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如此放心地将乌诺托付给我，可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个好人呢？”
“我没觉得你是个好人。”
望着月色，苏利轻轻说道。
“牙狼部曾相信过玄都人一次，可就是那一次，却带给了牙狼部可怖的命运。”
“周莫允初次来到牙狼部的时候，他穿过层层荆棘和巨树设下的屏障，一身的脏灰。荆棘划穿了他的衣服，他的身上还有群狼留下的粪臭味。男孩在一旁取笑他，女孩为他递上清泉。我现今仍记得他脸上浮现出的，那抹腼腆，不安的笑容。那时的牙狼们不知道，对于玄都人而言，笑容也可以是一种谎言，牙狼的神不允许谎言的存在，我们也因此低估了谎言的力量。”
“牙狼部久居深山，我们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他时常来看望我们的孩子，不时带来一些玄都的话本，玩具，有时也会为牙狼的大人们带来一些精美的服装，武器。那些东西，勾起了牙狼们对于玄都的向往。也正是在那个时候，周莫允提出，他想替我们传播牙狼的文明。”
“起先，我们也觉得这是一笔划算的交易，我们也没有想过，那些早就习以为常的装饰，布匹，可以换来那么多的粮食，武器。在他的帮助下，牙狼部一天天壮大了起来，我们的孩子可以离开深山，前往更遥远的地方读书，我们的成人也有了更多的保障，不用再每天和野兽同眠。”
“他成为了牙狼最忠实的朋友，牙狼对朋友从不隐瞒，也就是在那时，他知道了乌诺。”
“乌诺是神的孩子，那枚蛋壳，世世代代由牙狼传承，她从蛋壳中出生的那一刻，刚好是周莫允为牙狼带来繁荣的时刻。我们都以为，这是神的旨意，周莫允就是牙狼部一直等待的，能帮我们传播火种的使者。”
“乌诺出生是在三年前？”
李承锦打断了苏利的回忆，苏利点了点头。
“刚好是绮丽锦的传说流传起来的时候。“
”可为什么一个妖怪，会被传播成一种特殊的锦缎呢？”
绣锦伏在李承锦的耳边，悄悄问道。
“因为牙狼部最出名，最珍贵的商品，就是以其特殊的手法织成的布匹啊。”
“的确。”
绣锦点点头回应道。
”若是说牙狼部最珍贵的宝物是一只妖怪，以世人对妖怪残暴，嗜血的印象，恐怕不会让绮丽锦的传说一瞬间风靡。“
”为什么人会如此的轻信谎言呢。“
“因为谎言足够迷人啊。”
绣锦在一旁轻笑道，李承锦抬眸，神色复杂地看向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月色如水，洒在苏利遍布伤痕的躯体上，每一道伤痕，都揭露着一段残忍的过往。犹如牙狼部的曾经。
“牙狼部曾经是如此地相信周莫允，以至于对他毫不设防。可牙狼不知道，世上最危险的从来不是明面上的刀光，而是背地里的剑影。”
那些重创，犹如一道巨石压在这如小山般的男人身上。苏利又一次沉默起来，不再言语那些可怖的创痛。
良久，他对李承锦开口说道。
“我希望，你们能帮我照顾苏利。”
“我的生命，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做。”
李承锦皱紧眉头，打断了苏利的发言。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但我也可以告诉你，那绝对行不通。”
“是吗？”
苏利逐渐变得沉静。
“那你觉得，当务之急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不知为何，空气中突然传来一阵奇妙的波动。原本宁静的夜晚，再一次传来了危险的气息。这气息如此强烈，一瞬间甚至让李承锦有些胆寒。
这是死亡的威胁。
李承锦再一次打量起眼前的男人，他知道，男人一定是个高手，否则他在这残忍的酷刑下生存下来。只是现在他才发现，男人的实力或许远比他像的要强大。
此时他才注意到，在听男人讲话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进了男人拳风的范围。他可以提剑格挡，但高手的交锋往往只在一瞬间。
绣锦的声音出现在他耳边。
“他有六成的把握，能在一瞬间杀死你。”
“我知道。”
李承锦低声回应道。
“要保护自己吗？还是……”
“不用为我担心。”
他底下声，安抚起绣锦，早在开口的时刻，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我会讲实话。”
李承锦摊开手，直直地看向苏利的眼睛。他又一次摊开了自己的双手。
“就算你会杀了我，我也说，你不可能打赢周莫允的。“
“且不论他手下的精兵，还有玄都如云的高手，光是近他的身，对你而言就不可能。”
“不论过去带给你什么样的伤痛，只要你还活着，牙狼的火种就不会熄灭，我可以保护你离开玄都，你回到牙狼部，带着你的族人迁徙，离开这里，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苏利的身形没有一丝松动的痕迹，夜鸦在呼唤，它们也感知到了空气中的危险。
李承锦知道，自己的下一句话，可能会在一瞬间决定自己的命运。
但是事已至此，他决定赌一把。
“把乌诺交给周莫允，可以保我的命，也可以保你牙狼部的火种。”
空气在一瞬间安静，重拳袭向了周莫允，一旁的绣锦发出了惊呼声，凌厉的拳风让周莫允后退了一步，可也只是一步，下一秒，重拳便停在了周莫允的面门。
“你说了实话。”
苏利点了点头。
“在生死面前，还能讲实话的人，我愿意相信你。”
苏利重重地叹了口气，仿佛在一瞬间卸下了巨大的重担。李承锦深知，曾被谎言伤害的人，想要再一次相信别人，是多么的艰难。
“所以你愿意选择我说的方案？”
“不。”
苏利摇了摇头。
“我说了，我这条命，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唉……榆木脑袋。“
绣锦悄悄将李承锦拉到了一旁，她俯下身，凑到李承锦的耳边。
”小锦，你应该知道，现在对你最有利的选择是什么吧？“
”我知道。“
”把乌诺带走，交给周莫允，至于牙狼部的事情，我就不该掺和了。“
”嗯。“
绣锦点了点头。
“但你不打算这样做对吧。”
这次轮到李承锦点头了。
“夜老说过，你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感情用事。”
“但是夜老也说过，感情用事，偶尔也是优点。”
“唉。”
绣锦叹了口气。
“我是拦不住你的。不管是哪一次，我都没有拦住你。”
“但是李承锦，我希望你能活下来，只有活下来才能去讨论明天。”
然而就是这句话，却仿佛挑动了李承锦的神经。
“为什么鱼和熊掌就不能兼得呢，为什么道义和生存就不能二选一呢？”
“绣锦上士，我觉得这不公平。”
“这个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
绣锦仰起头，望向满天的繁星。
“这句话，你从小就听别人讲。加入玄都组以后，你碰见了那么多事，也应该长教训了吧。”
“我长了。”
李承锦皱紧眉头，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想起了什么无法面对的事情。
“但我长的教训是，下一次再行动之前，一定要做好周密的计划，必须要有万全的准备。”
“是吗？那我觉得你长的教训还不够。”
那一刻，绣锦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这傲慢李承锦曾经见过很多次，儿时在登闻鼓前，他在路过的官兵脸上见过，在玄都，他在周莫允的脸上见过。
他揉了揉眼睛，下一秒，绣锦脸上傲慢的神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如往昔的活泼。
“这次我不会输了。”
李承锦攥紧拳头，他转过身，走向苏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