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加入我们哦，江暮同学。”

    背后传来那熟悉的声音，又是他，谢必安。他的出场方式还是那么阴森，长舌垂在地上，踮着脚尖飘了过来，背后还有蒸腾的冷气。

    江暮还没被吓得尖叫，倒在地上的张瑞先叫了起来：“啊啊啊啊啊黑白无常！！妈呀，师父师伯师兄我有出息了，我见到黑白无常了！！”

    他连滚带爬地从兜里掏出一个本子，单膝跪地双手奉上，虔诚道：“大人，能给我签个名吗，我拿回去供起来。”

    “……”

    进行完粉丝签名会，张瑞躲旁边美去了。江暮无语地瞥了眼那不值钱的样子，双手交叉抱臂问：“我怎么来这里了？总不能是又死了吧？”

    谢必安摆摆手，回答道：“年轻人好好的说什么晦气话，我们怎么可能让你死啊，阳间工作人员福利，包活的。”

    “不过，死了也能打工。”范无咎冷着脸默默补充。

    打工这个词，听起来还怪难听的，江暮抬头看着夜色，不禁悲从中来：“啥？意思是说我现在就要上班了？”

    “不然呢？”谢必安挑眉反问。

    江暮的心就像玻璃碎片，这下倒好，活着打工就算了，现在白天打，夜里打，死了还要打。

    “那我做什么工作？”江暮面无表情地问。

    “跟我们一样，勾魂啊。”

    他们最初招的岗位不是助力地府产业升级吗，怎么说也应该算文官吧，好歹是个策划岗之类。结果勾魂这么紧张刺激的事，也要他来干？

    这合理吗，江暮震惊道，“你们招大学生去勾魂？这跟招个文官上战场有什么区别！”

    “哦，不然呢，总不能告诉你地府现在还没有相关的办公设备吧。”谢必安无奈摊开双手回答。

    范无咎又开始在旁边捧哏道：“相关部门也没成立。”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草台班子，地府工作怎么比小组作业还要草率。也就是说，目前地府什么也没有，就等着江暮进去开荒呢。

    “……所以呢。”江暮有点想念被窝了，面如死灰地问，“所以大半夜把我弄过来到底要干什么！”

    “岗前培训啊！”两位无常异口同声道。

    说罢，两鬼带着江暮踏进了都城隍庙的门，这里跟白天时大为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

    “唔，跟建模没建好似的。”江暮小声吐槽，随后看到飘在空中的牌匾上写着［你来了么］，他盯着这看起来有点抽象的牌匾挠了挠头，“这不太对吧？”

    夜色正浓，外面伸手不见五指，这里也没有灯。但是周围总泛着蓝绿色的微光，看起来很像密室逃脱的氛围，是种非常神奇的体验。

    跟着两位无常来到一排红门前，没有走门，也没有翻窗，两鬼直接从两个门中间的墙面穿了进去。

    这场景让他想到了某个魔法世界，那群骑着扫帚的巫师也是这么穿墙而过的。

    江暮忍不住感叹：“！！原来我们地府也有自己的9 3/4站台。”

    紧接着，江暮的衣领被拽住，随后被一道巨力拉进了墙中。

    刚进去，江暮还没站稳，手中就多了一团布料似的东西。

    “喏，这是工服。”两件衣服被塞到江暮怀里。

    一进来，这里放着两排木架，左边那排都是白衣服，右边则是黑衣服。谢必安拿出一件白衣展示，范无咎拿出一件黑的举着。

    很显然，这是他们身上的同款，并且还是均码。但是细看又不甚相同，黑白无常本尊身上的，明显做工更好，布料上闪着暗纹的反光，裁剪贴身有型。

    而手上的盗版，就像是拼夕夕文艺汇演的那种一扯就碎的布料，看起来十分廉价。

    “我有选择的权力吗？”江暮不愿接受穿这样的工服，版型是没有的，设计更是通地府。

    不过地府在编人士谢必安没有察觉江暮的抗拒，举着两件衣服独自开朗道：“当然，你可以选黑或白啊。”

    “我是说我想选不穿……”

    “什么！”撂下衣服，谢必安抓住江暮的肩膀摇晃，舌头也忍不住满天乱飞，“你还想不穿！你知道多少鬼想穿还穿不上呢！白给的好东西你还拒绝！”

    江暮道：“哦，好处呢？”

    谢必安开始口若悬河地讲解：“这制服穿了能震慑其他恶鬼，并且有鬼力加成，轻松拿捏在逃恶鬼。”

    但是对于作为活人的江暮而言，这些功能非常鸡肋，他反应平淡地应声道：“哦，一般吧。”

    紧接着，范无咎道：“这制服穿了能抵消晦气，增加运势。”

    “你早说还有这种好东西啊。”江暮如获至宝般捧起那件白衣服，戴上那个头上什么都没写的白帽。

    只不过这个好像比谢必安头上那顶短了好大一截，他疑惑地说道：“唔？这也是什么职场文化吗？职位低一等帽子都短一截？”

    谢必安围着江暮打量，身高178（加上帽子直奔两米），微分碎盖被帽子压得有点变形，原本红润的面色在离魂状态下变得苍白，好在明亮的狗狗眼没有受鬼魂的状态影响变得暗淡。

    “很好，很有精神。”谢必安双手合十发出啪的一声，满意道，“走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瞬间，江暮就被两位无常架着瞬移到医院，急诊科的医生四处奔走，各种仪器的声音不绝于耳。

    眼见一个魂魄从一张病床上飘起，谢必安把勾魂索塞到江暮手里指挥道：“开工吧！”

    “我？我吗？我勾魂？”江暮站在手术室门口，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这就开始上班了？岗前培训呢？”

    “甩出去就好了啊。”这大概是老员工的松弛感吧，说得好像很轻松似的。

    闻言，江暮闭着眼睛随缘甩出勾魂索，还真让他勾中了。一个刚刚离体的魂魄被捆住身体，眼睛还不舍地望着阴阳相隔的家人。

    谢必安的自豪感油然而生：“我们的勾魂索有自动选中哦！很人性化吧！”

    就这样，江暮跟着两位无常在医院噼里啪啦勾了一串亡魂，又瞬移回到都城隍庙。

    “喏，勾的魂交到都城隍庙就好了，非常简单。”

    江暮弓着腰，双手撑着膝盖，刚才经历的场面不断在脑海中轮播。急诊科人来人往，一会儿推进来个全身抽搐的，再不久推进来个只剩眼睛能动的，生离死别夹杂着死亡的阴翳。

    “我不干了。”原本就苍白的面色现在被吓得更苍白了，一上来就是医院副本，江暮有点接受无能，虚弱道，“有文职吗，我要转岗。”

    谢必安抓了抓头发，语气有些为难：“啊这……那得申请吧……我不敢……”

    “我也不敢。”范无咎应声。

    “我敢！”江暮举手，“天王老子来了我也要转岗。”

    “那北阴酆都大帝来了呢！”

    实在不怪他们将北阴酆都大帝搬出来吓人，这位来头的确是不小。北阴酆都大帝位居冥司神灵最高位，为天下鬼魂之宗。凡生生之类，死后皆入地狱，其魂无不隶属于酆都大帝管辖。

    但很可惜，这位的来头再大，江暮也不认识。在江暮眼里，他就只知道一点阎王爷，牛头马面黑白无常之类的人。

    他擦了把不存在的冷汗道：“都新时代了我管他什么帝！”

    谢必安叹了口气，拍着江暮的肩膀道：“好吧，勇气可嘉。”

    就这样，他们给江暮塞了一张领路引，带着他就来到了鬼门关。

    这是通往地府的入口，一共有东南西北中五个。眼前，一座牌楼拔地而起，上面的牌匾写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字［鬼门关］。

    柱子上绘着威严狰狞的肖像鬼影，一靠近，上面的眼睛就瞪大了盯向这边。将领路引呈上，旁边的鬼差匆忙看了两眼，随后欠身道：“问七爷八爷好。”

    两位无常点头示意。

    阴冷的风呼啸着吹来，牌楼内不断传来哀嚎，伴随着桀桀桀地狞笑。

    一进牌楼，黄沙漫天，孤魂野鬼的身影在其中穿梭游荡。殷红的彼岸花在周围摇曳，如血般铺在地上流淌。

    谢必安斜眼瞥着他，负手问道：“害怕了吗？”

    江暮回过神来，回答：“还好吧，有点像沙尘暴和雾霾，你们这儿空气质量还挺差。”

    “……”

    这下倒好，谢必安和范无咎更不想与他搭话了。三人沉默着就来到了酆都城。

    一进大殿，江暮感受到一阵发自灵魂的恐惧，咣当就跪倒在地。

    抬头看去，一张颇为严肃但又无比英俊的脸映入眼帘，那人坐在太师椅上，如墨的长发垂在胸前，头上戴着冕旒，鼻梁高挺，嘴唇微抿，神色睥睨地看向手上的……手机。

    “啊？”

    江暮又在心里发出这能对吗的疑问，一时间，那种内心深处传来的恐惧已经消失，他拍了拍衣袍站了起来。

    “问大帝安。”谢必安拱手示意，随后指了指旁边的江暮道，“这是从阳间招的阴差，大学生，江暮。”

    闻言，那人放下手机，目光投了过来。黑沉的眸色意味不明，江暮莫名又想跪了，事实上，他的腿已经开始打弯了。

    “先别跪了。”那个男人招了招手，“你先过来帮我看看，某宝买的电脑怎么送到酆都城。”

    “啊？”江暮脑子好像有点抽筋，他脑海里天人交战，一边觉得自己疯了，一边觉得这鬼疯了，然后走了过去，“那…那我看看吧。”

    走到他身边，江暮又震惊了，这手机上还贴着［北阴酆都大帝专用机］。江暮看了看页面说：“额，阳间的地址和阴间好像不一样吧……”

    “那怎么办。”

    “你这手机怎么来的？”江暮摸着下巴思考，手机都能下来，没道理电脑下不来啊。

    这个传闻中的酆都大帝，用着一张冷峻的脸，蹙眉回答道：“别的鬼差那里没收的，他的手机是阳间人烧给他的。”

    江暮在心里吐槽着，上班还被收手机，哪位鬼兄这么惨。但说出来的话却并非这样，既然有渠道，那就照着学呗：“那也让人给你烧呗。”

    坐在木椅上的男人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没人给我烧。”

    江暮有点心疼他了，都没人记着给他烧纸，好可怜的地府老大，于是江暮拍着心口道：“那我给你烧啊！”

    一时间，大殿内充满死寂，他摸了摸鼻尖，轻咳一声对江暮说：“再说吧。”

    实在是不怪他沉默，因为烧纸钱这事，本来就是源于亲人之间的情感寄托。生者凭纸寄哀思，也希望自己的亲人在地下过的更好。按理说，纸钱给谁烧都可以。但为了避免贿赂，酆都大帝的收款冥户早已对其他人关闭，只留了亲属转账权限。

    随后，他像是转移话题般地问：“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我想转文职。”江暮面露难色，回忆着在医院的所见所闻，他语气艰涩，“捉鬼的尺度太大了，我有点接受不了。”

    说实话，一开始他想搞地府产业转型，灵感是来源于互联网。但是他们地府这群老家伙，没几个学过新技术。所以只能面向阳间招人，这件事他跟无常提过一嘴，没想到他们还真上心了，这么快就招了个人过来。

    更没想到的是，无常把人招过来，按照以往的入职流程居然先让江暮去勾魂了，这属于是阴差阳错。

    “唔，也行。”酆都大帝翻了翻桌上的纸，抽出一张信手写着，最后落下大印：“那你先去管生死簿吧。”

    “……是美猴王大闹地府的那个生死簿吗……”这也太令人震撼了，不用闹事也能管生死簿，这不相当于机密文件阅览权嘛。

    “少看点小说。”

    “好吧。”江暮的猴王梦又破碎了。

    “先带你去看看生死簿。”酆都大帝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牵住江暮的手腕，周围的空间虚化又凝实，两人就来到了另一个大殿。

    这个大殿没有其他东西，全是书架，看起来像座图书馆。

    江暮感觉自己手腕被捏了几下，疑惑地看向身旁。

    酆都大帝对阳间的电子产品很感兴趣，于是牵起他的手问：“你手腕上的这个是什么？”

    “iwatch。”

    “什么我吃，看起来亮亮的，能送我吗？”

    “不能。”江暮冷漠拒绝。

    “好吧。”司冥遗憾地看着他的腕间，边摇头边叹气。

    领导都这么暗示了，江暮再眼瞎也能看出来他真的很想要，于是试探着说：“……下次给你烧一个？”

    “好，谢谢。”

    这位顶头上司满意地笑了，从旁边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介绍道：“这个就是生死簿，物有始末，人有生死。个体的生平轮回都记录在这里。”

    “这么薄啊？”江暮接过这本册子，信手翻动几页，想着这可能是像电视上那种拥有法术，可以无限记录的神书。

    随后，一句话打破了他的幻想：“不，这整个房间的都是生死簿。”

    “……”

    “原本想电子化的，由于没有电脑，就一直搁置了。”酆都大帝无奈笑道，“届时辛苦你了。”

    “不辛苦，命苦。”江暮下定决心，意志坚定地说，“过几天，啊不，我明天就给你烧电脑烧电脑和iwatch下来！”

    “谢了，那…”只见男人从宽大衣袖里掏出手机，诚恳道，“先加个微星吧。”

    “你居然还有微星号？！”江暮一边震惊，一边半信半疑地发了好友申请，顺口问，“给你备注什么？”

    “司冥。司，主也；冥，幽也。我是执掌幽冥的神。”

    “哦。”江暮打字的手顿了顿，偷偷在屏幕上敲出备注［抽象老大］。

    “那烧的东西，能报销吗？”

    “当然。”

    环视四周，感觉目前也没什么他能做的，于是江暮试探着问：“那现在这里没电脑，我也不会写毛笔字，可以直接下班吗？”

    “可以。”

    “那我走了，明天见。”

    江暮下意识往门外走，但是一想，他还没学怎么回去，于是又问道：“能送我回去吗？要快的。”

    “能。”

    他期待着司冥像两位无常那样带着他瞬移回去，却只见司冥撩起衣摆，长腿一伸，直接踹向江暮的屁股，江暮嗖地一下就飞走了。

    “这样是最快的。”

    这一踹，踹得江暮魂归本体，一觉睡到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