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后来流尽了百川,才站到同一片悦海处。
余苏带着垂纱的斗笠,跟着扶桑走过泥石小路后停在了一处台阶前。
透过薄纱能隐约看到,有个人正坐在台阶上吃饭。
那人满身泥灰,汗水也早已濡湿了后背。因为少了一条手臂,他不得不弓着背,垂着头去够碗里的吃食,完全没注意到这边走近的两人。
“游叔,你的腰伤真的不能再使重力了,您怎么又…”
扶桑拿出打包好的药品,轻声跺了两下脚,无措的朝那边跑去。
游叔一听到脚步声,条件反射的急促站了起来,看清来人后嘿嘿笑笑着,“没多干没多干,就动了一点…”
……
走远之后,余苏才知道,原来游叔的妻子得了重病,他刚失去唯一的孩子,不能再没有了妻子。
余苏摩擦着手心里游叔赠予的那枚刻着平安的手雕木符,也明白了什么。
往前走往前看,这样的人,一直有很多。
有父亲,有母亲,还有孩子。
一生进城一次,却是为了治实在无法的重病。
“卖菜的老人是枫奶奶,今年八十三岁。旁边坐着的的是她儿子,因为遭到恐吓所以疯掉了。她们俩是最近来这边的,之前一直在东城。”
“这枚铜钱的主人是一个很乐观的年轻人,很小的时候就出来挑起了重担,吃过很多苦。”
………
这里的每一个人扶桑都记得,他能准确说出他们的名字和身世。
还有结局。
游叔的妻子不想拖累他,半夜投了河,他崩溃不已喝了药也跟着去了。
枫奶奶则是在五年后和她的儿子走在了同一天。
扶桑眼眸一低,猜测道:“枫奶奶的寿命不长,本来在前些年就该尽完了,谁知竟好好的又活了起来。”
因为担心在世的儿子无人照顾,所以有了执念,执念强到打破了世间法则。
而那个年轻人则是在年后返乡尽孝的路上突发脑炎去世了,留下一夜白头的老爹。
命运多坎,她们总是很坚强的。
轻纱背后,早已浸透了无声的河。
能预知又怎样,命运的长卷早已定好,难违其意,一环接一环,谁都逃不过既定的结局。
只有痛苦,亘古永恒。
余苏看着扶桑如何听诊把脉,如何垂眸制药,又是如何叮嘱安康,如何告别后默默润了眼眶。
她想他安康,他渴求痛都只落在他身上,只求世间无难。
如果真的有成全,那就听听他心中那澎湃的海,让群花能盛开在你走后的每一个春天。
需要他的,他眷恋的,仅是如此。
治标要治本,擒贼先擒王。
余苏终于放下了胆怯,与他共筹了黎嫦一案。
黎嫦妖力不低,寻常除妖法器奈何不了她,得用点不一样的法子。
九天有宣罪的鼓,只要唤醒沉睡的土地神,就能引魂上天,请正神归位收了她。
本来以为此法稳妥,余苏却在每个晚上都能碰见扶桑被绑在九天法场的斩首台,接着手起刀落,事情以不问告终…
眼见现实真的有趋近梦境的趋势,余苏崩溃的找到扶桑。
只好另寻别法。
扶桑心事重多更显沉闷,他是一个敏感的孩子。
相比之下,余苏就是他交替沉沦的日光。
她喜欢一切明媚,常常说些玩笑话逗人开心,也正如此,别人在面对她的纯善时,更容易放下戒备。
余苏常常跟着扶桑游走在土乡小道,一来二去,便跟有些人都混的熟了。
一日送药时,有个人拦住了她,跟她讲了净灵珠一事后,便与世长辞了。
余苏很感激,拿着一纸地图跟扶桑争执半晌,毅然决定要去东方找找那颗神秘的净灵珠。
扶桑不仅要忙于医护,还要管着宫内个大官差因为经济的纠纷。
两人都有她们必走的过程。
第二天,余苏将浸满指尖血的红纸递给扶桑,交代完阵法的事之后,便按照老者的遗嘱匆匆上路了。
十步一叩首,千里定心诚。
余苏马不停蹄的连夜寻着路。
久哉,久哉…
再难不过归乡路。
山川满眼泪,风月助凄凉。
见到那张熟悉的脸后,提着的心才敢放了下来。
紧绷了半月的气一松,余苏便彻底倒了下去。
天旋地转,借着悠悠跳动的烛火,她看见扶桑跌坐在床前,沉默的紧握着床上那只早已没了血色的手。
“我这是死了吗…”
离别近在眼前,晃神间,余苏才发现自己已经魂魄出体,此刻正飘在半空。
“扶桑”,她不甘心的叫他,“藏好净灵珠。”
烛光跃了一瞬又停了,他听不到。
余苏扑腾着飘到他身边,冷不端被他吓了一跳:
清竹汐月的脸褪去清柔,取而代之的是绵密的红色,薄唇因为撕咬已经破皮流血。
余苏盯着他脸颊旁两道未消的泪痕,将手轻轻贴了上去。
“这样美的眼睛,怎么能让它红成这样…”
扶桑掉眼泪的样子,她只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他父母的坟前,三杯酒,九分泪。
另外一次,就是现在。
一滴,一滴,眼泪浸满他的眼眶,晕在了她的手心。
她看着自己近乎透明的手无声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