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青崖有点头痛。
老实说,虽然他并不是抱着大部分贵族纯血家系中那种“养宠物”的心态将青年带回来的,其实并不介意对方的出身和文化水平,但不会说话这一点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不过面前的青年显然还在状况外。
只见他在宿青崖并没有准确要求继续看着他之后又转而开始四下打量起来,仿佛是在寻找什么一般。
宿青崖何其敏锐,当下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思衬着青年似乎并不像在会场时单如外形所见的那般胆怯,反而竟意外的胆大,应当是生活经历并不同其他普通混血种般平庸。
这倒是个好兆头。
但他没在面上表现出分毫,只是轻轻问出声:“在找什么?”
青年重新将视线投入到他的眼眸中,伸出手比划了个写的动作。
宿青崖挑眉,扭头唤佣人去拿了纸笔。
直到佣人拿回纸笔的过程中,青年一直是一幅好奇到兴致盎然的模样,似乎是判别出宿青崖并无恶意,连探索房屋的脚步都变得更为轻快起来,完全没有自己居人篱下且已经身为他人所属物的自觉。
宿青崖只当自己买了个小猫小狗回来,暂时还没到需要管束的地步,只是姿态随意地在正厅的沙发上坐下,点点头让佣人将纸笔放置到自己面前后招了招手示意青年上前来。
茶几低矮,其实并不适合写作。
可青年几乎是不假思索,直接挨着宿青崖的腿坐在了地毯上,微长的碎发柔顺地覆在后颈之上,叫宿青崖回想起那条手感细腻的皮革颈环。
青年垂着脑袋握着笔,飞速写下了一段话,而后转身将纸张举在面前,堪堪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双亮闪闪的眼睛来。
[我认识一些简单的通用语 不是不会说话 会说 刚刚 我没有名字 你叫我什么]
语序有些混乱,不使用标点符号,话题转换也很生硬,看起来像很久没能跟人正常交流过。
宿青崖想了想,决定先从最简单的事开始讲起,毕竟循序渐进是亘古真理。
“没有名字是没有正式名还是,单纯没有人叫你的名字?”
青年转回身去重新拿起笔,他的字迹虽然稍显潦草,但书写速度很快。
[就是没有名字]
宿青崖了然,于是继续开口:“混血种不被允许登记星际正式居民身份证,但是没有名字可不行,既然我买下了你,命名权就在我手中,你有意见吗?”
有意见其实也没用,但青年几乎是在宿青崖话音刚刚落下的同一时刻就摇了摇头。
“宿鸢。”宿青崖扬起下巴,不自觉便带上了高位者的态度,“从今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
青年微微向上掀起眼睫,空气静默了片刻,然后宿青崖就看见他又去书写。
[对不起 但是 怎么写?]
宿青崖的笔力很遒劲,哪怕佣人拿来的并非他昂贵的藏品钢笔中的任意一支,只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落下的字符依旧锋利且漂亮。
青年定定地看着宿青崖将那两个通用字符写在纸上,在宿青崖放下笔杆后撑起原本倚靠在沙发边缘的身子,伸出手指点了点白纸上因为力气过大甚至有些洇下去的字符,随后又点了点自己的胸口,露出确认的神情。
宿青崖颌首,表示了肯定。
宿鸢弯了下眼尾,宿青崖发现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是稚嫩,于是接着问到:“年龄?”
宿鸢的个人信息实在是太少了,除了一干二净的颈环,甚至连最基础的个人信息资料都没能送到他的手中。
他真的只是普通的混血种吗?宿青崖不知第几次从头至尾重新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宿鸢,将最重要的问题压在了心底。
[记不清 二十 二十多 或许]
这是宿鸢给出的回答。
“你会说话?”
宿鸢放下因为没有排版而显得快要写满的纸面,郑重其事地点点头,然后深吸一口气张开了嘴,任气流的流通在他嘴里产生微弱的嘶声,最后却只是发出了短促的一声音节。
他显得有些局促,还没等想要再尝试第二次,宿青崖却抓住了一直都想要探究的重点,骤然伸出手掐住了宿鸢的双颊,近乎是强迫性地撑开了他的嘴,布满疤痕的指节丝毫不懂怜惜地卡在宿鸢的齿间,这个时候,宿青崖身上那属于高位者的冷漠和独断似乎才真正显露出来。
“一开始我就在想了,明明身为混血种,你身上却没有一点动物特征,这很不合理。”
是的,混血种之所以如此轻易就被排挤在星系之外,除却“混血”这个词语本身就是杯把眼泪和流动的血液混在一起的苦酒*之外,还有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混血种无法在这个世界上完全隐藏自己身上的动物特征。
而现在,宿鸢身上原本毫无破绽可查的特点被尽数暴露。
他的舌尖不同于常人,如春日新生的枝桠般生出分岔来,也更为纤细。
“...请...咳...请晃*...呃...”
宿青崖闻言敛去了不自觉散发出来的冷意,重新放松姿态靠回了沙发中,抽出张纸巾擦拭了下指尖,心下对于宿鸢为何不擅长讲话的原因已经了然,人在长时间不曾出声讲过话,或是不被允许出声讲话的情况下,失声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
“你是蛇种混血?”他挑起一个新的话题,“另一个血脉是什么?”
宿鸢听见这个问题却似乎有些茫然,只见他迟疑许久,才缓缓摇了摇头。
“明天会有佣人来重新教你发声的练习。”宿青崖说着站起身,朝仍旧跪坐在身边的青年看去,后者柔软蓬松的发顶上隐隐打着一个小旋儿,“这段时间就先学习最基本的通识课。”
宿鸢仰起面庞,顶灯的光束直直打下来,他忍不住眯起眼,在模糊的视野中望着宿青崖并不做停留的身影有些恍惚的点了点头。
他似乎也该站起来了,然后去休息。
但是他睡哪里?
宿鸢先前环视这座有些超出他的认知的,过于庞大且华美的房屋时,没有找到一处可以让他心安理得栖息的地方。
楼梯间看起来其实很不错,但睡那里的话,会被佣人不小心踩到吧?佣人还好说,要是被那个看起来就身价高贵的男人踩到怎么办,他被踩到其实也不要紧,万一男人打滑摔倒了呢?他还不想第一天就被扫地出门再背上天价医药费。
就在宿鸢愣在原地胡思乱想的时候,原本已经离去的宿青崖从楼梯拐角处又缓缓踱了出来,他环抱双臂,伸出一截手指朝二楼点了一下。
“你去睡二楼第一间客房,以后那就是你的屋子了,生活用品我让佣人给你送上去。”
宿鸢如梦初醒,赶紧抓起那张被他算不上好看的字乱划过的纸,抬腿准备跟上前去,却又觉得应该让不论是房屋还是自己的主人先行离去似乎比较好。
宿青崖看出他的踌躇,极为不可察觉地勾了下嘴角,心情几乎称得上愉悦地再度转身上楼,身影在宿鸢的视野中再度变得模糊,接着隐入了二楼长廊深处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