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内殿,一屏花鸟掩过殿外连绵细雨。
瑞雪见萧棠的视线落在那精致繁复的花鸟屏上,解释道:“昨晚吴公公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说入了春得添置些新物什,奴婢便布置了一番。”
旁的不论,太子殿下对她倒从未吝啬过。
她若想要奇珍异宝、绫罗绸缎,只要不逾制,魏珣都会由着她去。
萧棠审慎,除了求他帮忙解决那几桩麻烦事,还从未主动开口讨要过什么。但魏珣身边的吴年长袖善舞,又对她友善,总念着她,隔三差五就会往潇湘殿送些新奇玩意。
时兴的衣裙钗环,宫中太医院专供给娘娘们的敷粉膏药,甚至是西域进贡的香料,换着花样地递到她手上。
宫中是个趋炎附势踩低捧高的地方。萧棠只是名义上为皇帝义女,得了公主封号,实际惯不受宠,宫人对潇湘殿自然颇为怠慢,吃穿用度敷衍得不得了。
有东宫加以照拂,情形才一改从前。
“奴婢谨记殿下的吩咐,不可招摇,低调行事,所以只把内殿装设得赏心悦目了些,外殿还是一律从简。”
萧棠应了声,走到屏风后。
汤桶里已铺上新鲜的花瓣,正泛着白雾。她每次从太子私邸回来,都要重新沐浴更衣。
瑞雪为她褪下层层锦缎,瞧见那雪白皮肉上深深浅浅的痕迹,忍不住嘶了口凉气:“太子未免太放浪形骸了一点!”
她自幼跟在淳和公主身边,清楚萧棠肌肤有多细嫩,稍微磕碰便会留下印子。
更别提如今这遍体的斑驳暧昧,不知道下了多重的手,恐怕要养上数日才见好。
“嘘,”少女纤细的手指及时堵上她的嘴巴:“隔墙有耳。”
瑞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大不敬,讪讪地闭口不言。
其实瑞雪所说,何尝不是萧棠心头所想。
从萧棠懂事以来,身边人就对太子殿下赞不绝口,说他如何温仁宽厚,如何谦谦君子。众口铄金,怎能不信。
她被骗得死死的,还真以为自己那位太子义兄是什么光风霁月的谪仙人物,又是敬畏又是向往。
直到意外中了药,稀里糊涂上了他的榻,才知道魏珣私底下有多荒唐无度!
万幸魏珣并不重欲,拿她似乎也只是消遣,见她不频繁,一月约莫就一两回。
若是碰上像沙灾这样的大事,魏珣忙于政务,更是两个月都不会想起她。
沐浴过后,萧棠斜倚回榻上。瑞雪一边为她在伤处涂抹珍珠膏,一边问:“那殿下还要继续装病躲着太子吗?”
萧棠:“不必了。”
先前是她天真,以为只要不再去见魏珣,两人之间就会自然而然地疏远。
可她若是再遇到了不得不去和亲这般的大麻烦,除了重新硬着头皮去求魏珣,还能求谁?
兜兜转转,到最后还是不得不拜伏在太子榻前。
说到底,她及笄未嫁,又没有亲族相护,在这天潢贵胄遍地的燕京城便如一叶扁舟,身不由己。
若想要离开燕京城,离开这些是非纷争,便只得趁着谈婚论嫁的年岁,谋一个如意郎君。
到那时候,太子殿下自然也不会与他要嫁人的义妹再有什么瓜葛。
一切都皆大欢喜,只是——
瑞雪叹了口气:“殿下如今身份尴尬,也不知道能托哪位贵人帮忙相看夫婿。”
作为本朝唯一一个异姓获封的公主,萧棠的身份着实微妙。
当年皇帝起兵清君侧,曾在徽州遭遇夹击,是萧棠的父亲,时任浙江都指挥使同知果断投奔皇帝,才教危局有了转机。
后来萧父战中以身赴死,皇帝大恸,在三军面前立誓厚葬忠臣,并视遗孤萧棠为己出。登基后加封萧棠为公主,恩赐封号“淳和”。
那一年萧棠三岁,无父无母,无依无靠,唯有圣上的仁慈与恩情作为倚仗。
可惜天家薄情,十余年过去,当年有从龙之功的功臣们或是满门抄斩、全族流放,亦或早早放权归隐做了闲人,无一幸终。
连为自己出生入死的宿将忠臣都不在乎,怎么会在乎她一个孤女呢?
更何况年前几桩造反大案,牵扯出了当年萧父似乎并非一心投靠皇帝。
斯人已逝,不好再追究,可皇帝心头明显还是留了个疙瘩。
如此一来,谁还愿意替她说情与操办人生大事?
没点好处也罢,稍一不慎,甚至容易惹来皇帝不快。
……只得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萧棠绷着唇角思索片刻,吩咐道:“你等会儿替我去取今日份例的炭火,顺便多打听些朝贡的事。”
瑞雪应喏,合上床幔,麻利地退下。
折腾了一整夜,萧棠实在有些累了,原本只是想小憩一会儿,不想却直接睡过了晌午。
“殿下、殿下,”瑞雪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六公主来找您了。”
六公主魏灵是货真价实的天家血脉,可惜母亲身份低卑,并不受宠,处境与她大差不离,因此与她也算点头之交。
萧棠走到外殿去迎魏灵,魏灵笑着拉过她的手,开口便是:“淳和姐姐,你知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件天大的事?”
萧棠猜出几分,却佯装疑惑:“怎的了?”
“那回屹可汗酒后犯浑,挑衅使臣,还对父皇大不敬,惹得父皇大怒,连朝贡会都推迟了呢。”
这些都是朝堂上的事,能打探到的不多,魏灵只得一笔带过。
不过,有一点她言之凿凿:“那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可汗,以后可都再也没办法高攀姐姐了。”
这么天大的变故!萧棠听得心头一惊。
她又想起清晨时随意翻着密函的男人。
直觉告诉她,背后主谋定是太子殿下
可魏珣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哪儿瞧得出是他刚刚挑起了两国纷争。
萧棠可不会自作多情这一切是为了她,恐怕魏珣另有目的,只是顺便帮了她一回。
正想着,魏灵却突然凑近了点,压低声音道:“淳和姐姐,你老实同我说,你是不是去坤宁宫求过了太子?”
萧棠一怔,抬眸望向她。
魏灵也直勾勾望着她,勾唇一笑:“可别瞒着妹妹了,大家都说太子今晨特地向父皇提了你父亲那桩旧事,说他忠心耿耿。”
“有太子说情,就算回屹有了新可汗,父皇肯定也不会再指派姐姐去和亲。”
萧棠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魏珣不应该至多指派几个幕僚替她说话吗,怎么忽然亲自替她说情?
就在昨日坤宁宫上,他与她还只是颔首问好,客套了一句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