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15:45，这局由迹部获胜，比分2:3。”

    杏子听见比分，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胸膛中流窜，她的目光牢牢地锁定在球场中央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好样的！少爷！就是这样保持下去吧！

    球场之上，迹部随意地挥动了一下球拍，空气中发出微弱的嗡鸣，而他此刻的神色并没有拿下这局的愉悦，满脸写着严肃和认真。

    这会是场持久战。

    真田和迹部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了此前的火花四溅，只剩下沉默的宣告：奉陪到底。

    “网球，是项将力量与优雅糅合到极致的艺术，小姐也喜欢网球吗？”突然，一道如同初春融雪般清冷而温和的嗓音落在杏子的耳畔。

    杏子微微一怔，循声侧首。

    只见一位紫发少年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了她的身侧。

    少年随意披着一件立海大的深色正选外套，那外套服帖地栖息在他的肩头，岿然不动，倒显得少年有几分强势的气场。

    幸村精市并未看向杏子，而是目光沉静地投向球场中央那两道激烈交锋的身影。

    少年的神色是淡然的，当阳光落在他身上时，杏子甚至能够看见那透出皮肤下的淡青血管。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看起来有些孱弱的少年，却给杏子一种不容亵渎的压迫，一种内敛的威严。

    当少年收回视线又转向杏子时，那温和的笑意中杏子却能够敏锐地捕捉到一抹洞察一切的锐利。

    “小姐是同迹部君一起来的吧？”幸村精市的声音依旧温和有礼，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很抱歉，在这样精彩的时刻打扰您的雅兴。但请允许我失礼地抱歉，我不能让这场对决继续进行下去了。”

    “为什么？”杏子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很难理解这场势均力敌的对抗为何要被强行中止。

    幸村精市没有立刻回答。

    幸村的视线扫过球场，最终定格在场边同样全神贯注的立海大正选队员们身上。

    幸村精市轻轻呼出一口气，每一字都清晰而缓慢：“谁输谁赢，对于双方，绝非幸事。请原谅我，为了我的队员们，我必须阻止。”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不再看向杏子，而是步伐稳定地朝着球场走去。

    球场之上，当真田察觉到幸村的临近，即使是不动如山的“皇帝”此刻也不可察觉地紧绷了身体，微微用鸭舌帽压住了他的神色。

    “幸村，不会吧？上次这样，这次也这样？”迹部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被打断的烦躁，网球不断地在他手中弹跳，发出“砰、砰”的闷响声。

    迹部的眸子刺向幸村，嘴角勾起挑衅似的玩味：“你们立海大，是不是输不起？”

    面对迹部的质问，幸村精市脸上的歉意依旧，他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不由分说地保持安静屏息凝神。

    “距离去集训营的日子不到三天了。”幸村的视线转向场边神情各异、但都因他话语而沉默下来的立海大正选们，“在那里，有比我们想象中更凶猛的‘怪物’，我们必须以最完美的姿态迎接这场挑战。”

    “所以，迹部君，希望你能理解，那里才是我们全体国中生应该全力以赴的地方。”说完，他目光沉静地看向真田，那姿态，仿佛宣告着一切到此为止，再无商榷余地。

    迹部听完，目光中锐气缓缓收敛，显然幸村的话说服了他。

    “哼。”一声意义不明的轻哼从迹部鼻腔逸出，带着一丝了然，又混杂着几分被强行打断兴致的矜贵不爽。

    掌心随意一松，那枚几乎被捏得变形的网球停止了弹跳。

    接着，迹部将球拍随意地搭在肩头，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将网球塞进裤兜，仿佛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般从容朝着杏子的方向走去。

    “迹部君。”忽然，幸村喊住了迹部。

    “今天我们社团团建，若是不介意，不妨留下一起就餐吧。”

    迹部连头都懒得回，只是极其随意地、象征性地朝身后摆了摆手。

    “免了。”迹部走近杏子后一把揽住她的肩头，刻意顿了顿，仿佛要让所有人听清接下来的重点，“都说了，本大爷今天，有、约、会——”

    幸村精市站在原地，那鸢紫色眼眸中，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促狭，却轻声道：“那祝你们玩得开心。”

    立海大其余正选们见迹部和杏子的影子逐渐拉长走远，这才缓缓围拢到自家部长身边，围成一团。

    “切！”其中年纪最小的正选队员切原赤也第一个打破沉默，他烦躁地抓了抓那头标志性的海带头，“那家伙还是这么臭屁！狂妄到让人火大！真想现在就把他那张脸揍扁！”

    “不过……”下一秒，切原脸上的怒容却奇异地僵住了，他用指节蹭了蹭鼻尖，自言自语地嘀咕道，“那家伙的女友倒是很可爱呢……？”

    这个念头让他有些别扭，随即他像是为了掩盖这份不自然，突然心灵福至，拔高声音想要寻求认同：“那个自恋的家伙该不会是专门跑到咱们立海大来炫耀他那个可爱的女友的吧！”

    正当切原赤也左右转头想要寻得其他同伴的认同时，却不小心撞入了他最怵的副部长真田眼里。

    还没等真田开口，切原的腿就已经开始发软了，讪讪地投降认输：“我错了、我错了……”

    “太松懈了，赤也！”真田弦一郎沉声低喝，帽檐下的眉头紧锁，“绕操场一百圈！”

    “啊？”赤也当场晕倒。

    ……

    夕阳金色的光辉，懒洋洋地铺满了整条马路。

    “杏子。”迹部的身影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他叫住了杏子，那语调里，竟罕见地揉进了一丝……魅惑和讨好？

    杏子没听错，那家伙的语气好像确实有些妩媚。

    杏子如临大敌，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怎么了吗？迹部少爷。”

    迹部的眉头皱了皱，连眼角的泪痣都显得格外的不满，“喂！你刚才可是称呼我为迹部君呢！别以为本大爷没听见！”

    杏子无奈地笑了笑，只好换了个称呼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声音又轻又软，听得迹部舒畅了几分。

    “本大爷今天表现得如何？”迹部扬起下巴，眼神却若有似无地瞟向杏子。

    “当然是极好的！”

    “那……”迹部听闻杏子不掺假的夸赞，心底这才安定。但随即，又将脸转向一边，一个带着点别扭的声音，如同蚊子哼哼般飘向杏子“本大爷渴了。”

    “渴了？”杏子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看见迹部因长时间没有引水而带着委屈发红的眼角，杏子这才想起，这家伙今天除开背了个网球包外什么东西都没带就出门了！

    别说水壶了！就连钢镚都一个没有！

    “那为了庆祝迹部君今日的表现，我请迹部君去咖啡厅如何？”恍然大悟的杏子及时补救道。

    “这倒不用了……”迹部的拒绝快得像条件反射，声音却比刚才还要低，脸也扭得更偏了。

    杏子有些懵了，平时不都喝咖啡和红茶的吗？

    几分钟后，站台角落，一个自动贩卖机前。

    杏子帮助迹部操作，拿出他想要的汽水口味。

    迹部那脸上的别扭红晕还未完全褪去，甚至在接过汽水后，左右看了一眼，确认安全无人后，紧绷的脸才稍微松懈了下来。

    迹部的手指“啪”地一声拉开了易拉罐拉环。

    迹部故作镇定地仰头喝了一口，感受着汽水的刺激和冰爽，“偶尔喝一喝这毫无益处的碳酸饮料也不是不行，对吧？”

    迹部低下头，想要获得杏子的认可。

    却没想，杏子也在咕嘟咕嘟地喝着一罐苹果味的汽水，晶莹的液体顺着她微扬的脖颈滑落一两滴，在站台的光线下闪着微光。

    迹部景吾：“……”

    他下意识地捏了捏自己手中那罐只喝了一口的、原本还觉得“勉强可以入口”的汽水。不知为何，罐壁传来的冰凉触感似乎瞬间失去了吸引力。

    “杏子，你的是什么口味？”迹部暗戳戳地迂回。

    “苹果呀，你要喝吗？”杏子毫不防备，以为迹部还想要一罐，手中的零钱袋再次打开准备投币。

    “行。”迹部得到了杏子的同意后，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应了一声。

    然后他拿起杏子手中的汽水，在杏子写满震惊的瞳孔倒影里，就着还残留着杏子唇印的位置喝了一口。

    “咕咚。”又一大口。

    迹部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表情严肃到像是在品鉴红酒般，“确实这个口味更不错，以后都给本大爷买这个。”

    杏子一脸无语，这就是找比自己年纪小的男友的报应吗？

    不过，迹部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反常的失态。

    然而，这份因“失态”而产生的短暂懊恼，很快就被另一种更加汹涌澎湃的情绪所覆盖，那就是对于今日约会成果的满意。

    首先，成功向杏子展示了他所热爱到极致的无上运动。

    其次，与杏子独处的时间，简直是以往那些被管家、司机、佣人或者网球部那群聒噪的家伙们包围的日子里的好几倍！

    不过，非要在这幅完美的画卷上挑出一点瑕疵的话，那就是……

    迹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背包口袋，他忘记带卡了。

    一丝混合着懊恼和必须补偿的念头闪过迹部的心头，他迅速选择起自己最习惯、也最自信的“解决方案”：“杏子，你想吃法餐吗？”

    “怎么？”杏子鼓起脸颊，带着点残留的小情绪斜睨着他，“你带卡了？”

    她心里忍不住犯嘀咕，难不成这家伙一直在骗她那点可怜的辛苦钱？

    “本大爷可以刷脸记账。”迹部解释。

    杏子眼睛亮了亮，此刻，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夕阳的金辉洒在身上，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了。

    迹部明白了杏子的意愿，心情大好，倾身靠近杏子，压低的声音带着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充满诱惑力的磁性，还夹杂着一丝的期待：“那本大爷有奖赏吗？”

    杏子突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耳尖泛起了红。

    她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带着一点“报复”他上次偷袭的意味，却像刚才迹部偷喝汽水般左右张望一眼，然后掂起脚尖，轻快地啄了在了迹部的下颌线处。

    迹部的心以前所未有的疯狂速度“咚咚咚”地擂动起来，手不自觉抚上那片刚刚被柔软触碰过、此刻正火烧般发烫的皮肤，突然说了一句：“要等本大爷集训回来，我带你去英国……约会。”

    夕阳下，少男少女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老长，几乎快要依偎到了一起。

    然而，这影子的主人们，心思却如同被这黄昏搅动的天空般，翻涌着滚烫的晚霞。

    数千里之外，美国。

    地铁站台前，一名身穿黑色运动外套的少年喉结微动，饮尽了最后一滴汽水。

    他随手将空瓶投入垃圾桶，低声呢喃：“怀念……葡萄口味的芬达。”

    话刚说完，少年敏锐的听觉便捕捉到了地铁即将启动的警示音。

    “糟糕。”

    少年一抬腿，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下楼梯。

    锐利目光瞬间锁定了站台末端正欲吹哨的工作人员。

    电光石火间，一枚黄色网球已从裤兜掏出，手腕轻抖，黄色小球精准击中，哨子应声而飞！

    同时，另一只手中的球拍脱手甩出，“铿”地卡进即将闭合的车门缝隙！

    没有丝毫停顿，少年侧身纵跃，如一道黑影轻巧滑入车厢。

    脚尖落地的刹那，左手已顺势抽出卡住的球拍。车门“嘭”地紧闭。

    戴着白色鸭舌帽的少年仿佛无事发生，只随意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的震惊。

    直到有一名像是拉丁裔的美国人打破了寂静，指着地面：“嘿！网球小子，你好像有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少年这才注意脚边躺着一个白色信纸的邮件，他向提醒的拉丁裔简单道谢后，捡起邮件，随即微一弯腰，修长的手指捏起了邮件的一角。

    邮件的一角正写着：越前龙马收。

    几分钟后，地铁靠站。

    越前龙马走出了地铁站，他站在川流不息的人群前，拨通了一个国际电话。

    “摩西摩西，这里是堀尾。”

    “堀尾，帮我一个忙。请帮我买足够多的葡萄芬达……”

    留言完毕，他收起手机。

    琥珀色的眸子习惯性地望向天空，一架飞机正划过天空，留下一条尾线。

    少年自己都未察觉，一丝极淡的笑意悄然攀上了嘴角：“……回日本么？”

    低语轻得如同拂过帽檐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