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家布庄的门面雄踞街首,十分宽敞,大门两侧以盛开的各色繁花相衬,雅致中透着不凡的气派。
“到了”齐峥说,“进去看看吧。”
一路上听了许多范家布庄的故事,蓝可依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她轻盈一跃,跳下了马车,欢快地向布庄奔去,姚玉娘和竹生紧跟其后,而应云却依旧稳坐在马车上没动。
“范家布庄到底姓范还是姓李?怎么李老板对范家布庄的故事如此熟悉。”应云开口,不冷不热地说。
“小云猜猜看呢?”
“我不喜欢猜。”应云见齐峥不说,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意思,直接下了马车。
齐峥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紧随其后,也下了马车。
“我与范家布庄的老板范文宁交好,布庄的故事,有些是听他说的,有些是自己见到的。”齐峥解释,声音温和。
应云没有回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向里走去。
两人一同走进了范家布庄,步入布庄,左侧是色彩斑斓的布匹,各式花色纹样交织,令人目不暇接。右侧则是琳琅满目的成衣和布艺品,既有粗犷豪迈的边塞风格胡服、背包,也有温柔细腻的江南风格袍衫罗裙、锦囊荷包。
布庄的掌柜姓秦,是一个亲善的丰腴妇人,迎送的一应也都是女郎。只在柜台后的小隔间里,坐着些帮忙搬运布匹的半大小子。
姚玉娘走在最前,领着蓝可依他们先去了左侧。姚玉娘的审美很好,之前一行人的衣衫行头全部都是他负责置办的。
“这里的布料真是不错。”姚玉娘边走边说,语气中带着一丝赞赏。
只见布料整齐地挂在架子上,架子下有小桌,桌上摆着布料册子。他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拨动一本册子,翻过的一页都展示着和架上布匹同花纹不同颜色的样品。
竹生一直跟着姚玉娘,即使他对各样布料并不感兴趣。
蓝可依好奇地凑近布料册子,目光在布料和册子间来回游移,她问道:“这些布料都是从哪里来的?”
“这些布料全部出自源之城和附近的村镇,现在大多是细棉,毕竟很快天气暖和起来,一些棉毛混纺的布料就用不上了。”
见他们停下,掌柜带着一个清瘦女郎走过来,认真回答了蓝可依的问题后,笑着对齐峥说:“李老板,您带朋友来布庄捧场,就按老规矩给您和您的朋友打六折。”
继而转向姚玉娘,示意身后的女郎向前,说:“夫人,您对哪一款料子感兴趣,阿蓉都可以为您详细介绍。”说罢折身回到门口的柜台。
姚玉娘继续翻动着册子,指着其中一款宝相纹样的浅绿色布料说:“可依,看看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蓝可依听后,眼眸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是和我的小玉一样的颜色!”仿佛听见了主人的呼唤,碧玉金顶蛇灵巧地从蓝可依的衣袖里窜出来,落在布料册子上,其鳞片确实与浅绿色的布料交相辉映、难辨彼此。
阿蓉看见蛇,竟然就像没看见一样,微笑着称赞道:“夫人眼光真好,这款布料的纹样是今年的新品,除却这清新脱俗的粉绿,还有槿紫、晴蓝、鹅黄、杏红等色,都是非常受欢迎的。”
阿蓉拉开展示架上的布料,使布料的光泽和纹样在光下更加生动鲜活,道:“这种布料乃是上等细棉,触感柔滑,透气性极好,加之布庄独特的固色工艺使其不易褪色。”她边说边让蓝可依触摸布料,感受其质感。
蓝可依轻轻抚摸布料,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她点头表示满意:“玉姐姐,这料子做什么款式的裙子更好看呢……”
齐峥看应云有些走神,知晓他对布料不感兴趣,于是带他前去成品区。
“秦掌柜,我朋友们选的料子都记在我账上,我们去那边看看,不用让人跟着了。”路过柜台,齐峥对掌柜说道。
二人来到成品区,或精美或大气或异域风情的成衣、刺绣品和手工艺品摆放在展示柜中,让人目不暇接。
应云停在香囊荷包的区域,对几个山水图的香囊爱不释手。他轻抚着香囊上的绣线,道:“这山水图……细节之处竟如此精致。”
齐峥站在应云身后,这个香囊他恰好知道来历。香囊的本布是失误导致染坏了的几匹布,染坏了要么赔钱处理,要么就是像这样用绣花来遮掩瑕疵。
应云听齐峥说了香囊的来历,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决定买三个香囊分别送给自己和蓝可依、姚玉娘。
他们的人生宛如这个香囊一样,即使被毁坏,也能在瑕疵之上绣出绝美的水光山色。
应云精心挑选了三个不同颜色香囊,每个都顺着瑕疵绣有不同的山水图样。
他轻声对齐峥说:“若是可以自己控制,谁会愿意把布染坏呢。”
齐峥点头表示赞同,他听懂了应云的言外之意,人生或许就像布料上的瑕疵,只要用心,总能绣出别样的风景。
齐峥有些心疼这样的应云,暗想:他经历的磨难,如同这布料上的瑕疵,过去已然无法改变,却也成就了他独特的人格。在齐峥看来,应云就像那香囊上的山水图,即使布料有瑕疵,却依然能够展现出美丽。
日往月来,清明已至。
有诗言“清明时节雨纷纷”,源之城的清明时节虽然没有下雨,却也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仿佛随时都可能落下细雨。
源之城的居民们纷纷换上了素净的衣裳,街道两旁的柳树随风轻摆,似乎也在为逝去的亲人低诉哀思。
齐峥今日早早起了,他要去卒冢祭拜。齐峥每年清明都会去卒冢祭拜。
卒冢是牺牲在边疆的普通士兵们的墓地。有些士兵运气好,尚能收殓全尸,其他大多是破碎不全的,甚至是找不到尸体的。
肃西都司的卒冢现在葬的是死在北蛮战场上的兵。
齐峥十六岁前往西北大营抗击北蛮,花了五年多的时间大败北蛮,一路打到了北蛮王庭,外人只能看到他年少成名、风光无限,但背后的艰辛与牺牲,只有齐峥自己清楚。
在荒凉的北境,他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亲眼目睹了很多志同道合的友人、忠诚信赖的下属倒下。每一次胜利的喜悦背后,都是对战友牺牲的沉痛记忆。
齐峥的刀,是在鲜血与战争的洗礼中磨砺出来的。
尽管如此,他从未对自己的选择有过一丝后悔,只是每年的清明他都会来到卒冢,为那些长眠于此的英魂点上一炷香,静默地站到香燃尽再离开。
今年也不例外。
齐峥收拾整齐,出了长风院。应云等人在主院安排不开,于是安排在了隔壁海静院。
海静院的环境幽静,院内一侧种了片竹林,显得格外安宁。齐峥缓步穿过庭院,应云早已等在院中的凉亭处。今日应云与他同去卒冢。
别院大门处,雷芸和范文宁等人的目光中充满了敬意,他们知道即将前往的地方,是所有大齐人心中最神圣的地方。
他们默默地跟随在齐峥和应云身后,步伐庄重。一行人穿过别院外的树林,几个马夫赶着马儿候在这儿。
卒冢坐落在西北大营的后方,距离源之城并不算近。众人需要骑马快速前进,才能保证今日晌午前能抵达卒冢。
卒冢四周,青松翠柏环绕,格外庄严肃穆。
应云跟着齐峥来到一座巨大的墓碑前,这座墓碑记载着所有牺牲在北蛮战场上的兵卒的名字。
齐峥点燃手中的香,应云则在一旁默默地注视着。香烟袅袅上升,仿佛是对英魂的呼唤。
一行人沉默着离开卒冢,在官道的茶肆潦草吃了点东西,随即再次踏上归途。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安静。
离开茶肆不远,有一队卫兵拦于路中。
“诸位,我家大人有请。”领头者对着众人说道。
雷芸与范文宁对视一眼,心下明白这是肃西都司司长——罗朗的下属,但不是心腹,应该是为商讨何时对玛图西羌部落出击而来。
雷芸驱马上前,向对方出示了锦衣卫令牌。说:“现在不方便,本部明日巳时前去肃西都司找罗大人。”
领头者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却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让开了道路。
齐峥等人路过这队卫兵继续行路,应云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回到别院后,众人散去,齐峥邀请应云前去拥月院泡温泉解解乏。
应云看了齐峥一眼,又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齐峥被看得很奇怪,问:“怎么了?”
“没什么。”应云收回目光,“我不能泡温泉。”
齐峥一顿,这段时间以来,应云没有再毒发一次,平日里看着只是稍微瘦点,竟是忘了他体内的毒有多么霸道。
尽管如此,齐峥还是忍不住说:“是因为你体内的毒吗?”
应云轻轻点头,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温泉可能会加速毒发。”
齐峥眉头紧锁,心里明白应云的担忧不无道理,但又不愿意看到他因为这个原因而放弃享受生活,于是说道:“你等等,我去找孙老问问。”
说完,齐峥就运起轻功飞向孙老的住处。
“孙老,小云能泡温泉吗?”齐峥开门见山地说。
孙老沉思片刻后,说道:“本来是不行,温泉会加快发作的时间。但是有你在,可以试试。”
“如何试?”
“你的内功是皇家独门的明极经,你悟性又好,改变了明极经本身过于刚劲的小毛病,所以现在以你的内力灌入小云体内,护持他的经络,即可泡温泉了。但时间不宜超过两刻钟。”
孙老一边提笔在手札上记录,一边嘱咐说:“高峥,泡温泉时,你务必多加留意观察小云的情况,一旦发现异样,及时带小云来我这儿。若是一切顺利,那你二人泡完再过来趟。”
齐峥听后,豁然开朗,他明白孙老的意思了。
齐峥将这些话带给应云,应云一时心绪烦乱,到底要不要同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