还在用肮脏的布料使劲绑着手臂的伤口,血渗了出来,怎样都止不住。

    丹佟被蒙上眼睛带了回去——这是她第八次逃跑,也是跑得最远的一次。实验室像一座大型的蚁巢,其间交错复杂,守卫森严。第一次逃跑被抓住时,丹佟本来以为他们会把自己丢进焚烧炉,结果无事发生,只是将自己蒙着眼睛带回了房间,她记下了回程的路。紧接着,就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每一次丹佟都会被抓住,从先前的惊恐,到如今的习以为常,她似乎已经将自己放在了自然界中蝴蝶的位置上——弱小的猎物,每一次的研究人员将丹佟带回去的路线都不一样,可她全都记下来了。

    送回房间后,等到四下无人,丹佟会划破自己的手指,在床单的背面默画实验室的地图。

    第八次,又是一条更复杂的路,也更远一些,周围的空气跟着沉重下来,丹佟本能地感到害怕,僵在原地不愿再动,身后的人推了她好几下,丹佟没站稳,她以为自己会摔倒,却跌入了一个单薄的怀抱。

    “跟着我走吧。”是梅利亚的声音。

    似乎是以为丹佟没有听清楚,她伏在丹佟耳边,又说了一遍,湿热的呼吸打在丹佟的耳垂上,她只觉得痒,不等丹佟点头,梅利亚就牵起这个小女孩的手,慢慢地往前走。

    空气越来越重,压得丹佟喘不过气来,她轻轻地回握,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了一句“蓝宝石”,用的是克莱西语。

    走在前方的梅利亚停下了脚步,丹佟也跟着她停了下来。

    “是‘蓝宝石’,”梅利亚纠正了丹佟的读音。

    “蓝宝石。”丹佟将这个发音在嘴里咀嚼了好几遍,才说出来,她听见梅利亚温柔的笑,又听见她说:“克莱西语,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说过了,它像诗一样,对吧。”

    丹佟不喜欢撒谎,她实话实说。

    “这是一个老师教给我的,他说自己从前想在世界航行,但没有机会。”

    “你也想航行吗?”

    “不知道。”丹佟感觉四周的空气又变得轻飘飘的,像天堂,“梅利亚,你的眼睛像‘蓝宝石’。”

    梅利亚又笑了起了,她似乎总喜欢笑,和第一眼的印象毫无关联,可是丹佟却觉得,她笑得好疲惫啊,像上了发条的漂亮娃娃。梅利亚握紧了丹佟的手,轻声问道:“需要我回赠一个夸赞吗?”

    丹佟点点头。

    “我没见过太多新奇的东西,一时间还想不到很适合你的赞美,‘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会以为你是一只玻璃蝴蝶’。”后半句话是克莱西语,丹佟只在老师那里学到了皮毛,隐隐约约听出来“我”“一只”“玻璃”这几个单词,并不足以凑成一句话。

    就像我记忆中的梅利亚。

    “那一天,我被带上了一个手术台,他们抽走了我的血,我看见梅利亚也在旁边,她看起来已经很熟练了,做好简单的消毒后自己抽了血,她的手臂上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她那双漂亮的蓝宝石眼睛死气沉沉,梅利亚真的很适合做一个被人摆弄的洋娃娃,我还听见周围的研究人员对着我叹息,听起来有点可怜,我不愿意将眼神分给他们,那时候的我只想注视着梅利亚,我还想学会那句话,‘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会以为你是一只玻璃蝴蝶’,我还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我厌恶未知,更准确地来说,我厌恶梅利亚投射在我身体与灵魂上的未知,不管怎样,都必须承认,十五岁的丹佟只是一个有点小心思的女孩,她甚至无法界定爱与恨——”

    “你恨她。”

    “我爱她。”

    从那天起,丹佟每一天都会来到这个实验室,每一天都会被铐在手术台上,每一天的经历不尽相同,有时是抽血,有时是注射一些不明液体,有时候是背书,有时候是写数学题。

    ……写数学题?

    作为一个小学都没有读完的人,丹佟只觉得他们可能是做实验做傻了。

    来教丹佟数学的是她的熟人,来实验室第一天的那个年轻男人。

    他叫韩起,十九岁。

    丹佟问他是不是被父母贱卖进来的,韩起说不是,他是自愿的,他说这里的新世界的钥匙,他想拿下这枚钥匙,他想让自己的名字永刻丰碑。

    丹佟明白了,人和人的境遇不尽相同。

    “我为什么要学数学?”

    “数学是检验一个人的智力最直观的方式,”韩起坐在丹佟身边,已经看不见当时的拘谨与慌张,前两天的丹佟被注射了没有名字的药剂,她只觉得头很疼,像线被抽出来一样的疼,今天的丹佟病怏怏地坐在手术台上,看着韩起手中的试卷:“感觉我没有智力。”

    韩起批改后,差点没绷住:“其实也还好,最直观的方式不代表唯一的方式,你的记忆力很强,例如这一道题,你虽然做错了,但是把例题的步骤和答案都写了上去,下次换一个答案就好了。”他指着一道复杂的证明题,丹佟记得,这题她是真的不会,也是真的见过相似的例题,她能背下所有的答案,但是没办法融合到其他地方。

    “我头疼。”

    “数学是这样的。”

    “不,不是这个,”丹佟摇摇头,摁下了手中的按钮,“我看不清,你,还有数字,我都看不清了。”很快,一群穿着防护服的人跑了进来,仿佛丹佟是什么濒危动物——韩起就是这样觉得的。

    她不是人,她是一个优秀的实验品。

    韩起被赶了出去,他听见门内的人的怒骂,痛斥着给丹佟用药的人。韩起站在门前,将试卷以一种整齐的方式撕成碎片。

    “我还有机会吗?”

    注射!

    注射!!

    注射!!!

    “丹佟,十七岁,梅利亚,二十二岁,二人符合实验标准,可是先生,真的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这场实验对人体造成的损害是不可逆的,她毕竟是您的女儿。”

    “概率是多少?”

    “百分之七十四——”

    “已经足够了。”

    “这是死亡概率,”那人的声音变得着急,“经过多次模拟演算,成功的概率仅有百分之四点三,这已经理想状态下最好的结果了。”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停下了,丹佟躺在手术台上,她好困,好想睡觉,可是不行,她的余光瞥见了另一张手术台上的梅利亚,她紧紧闭着眼睛,似乎是感受到丹佟的视线,她看向恐惧的她,做了一个口型:不要害怕。

    是克莱西语。

    丹佟撑不下去了,她闭上了眼睛,听见那个男人说:“在梅利亚三岁的时候,我就经历过这样的抉择,那时候成功的概率仅有百分之二点四,可是幸运之神眷顾着她,而这一次,梅利亚也会得到眷顾,天国的母亲不会目睹女儿的死亡。”

    母亲不会,父亲可不一定,丹佟暗讽道。

    可是自己的父母呢?他们会后悔把自己卖掉吗?

    应该会吧?

    在手术台上,丹佟终于想起来自己被父母卖掉的时候在想什么了,她想:或许自己能被卖得再贵一些,不要太便宜了,没有人会要便宜货的。

    从病房醒来时,丹佟的身边空无一人,与之相反地,她的脑海里凭空多出来一段奇怪的记忆,那是在手术室中,自己给自己消毒、注射、包扎——

    消毒、注射、包扎……

    周而复始。

    而在记忆的最末,丹佟在另一张手术台上,看见了自己。

    她突然觉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梅利亚说得没错,那样子的丹佟,像一个蝴蝶标本。

    丹佟坐在床上,在单向窗户外,有无数人监视着她,等待着成功、或者失败。又过了好一阵,在众人都失望得准备去吃饭的时候,丹佟赤脚走向窗户,那里只能倒映出她自己,她指向了自己,也指向玻璃后的众人,像一只美丽的蝴蝶。

    “七岁那年,和父亲离开克莱西,离开我的母亲,我们连葬礼都来不及参加,于是我问父亲妈妈会不会思念着我们,他似乎不太开心。”

    “十一岁那年,是一个冬天,父亲带我去他的实验室,我在那里学会了注射,消毒,注射,消毒……”

    丹佟每说一句,窗户后面坐着的男人笑意就更深一分,那是梅利亚的父亲,也是实验室的负责人,而梅利亚就坐在男人的旁边,神情怔愣,双目呆滞。

    似乎是思考了许久,她小声问道:“父亲,她是谁?”

    男人温柔地抚摸着梅利亚的发丝:“她叫丹佟,是你的学妹,从前经常跟在你的身后,而之后,她会接手你的工作。”

    “那我会去哪里?”

    “回到克莱西,我的女儿需要学习如何经营一个家庭了。”

    梅利亚就这样被父亲卖给了克莱西的一个商人,他有很多很多的钱,也会给梅利亚的父亲很多很多的钱,其实丹佟发现,梅利亚和自己没什么区别,只是一个便宜,一个昂贵。

    第二天,丹佟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也是在第二天,梅利亚穿着一条美丽的天蓝色裙子从她的窗前经过。那时候的她药效刚过,脑子还不清醒,在房间里看着梅利亚和其他人离开了自己,那时候她十七岁,脚上绑着铁链,像一只待宰的牲畜。她突然就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孩子,从床上掉下来爬到窗户边哭喊着梅利亚的名字,除了监控,没有人能听见,过了一会儿,她清醒过来了,看着自己狼狈的模样,怔愣了许久,然后自己爬回床上,安静地盖好被子。

    走廊里的梅利亚停下了脚步,她看向丹佟的房间,不过也只有几秒。

    很快,她离开了,而丹佟再也不能离开了。

    她被日复一日地做着实验,有的成功,有的失败,而在无数个黑夜里,丹佟咀嚼着梅利亚的过去,与她共享着喜怒哀乐。

    别的不说,至少丹佟可以用标准的克莱西语说出“蓝宝石”三个字了,她也明白那天梅利亚说的“我”“一只”“玻璃”是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的话,或许我会以为你是一只玻璃蝴蝶。”

    “因为品尝过成功,所以他们忍受不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可能是报应吧,我的父母亲人在离开我之后的三年里都相继去世了,于是他们希望我生育,事实上,他们也这样做了。”

    “他们逼迫你。”

    “不,是自愿,”丹佟轻轻转动着轮椅,身后的325号嫌弃这样太慢,便主动推了起来,“在梅利亚婚礼的那一天,我把实验室炸了,韩起是帮凶,他和我做了一个交易,只要我和他孕育出一个孩子,他就可以不主动告发我。”

    “你不像是这样会妥协的人。”325号讽刺道,“依照我的了解,你应该会连他一起炸死,就像杀死你的儿子一样。”

    丹佟罕见地沉默了。

    两个人又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

    “可他就这样活下来了,我看着孩子的眼睛,突然就想,或许他也能够活下去,或许我也能够让他活下去。”

    丹恒醒来的第二年,在经历完电击后的夜晚,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对面久久无声,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挂断,也没有沉默,而是在黑暗中一遍遍地问。

    “你好?”

    “你好……”

    “你——”“第二年了。”

    丹恒敢笃定,自己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声音,是一个女人,嗓子锈得发凉,听起来过得并不快乐。从病房里醒来后,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只有一个叫蒂塔的女孩,和一间冰冷的实验室,他不是没有想过逃跑,但是很奇怪,每一次在他醒来后,都会回到实验室。

    渐渐的,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回答蒂塔“天空是什么颜色”,也习惯了用手枪处理残次品——残次品总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实验室,他们神情怔愣,毫无灵魂。

    和这个声音一样。

    多病如风倦,多愁如老雀。

    “你还会写日记吗?”“会。”

    “今天有星星吗?”

    “有,”丹恒走出门看着满天星斗,“明天会是一个好天气,或许我会去看日出。”

    对面:“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丹恒温柔地反驳:“是爱好。”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问答游戏,他们之间的问题像孩子的探讨,例如凛然的月色,例如磅礴的日出,例如谁也没见过的一瞬飞星。

    对面:“或许你可以试试航行,大海上的日出,会漂亮得不像话。”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我是愿意的,”在黑夜中,在自己都毫无察觉的时候,丹恒攥紧了手机,“可是,您是谁呢?”

    对面挂断了电话。

    毫无征兆。

    丹恒看了看时间,已经快要天亮了。

    太阳要出来啦,等太阳出来,什么都不用怕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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