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市的五月正凉风习习,边疆的气候可与内陆、沿海地区差得离谱。
最重要的冲刺月赶趟来了,这天儿就凑热闹似的偶尔刮上两天妖风,月中又下几天毛毛雨,晴几天不得意又叫人早晚犯上鼻炎病。
方绪凡轻轻放开车门,妖风作罢把车身撞得晃悠,她蹙眉又跟紧风速,裹着她妈从阳台衣柜里翻腾来的秋季外套,顺着穿堂风走上二楼办公室。
刚那密码门关紧了吧,别被吹折了。
她心想着,却忘了该担心的不是风,是那帮傻小伙。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昨天要被他气死了明明配合的那么好!”
“诶!要不今晚再请个假把那把补回来?”
……
楼道里回荡着从一楼风口渐近的几腔男声。
方绪凡接了杯开水便站在二楼围栏边朝下看,看不出表情,或许是早起还迷糊着。
“早啊凡姐!”
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响起,方绪凡透过杯口飘散的热气看去。
“早啊。”她懒洋洋的应了声问候,转身要回自己的教室,却在手掌搭上门把手时突然转身。
这动作把那几个走到台阶口的男生吓一激灵。
“诶呦我!”
“卧槽!凡姐你干啥!”
方绪凡努了努嘴,皱了皱眉,最后轻叹了口气杂着吐字清晰的一句话出来:“内谁,陈昱文今天来吗?”
她重音落在“今天”俩字上,不知道是“今天”重要,还是疑问句的“主语”重要。
“诶呦~凡姐这么关心,是不是他来你很开心啊。”
那少年音笑的贱,又不失纯真,让人骂也不是打也不是。
方绪凡撂了句“你给我滚嗷”就再一次拧开把手,顺带摔了下门表示自己怒气值很高。
她的补习班是在临高三时朋友拉拢进来的,文科生心思细腻柔软,男女生都打成一片,她性格活泼为人仗义,来这三层式办公楼改造的补习机构,更是凝聚了所有人脉,说白了就是团宠,还是个被叫“姐”的宠。
理科那边虽然很少见文绉绉的他们进出教室,但只要见过方绪凡的都得夸她句“啧,有个性”。
为啥呢,还不是他们蹲在楼下偷偷抽烟时被她看瘪,过去一个个掐掉踩灭,还被冷不丁怼了句“能别抽了不?”。
他们私下比这比那,说到方绪凡时就是:“这姐可比其他女孩大气多了,这么潇洒,我要是她对象,踩我脸上都行哈哈哈哈哈哈哈!”
方绪凡握着灌满热水的水杯,思绪飘荡到小年夜那天。
……
“班长,那边的桌子我们也摆好了,可以走了吧?”
“嗯,你们走吧,我来锁门。”
一行人听了准话,背包的背包,掏手机的掏手机,一股囊往教室外涌。
这是高三上学期难得迎来的寒假,尽管只有十一天,大家都洋溢着傻气笑脸,因为知道过了这最后的一次假期,最后一轮复习的那半年一定很难再笑出声了。
方绪凡想想这群被她训被她照顾的“小屁孩”们,嘴角扯起一道无奈宠溺的弧。
平日里,他们怎么打怎么闹都有她兜底,在办公室和年级处想方设法的讲他们其实很乖,只是性子傲。
要不是看这班上的班长乖张的让人说不出难听话,又常居年级英语单科一二,德育处才不会装作看不见这群成天跳腾的学生,更别说他们只是尖班顺位下来第一个实验班,成绩好不到那么值得老班炫耀,也差不到哪去。
剖开来看每个人都有独到的强度,所以性子都烈。
在循规矩蹈的住宿高中里,就数她们班最得意,别个班羡慕却难以匹敌,毕竟不是所有班长都这么大度,陪着他们,护着他们闹。
想起这些琐碎,她还有些难过,要不是这老班恶心的令人作呕,她这样在长辈面前内向老实的人也不至于如此健谈甚至装起了面子活。
“凡姐……”
教室门口悉悉传来一声唤她,犹犹豫豫,却藏着些只有她听得到的有恃无恐。
方绪凡眉头在下一秒立刻皱起,像见了多可怕多令人厌恶的东西。
“咔嗒!”她赶忙合拢锁头,捞了书包就要走,却被一只手拽住袖口。她呼吸一滞,可见的难过。
“对不起……我想你了,所以才来了学校,我们……”
“们”刚出声便被她打断。
“陈昱文,我们已经分手了,你来不来学校我根本不关心。”
她在背对那人的一边翻了个白眼,好像说出一句回应的话比刚才还原期末考场教室还累十倍。
“你真的不关心吗?”
那男生转而抛出一句略带自信的话,对,就是这股有恃无恐的劲儿,方绪凡心里冷笑一声,装也不装好一点。
她甩开那只半揪半抓的手,啧,把她冲锋衣都搞皱了。甚至都没给那人看到耳廓的机会,就大步走出教学楼。
……
方绪凡算着距离那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了,他们中间不是没有联系,只不过都靠短信来回争吵,吵到没有个头就拉黑,或者让共同朋友带话告诉他,别犯贱了,别恶心她了。
他们原先计划着今年春节一起过,他说要带她见那些儿时玩伴,他说熬过高三就没有阻碍了。
可是他却隐瞒着她那么多事情,原来在一起时,他和同学嫌过她没有女网红漂亮,原来冷战时,他和同学调侃过要是没和她处对象,能和前女友在一起更久,原来……
太多太多,方绪凡想起一件件比痛苦更清晰的谎言,一条条只有自己记得的每一次吵架和好时间线就感到恶心,更替自己感到不值。
她听信他违心的承诺,只是因为他说会对她好,只是因为他在暴雨天托人送来他许久没穿却保留烟味的冬季校服外套,只是因为他在没有任何节庆的日子托人送了个小熊蛋糕进教室。
这样一个在乌龙中顶了罪被开除,被谣言包裹的人,还愿意暴露在大众视线里追求她,方绪凡就这么被打动了。
她不是一瞬间的感动才答应的,是她原本就喜欢,喜欢他对人礼貌善良。
喜欢他的脸。就这么简单。
到现在她才明白,颜控毁了她整个高中。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那些看似让同学们羡慕的,大张旗鼓的追求方式,实际上都是在把闲言碎语全然推到她身上。
当大家看到一个被开除的人追求女生,自己不会再回学校,他们就只会每天揪着她的言行举止,分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来满足他们的口欲,填充无聊至极,复习复习又复习的高三。
她那时没考虑这么多,她那么焦虑,那么有远见的人,一碰到陈昱文,一看到他的脸,就失去防备。
她仗义,负责的秉性潜移默化的影响她的恋爱风向。
她认为谈了恋爱就要负责,她不能让别人觉得她男朋友不好,她必须做好,不仅是为了他本就被误解的风评,更是为了她的尊严。
其实这样麻烦的要死的事直接分手就好了不是吗。
她不是舍不得,只是也想对自己负责。
方绪凡曾经高一时和他分到一个班,那时只是同班同学的关系,她谁都不关心。
直到高中第一个春节过去,返校的同学们长胖的长胖,北方的冬天干冷,大家都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衣袖钻了风。只有他,套着件薄绒卫衣,纯黑的轮廓衬得他的微寸那么干净,利落。
她脸颊蹭了蹭堆得高高的围巾,冻的发疼的耳尖慢慢染上红色,没人发觉。
……
“凡儿~来这么早啊~”
教室终于来人,女孩慢吞吞走进来顺手开了空调暖风,像穿过了戈壁沙漠才来到这似的,累的靠倒在她旁边的板凳上。
方绪凡缓过神说,嗯,今天君亦他哥有事。
君亦爸妈是方绪凡她妈公司下的年度考核前茅,正所谓条件不允许,努力才是真理。
她妈关注着那对夫妻在工作上的精益求精,先是跑前跑后的去操办冷萃新品的发布会,又是没完没了的献殷勤。
知道陈老是方绪凡和她妈的软肋,就可着老人家关心。
陈老和她母女俩,三世同堂里数她最柔,性子不急不躁,也没人敢冒犯。
方绪凡她妈对他们一家的评价就是,办事靠谱是真的,但抓人弱点也是真擅长。
这不,他们儿子和方绪凡一个学校,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消息,屁颠屁颠把儿子也送来,还扬言这样每天都能让君亦他哥接送他们了。
刘恋作为库市咖啡行业的女强人,怎么可能不给备司机接宝贝女儿上下学。
不巧的是宋叔老家那边出了些状况,本来说好的六月份刘恋要去英国出差,只好让宋叔护送她进考场。
现在倒成了他们单方面邀请,让自己的大儿子送小儿子和老总女儿高考。
这话听的方绪凡和刘恋没来由的苦笑。这一家子,为人处事真是一点分寸没有。
方绪凡觉得这个高中过的莫名其妙,不是不幸福不圆满,只是觉得这人际关系怎么这么无聊,但又足够让人烦。
想着想着,烫水也不再呼啸冒气,二十几人的小教室也快坐满。
那几个爱踩点的男生不要太准时,拧开门陆陆续续怼进来,尾巴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关上大开的门,就和斜角楼梯口的陈昱文正正对上眼。
……
他怎么知道我坐这?
吗的,他真来!
他怎么穿这么少……方绪凡你特喵有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