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的夏天不同于往常的躁热,蝉鸣聒噪,平日里文人墨客笔下的微风吹到这座城市中只剩下热浪。
这座小城带来的夏天让人无可奈何。
绿城的夏天来的猝不及防,春天被扼杀在这里。仿佛是冰可乐被打开,“呲”的一声冒出白汽,夏天就此溢出。
槐序,方觉夏深。
育英中学门口堵的水泄不通,人声熙攘,
校门口补作业的人群,吆喝叫卖的糯米棕子,冰棍,糖葫芦再加上万年不变的文具店,
嗯,挺好的,青春的样子。
桑橘单肩背着书包,左手无意识的抓着书包带,右手攥着手机,慢悠悠的,一步步踩着飘落在地的树叶走过。不同于秋天的焦黄色,夏天的落叶仍旧泛着绿色,在她的脚下发声,
咔嚓咔嚓,少女一脚跌落在这个夏天
散落一地的浪漫。
桑橘看着眼前的校园心中不禁漫起一种微妙的感觉——
这是自己母亲从小生活的地方。
宁卓娅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从出生再到高一随父亲转到临安。
谁能想上天捉弄人心,十多后,她的女儿又在生活了十六年的临安转入了绿城。
宁卓娅的人生将在这里重新起程,
她呢,高中转入高考大省,人生恨不得直接在这里终结了。
桑橘绝望的想到。
一首万年不变的英国慢摇打破了陌生的气氛,手机提醒着来电。
【掌握经济大权的女人】
“喂?妈。”
“诶,橘子妈今天临时有事没去送,你到了吧?改天妈给你买那个你一直想要的电吉他啊。到校会有老师接你,多和新同学老师相处相处,乖一点。”
电话那头传来宁卓娅的声音;成熟,慵懒,带着些独属于清晨的微醺。
“妈,”
桑橘无奈道,
“不用啦,宁女士,那个型号早下架了,而且我现在也已经不想要了。还有——少喝点酒,对身体不好!”
宁卓娅哑然,显然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
电话那头过了一会才重新传来声音;
“行,那你到时候想要什么发给我。”
两人间的对话就此寒喧结束。
“让一下让一下…小心!对不起对不起啊——”
一位抱着书的男生突然撞上了她,少女重心不稳向前一跄,连走了几步才稳住身体。
桑橘皱眉抬头看向那个男生,心情显然不是多美好。
“小毛别挣扎了,跪地磕头哭泣三件套安排上吧。”
被叫做“小毛”的男生后面慢悠悠的跟来一位同样抱着书的少年。
语气中三分怜悯七分幸灾乐祸,
显然就是故意这个时候过来看热闹+损人。
面前的男生沮丧的蹲下捡着练习簿,像是快要哭出来,
“同学抱歉抱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人太多太着急不小心撞到你了,你没事吧?”
桑橘刚想开口说没事,就突然被男生身后的少年打断——
只听少年慢吞吞的解释道;
“对啊,同学,毕竟他暑假作业一笔没动就被图图抓去当免费劳动力,做人都不容易,你就原谅他吧。”
嚯,原来暑假作业一笔没动啊。
桑橘哭笑不得,
正在捡练习簿的男生先一步炸了毛。
“什么叫一笔没动?!我好歹刚刚在校门口补了一篇作文!”
“厉害。”
桑橘点评道。
少年短促的笑了一声。
有人一笑坐生春。
桑橘脑子里莫名想起了这句话;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像是这座小城唯一真正的应季暖风。四中校服仅存的一点设计感在这里被完美的展现,校服拉链从下到上拉的一丝不拘,有一种干净利落的感觉。
校服穿的很板正,挺损,长得不错,
顿一下——
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桑橘对少年的唯三印象。
想清后怜惜的看了一眼男生,
哎,惨呐。
此刻的男生已捡完练习簿站了起来,听到笑声猛地回头,不可置信道:
“林既白你还笑?!等着我制裁你吧,啊啊啊我要和你拼了——”
男生说完也不管练习簿便张牙舞爪的向后扑去;
十六七岁正长身体的男生物理攻击还是挺有用的,
这点桑橘深有体会。
果不其然,少年同样向后呛了几步,笑骂了一句。
人声鼎沸,桑橘没有听到他究竟骂了一句什么。
“林既白,宋觅!你们两个立到那干什么呢!”
一道浑厚有力的声音,带着岁月的稳重与不合岁月的跳脱从一众人群中脱颖而出。
面前的男生浑身一凛,少年面不改色,默默站直身体。
桑橘顺着两人的目光看去,
一个挺着啤酒肚随时有“绝顶”风险的中年人站在保安亭,
长了一幅老顽童的脸,却硬板着黑脸,合起来极为滑稽——
看起来和电话里描述的年级主任挺像的,不好惹。
看来剩下两年不好办了,桑橘在心中叹着气。
宋觅哭丧着脸与林既白交换眼神,后者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气,面色坚定,英勇的抬脚朝着声源处走去,
真正勇士啊……
宋觅连忙跟上。
两个男生在中年人面前早已高了一个头,此刻却低着头极为温顺,
年级主任仍旧在那里絮絮叨叨的说着什么,终于说累了端起手中四中老教师专有玫“红色保温杯——
桑橘收回了目光,树隙的阳光打在地上,斑驳一片。
林既白双手背后低头看着脚尖,
面前的姜涛仍旧在吵吵:
“几点了你们不看看表吗啊?一个暑假把脑子都放在家了?作息表都忘光了?你们是不是把脑浆晃晃还能匀出水来?宋觅!给我站好!校服会不会好好穿?!站没站样坐没坐样的,成何体统?”
“不是没想到这次是您站门口检查吗,要早知道一定早点来了……”
宋觅连忙调整站姿,用右手尴尬的摸摸鼻子,声音越说越小。
姜涛瞪大了眼,刚平息的怒火再次烧上心头;
“我不来你们就不会早点来了吗?”
一旁少年在心中深呼一口气,
队友不争气,逆向操作,对面背景过硬,
这局死局已定。
“不是的老…师,我和宋同学向来都以良好的校规立风,保征做到厚德,达材,敬业,乐群,集四好于一身,绝不辜负学校对我们的期望!”
林既白正了正嗓子,
少年的声线干净清透,温润的仿佛是淬了冰的玉,却有着正处于变声期的男生独有沙哑。
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使林既白的话语中总是带着些懒洋洋的倦意,
仿佛是夏日炎炎里迎面的暖风,让人无从防备的卸下了所有力气,
深陷其中,却又在劫难逃。
姜涛狐疑的看了一眼两人,最终选择扭头眼不见心不烦,摆了摆手示意两人赶紧消失到他的视野之外。
老天开眼啊…
“对了,等等,林既白留下。”
姜涛的声音蓦地从身后传来。
少年身子一僵。
原来是开了把大的,
天要亡我。
宋觅同情的给了他一个眼神;
兄弟保重。
然后步伐矫健,步履匆匆,身姿灵敏的随人群消失。
pei!什么好兄弟,什么一辈子,终究是错付了。
小林不说,小林委屈,小林暗自神伤。
作为一名眼观全局的中偏老年人,姜涛不紧不慢的端起四中集团年终礼盒中的茶杯,慢条斯理的品起了茶。
“诶,年轻人啊,就要沉下心去,一天天的这么急急忙…”
小林并不想听鸡汤。
“姜主任?请问有什么事?”
小林选择打断施法。
阳光透过树梢正直打了下来,树影摇曳。少年不自觉的眯了眯眼睛,却依然在忍耐的极限上保持住基本的社交礼貌。
“没什么事,”
姜涛被打断,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
“就是一会有一位女生转到你们班,我要去开会,你接待一下人家。”
林既白闻言轻蹙起眉心。
这个时候转来育英?
“那女孩长得挺乖的,是别的省转来的语文中考单榜第一,啧啧啧,怎么就想不开呢。”
姜涛婉惜的叹了口气。
确实,这成绩如果高考在本省考再差也不会差到哪去,但这句话被年级主任说出来就有些奇怪了,颇有几分不识好歹的意味。
姜涛察觉到自己的失言,悻悻的又补了一句。
“总之,到时候记得关照一下人家啊,昨天我带她分班考,人小姑娘一个人打车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少年突然想起来了刚刚的“奇遇”,
不觉转头看向梧桐树下,少女靠在粗大的树干上戴着耳机不知在和谁聊天。
桑橘今天穿了一件杏色的针织衫,头发规规矩矩的扎了起高马尾,耳边却仍然还是不听话的垂下几缕碎发,在光的折射下呈出浅粽色,整个人像是都在发光。
连阳光都在肆无忌惮的偏心着少女。
少女的瞳孔如其人般温柔,悬溺。颜色偏浅,是茶色。宛如童话故事中住在阁楼未经人事懵懂无辜的公主。
女生有什么东西吹进眼中一般,很不舒服的抬眼忽闪了两下睫毛。
于是少年就这样猝不及防的闯入她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