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繁从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可是昨日的汤药太苦了?”楼星盟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既然你觉得难受,今日便不喝了,我让人抓了蜥蛇来,蛇胆滋补,可精进功力,于你或许有用。”
楚千繁悄悄望向楼星盟,不知为何,她总有种错觉,在目光即将转向楼星盟的时候,他的脸上会出现那么一瞬微不可察的凌乱,最终恢复平静,而那双眼睛永远定在别处。
他不敢与她对视。
“我乏了,先回去睡觉了。”楚千繁不想和他在这里掰扯,挥了挥手便转身回房。
很早之前她就曾想过,生命如果只剩下短暂的一段时光,那么她一定会更加不计手段地去做,做自己想做的事——
报仇,楚氏一族数百口人的血海深仇。
走回房间,后背已经湿了一大片倒不是房间离得远,而是她刻意绕了一大圈,就是想知道此刻府中是什么时辰,由什么队伍站岗。
几个时辰后,她口干舌燥,撑着这越发不中用的身体推开房门,伸手便提了茶盏倒出一杯凉水。
余光里,烛台微微发裂。
她初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水喝到一半时,一个想法灌入脑海,浑身忽然“嗡”的一声起满了鸡皮疙瘩。
楚千繁瞪着眼睛,一旁火烛的蜡制烛身里,不知何时,被嵌入了一张纸条。
似乎被人刻意算好了时间,当火舌舔舐,烛泪不断落下的时候,那张纸条便会渐渐暴露出来,被她发现。
纸条被燃着的地方呈玫红色,灰烬之中是熟悉的沙砾般的颗粒,她自然知道,这是指叶斋金玉阁阁主独有的凝血丸,是可以让她体内的穿魂游脉针趋于平缓的解药,是她曾经最渴望尝到的味道。
她颤抖着手将纸条取了下来,字条上是熟悉的狂草。
她边看,脑子里忍不住去想,这暮戎城什么时候被渗透进来指叶斋的力量?
如果真的有同僚混了进来,那她怎么会不知晓?
难不成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楼星盟?
她盯着字条想了很久,心道这放字条的人必定是贴身服侍之人,否则如何能观察出她平日里活动的规律。楼星盟为了保证她的安全,亲自指派了侍卫在她院外轮班站岗,奸细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字条插入其中?
天色愈加阴暗了,烛火闪动的房间里,房间门忽然开了一线。有两个人站在门外。
楚千繁不动声色地将字条收入袖中。
“原来是红沁、绿染啊。”楚千繁眼底闪过半点警觉。
“姑娘好。”是红沁、绿染提着餐盒来了,“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了。”
“多谢。”楚千繁抿着笑,眼睛里一如既往地闪着对食物的渴望,却在看似平常的举手投足间悄悄地打量着这二人。
只有她们两个是可以毫不避讳地进出她的房间。
绿染性子冷淡,楚千繁平时问她什么,她便答什么,凡事只求不要出错,从小就被纪老爷收养,培养成丫鬟,红沁则与之相反,活泼爱笑,待人真诚,属于半道出家,长到十七八岁家道中落,为了葬父便签了卖身契进了府中。
以常人的思维,红沁来的日子晚,身世最好做手脚,而天真,活泼,善良,孩子气,无疑是一个细作最好的伪装。
不过,假亦真时真亦假,若是反其道而行之,绿染才是那个潜伏在城主府中的玉狐呢?
当初她为了可以为了混进栖寰山庄,特意经手牙婆,之后又踏踏实实在琳绣坊呆那么久,个中苦楚,非常人能忍,这些她都是生生受过的,以至于后来楼星盟虽然怀疑她的身份,但再三查验之下并无破绽,所以也都无法断定她究竟是不是奸细。
二人笑吟吟地把食盒打开,各色珍馐摆了满桌。
纪公子出手大方,看在楼星盟的面子上,一应供给,无不奢靡,日常吊着生气的人参便要百年以上,纪公子便大手一挥,一日一颗千年人参地养着她。用药都如此豪横,更别提日常的衣食住行
楚千繁盯着面前盛着灵芝炖雪蛤的汤盅思索了片刻,信中以解药为交换,要她见信时立刻灭了火烛,呆在房中不动,到那时自会有人接应。
但她已经叛出金玉阁,阁主断然不会轻易饶了她,所谓的解药极有可能是个幌子,她所剩时日无多,还有血仇未报,自然不肯照做。
于是自顾自夹菜咀嚼,神色如常道:“嗯,你们也辛苦了,先下去吃饭吧。”
话音刚落,空气静默了一瞬,楚千繁感觉到头顶两道目光齐刷刷看向那支藏了字条的蜡烛,耳边“哗啦”一声,是衣袂飘动的声音,却有十指纤纤的一只手朝她肩胛骨打来。
楚千繁微微回头,眼尾顺着那方向瞟去,果然是红沁!
在金玉阁中,金狐、玉狐手上的功夫便是谋生之道,每个人自然是卯足了劲儿去学、去拼、去杀的。
更何况,玉狐们平日里少不得互相较量切磋武艺。这红沁虽然面生,武功路数却与她大差不差。
然而她跟着楼星盟这么久,行路途中勾心斗角,教学相长,多偷师学艺了那么几招制敌之法,打败红沁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楚千繁面无表情,正欲侧身回踢,然而尚未起身,另一只更有力量的手牢牢按住了自己。
绿染如月光般清冷的脸上忽然地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楚千繁的肩膀蓦地一僵,随后那股想要向上站起来的力犹如螳臂当车一样被化解了去,像被钉钉子一般按在原地,半点动不得。
绿染微微笑道:“刚才我还与红沁打赌,说你会不会不知死活喊救命呢。”
“同样是阁主带出来的玉狐,不至于那么笨吧?如果我刚刚叫出声,恐怕你就会立刻废了我的嗓子。”楚千繁梗着脖子,咽了咽口水,尽可能避开绿染指间的暗器,“我惜命,可不想当哑巴。
“我本来以为,你们当中,只有一位玉狐,没想到两个都是。”
楚千繁自知不是她们的对手,好在阁主留着她的小命还有用,否则此刻恐怕早就成了一具尸体。
但奇怪的是,绿染红沁二人蛰伏甚久,日日用心照顾,从无异常,竟然会因为此事不惜暴露。
“呵呵,玉狐妹妹甚是聪明,只可惜不够聪明。”绿染道。
红沁长着一张荔枝色的小嘴,笑起来时总露出六个整齐的白牙,看起来天真又烂漫。
她说话时也总带着这样一副懵懂无害的笑容,但这次说出来的话却让楚千繁后背发麻。
她说:“看不出来吗?我和绿染不是玉狐。”
不是玉狐,那便是金狐了……
只是她没想到,金玉阁记录在册的拢共二十四只金狐,竟在今日同时出现了两位,可到底是什么事,竟然能劳动两位金狐大人?
就为了接应她出城?
忽然,绿染的手隔着手帕蒙了过来,难闻的气味隔着棉布透进鼻腔。
猝不及防的一阵眩晕直冲脑门。楚千繁慌忙屏住了呼吸。
“你们……”楚千繁被绿染钳制住,只能瞪大了眼睛表示:你们想对我做什么!
“今日你无论如何都得离开这里。”绿染薄唇微翘,对站在一旁的红沁吩咐,“脱了她的衣服。”
红沁点了点头,伸手三两下便解开了楚千繁的衣裳
“你们、要干什么……”
眼皮沉重。
如溺水之人奋力攀爬上岸,衣裳含水之后如被恶鬼纠缠。
映入眼帘的绿染红沁二人,五官渐渐扭曲,模糊。楚千繁知道药效正浓。
“原本如果你配合,我们不必用这样的手段。”绿染边说着手上力道加重。
……
头一次觉得醒来这事如此艰难。
玉狐并不精于武道,更多以色诱人。金狐无论计谋、武功都为上品,就算是与江湖中名人侠士一战,也未必会输。
绿染给她下的迷药让她陷入熟睡,困在梦魇当中,万劫不复。
大漠、火光、血泊,还有爹娘的哀嚎……视线一闪,又是她生命中最无忧无虑的几年。
大约过了五重梦境,她的耳朵才能听到现实中的一点声音,也就是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原来正躺在被窝中酣睡。
心底越来越不安,她在床榻上辗转,却睁不开眼睛,等到脑海渐渐清明,才模糊地听到一句:“繁儿。”
叫醒她的,也正是这句“繁儿。”
繁儿,只有楼沐风会这样叫她。
真的是楼沐风吗?
为什么在她被绿染红沁放倒之后,守在她身边的会是楼沐风……
匀称的呼吸倏然乱了一拍,楚千繁一霎时睁开了眼睛,两眼中尽是清醒、警觉,半点没有刚睡醒的惺忪之态。
“你醒了!”楼沐风笑道。
楚千繁隐瞒身份,玩弄他感情,她不信楼沐风对他半点怨言都没有。
“你为何在这里?”她坐起身,下意识地向后侧身,躲开了楼沐风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手。
楼沐风愣了一瞬,尴尬笑道:“从前,你可是很主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