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

    掐指算算，自甘道夫带领着一群矮人踏入袋底洞的那个夜晚数起，时间已悄然转动月余。某天清晨，比尔博从一场甜梦中苏醒，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已经逐渐适应了这种风餐露宿的流浪生活，尽管偶尔，他仍会怀念起袋底洞舒适的扶手椅、柔软的手帕和温度刚好的茶。

    然而，坏消息是，当他们一行人离开换皮人贝奥恩的领地，抵达黑森林的边缘时，甘道夫突然宣布自己有更紧急的事情，需要离开他们，独自前往西方。

    “关于这一点，我们之前到达卡尔岩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的，”他说，“再吵也没有意义。我之前跟你们说过，我在南方有些更急迫的事情要去办。我为了照顾你们，事实上已经迟到了。”

    索林抱起胳膊，不满地朝骑在马上的灰袍巫师投去一瞥。“再见啦！”甘道夫假装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迅速拉紧缰绳，“也和你们大家道别了，再会！你们应该直直地穿过森林，千万别走岔了路！——”

    那身灰扑扑的袍子在马背上随风飘扬，很快便消失在了地平线上。矮人们嘟囔着摇摇头，为他的离去感到郁闷，然而路还是得继续走，每个人都背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份沉重背包和水囊，离开阳光普照的外界，一头扎进了黑森林的阴影之中。

    众人刚踏进森林，四周便开始响起窸窸窣窣的奇异声响。温暖的阳光迅速消逝，崎岖狭窄的小径在墨绿的微光中若隐若现，一团团黏糊糊的蛛网密布在老态龙钟的大树之间，和扭曲的藤蔓缠绕在一起，无数悬挂其上的昆虫尸体——甚至还有死亡的鸟雀——令人遍体生寒。

    比尔博很快便对这片压抑的森林感到厌恶，渴望外界的阳光和微风。他搓了搓手，回头看向菲力和奇力：他们脸上惯常的笑容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紧锁的眉头和四处探查的锐利视线——显而易见，在静止、黑暗的空气中，连习惯了地下生活的矮人们都感到窒息。

    “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比尔博身前的红须矮人越走越慢。

    “旅程不会总是阳光和微风，挺起胸膛来，比弗！”索林回头大喊，“我们是矮人！别忘了我们见识过比这黑暗得多的地方…”

    “数百英里下的地底，当然。”比弗抹了一把头上的细汗，努力振作精神。

    经过几个小时头脑紧绷的跋涉，夜幕悄然降临，四周陷入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纯粹的黑暗之中。但很快，众人周围便闪烁起各种颜色的眼睛，黄的、红的、绿的，时而逼近，时而远去，时而在树梢间跃动不休。

    其中，最令比尔博感到不安的是那些苍白、凸出的眼睛，它们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骇人，也许是来自某种荧光大蛾的翅膀，也许不是，比尔博倾向于前者，以此来安慰自己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

    “咱们为什么不把篝火点起来？”比弗在黑暗中粗声粗气地问。

    “你疯了吗？”诺瑞抖了抖自己细长的招风耳，“看看周围这些眼睛！一旦有光，它们准会一股脑地扑到我们身上。”

    然而比弗还是试着生起警戒用的篝火。结果正如诺瑞所预料，成千上万的深灰色和黑色蛾子——有些几乎有人的手掌那么大，迅速聚集在火光周围，在众人的耳边不停飞舞。那些漆黑得如同高筒礼帽的巨型蝙蝠也扑腾着翅膀凑到他们身边，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

    众人只得不停地挥舞双臂，试图驱赶那些恼人的逐光者。“把火堆灭掉！”德瓦林挥着斧头大喊。

    “我正在努力！”比弗高声回应，“但我什么都看不见！”

    一片混乱中，索林抬起胳膊，艰难地向篝火方向挪动。就在这时，一只通体漆黑的蛾子突然扑向他的眼睛，遮挡住了他全部的视野。索林挥手将它撵开，结果不小心吸入了它翅膀上的花粉，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生理性的眼泪溢出眼眶。

    “等等，”不远处突然响起欧力惊惧的声音，“我是不是眼花了——那些东西，他们怎么突然都飞走了？”

    “快看那边！”奇力的呼喊声紧随其后。

    “那是什么？”比弗问。

    “银龙之火……”菲力低声呢喃。

    索林闻声猛地抬起头。

    泪眼模糊中，原本混乱嘈杂的黑暗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簇不断跃动着的、燃烧的蓝，在一盏破提灯里轻轻摇曳。

    黑发矮人使劲擦拭眼眶。

    “巴林！”来人笑着大喊。

    “艾尔文！”不远处的白胡子矮人几步冲出人堆，给了那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别来无恙啊，老朋友。”

    ……不是她。

    “我才不老…说你自己老就够了，别带上我！”银发精灵大笑着拍了拍旧友的背，在矮人们点起的新鲜篝火边盘腿坐下。

    “索林。”精灵身旁那位手持提灯的黑发青年朝矮人领袖微微颔首，随后将提灯放在篝火旁。银皮提灯里，那簇明亮耀眼的蓝色火焰似乎自带结界一般，将方圆几码内的小生物驱赶得一只不留。

    “好久不见，罗文。”索林平静道，“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他随后面无表情地甩掉银发精灵的手，拒绝了那份即将落下的吻手礼。比尔博猜他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我们要去白城，路上碰见一些半兽人，情急之下只能来黑森林暂避。”黑发青年卸下额甲，露出其上一道长长的伤口。

    “一些？”

    “几百只。似乎正在围猎什么人。”

    索林若有所思地皱起眉。

    “你们去白城干啥？”奇力大剌剌地在青年身边坐下。

    “可靠消息称，蓝血正在那里。”罗文平静地注视着篝火。

    “这不可能。”黑发矮人冷笑着抬眸。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青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别这样看着我，甘道夫才是那个你该审问的人。”

    索林的眉毛拧得更紧了。

    与此同时，巴林的那捧白胡子早已剧烈颤动地不成样子。半晌，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

    “你们是说，”他的声音依旧在颤抖，“一百四十年音信全无的人其实没死并且现在正安然无恙地待在米那斯提力斯？”

    艾尔文闻言惊讶地挑起眉毛，望向索林，“死？……橡木盾小子，你不会以为一百四十年前你捅穿的那个家伙是正儿八经一条银龙吧？”

    黑发矮人沉默半晌，抬眼。“当然。”他顿了顿，“那个贪得无厌、狼心狗肺的叛徒早已和索隆一同逃往东方。”

    “扯淡！”艾尔文大叫，“贪得无厌？狼心狗肺？索林，我们是在谈论一个人吗？她可是你祖父亲自…”

    “到底是谁在扯淡？我们现在在谈论蓝血骑士，而不是学舌者！”

    “区别在？”

    “……你什么都不知道！”索林吼道。

    “橡木盾…你——”精灵还想开口。

    “够了。”罗文干脆地打断了他，“蓝血归来，对你们来说大概率是个好消息——以目前的局势来看，你们很缺兵力，不是吗？”

    巴林点点头，小心翼翼地望向索林，“我们应该立刻给波米塔写封信，事关孤山，她铁定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没这个必要。”

    巴林睁大了眼睛。

    “我们当中，无人知晓她心中所图，她的变化……一百四十年，不是一天也不是一个星期，人心易变，龙心更是莫测。巴林，你的良师益友，早在她戴上那顶戒冠之时便已逝去！”

    黑发矮人言罢垂下眼。四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然而艾尔文突然瞥见他右耳上的那圈墨绿色玉髓正在蓝火的映照下泛起微光。

    “人心易变……”银发精灵咯咯地笑起来，“但你依旧带着那副耳环，橡木盾，如果我没猜错，你从未将它摘下来过，2799年至今——”

    “我只是不想草菅人命！”索林咬牙切齿。

    “是吗？”艾尔文挑起眉毛，下一秒，他轻轻摇了摇头，俯身凑到矮人耳边，“承认吧，自始至终你都相信她会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