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客栈,天已快亮了,方才推开门,就觉得气氛有些诡异,果然,片刻间,一道剑光向我劈来,我急忙后退几步,抽出腰中软剑,“什么人!”
来人蒙着面,不由分说地向我刺来,我接下几招,却又见她弹开,摘下面罩,是月影。
她一面向里走着,一面说:“听雪娘说,园里来了个有天赋的,可惜开蒙太晚,如此看来,三年时间,已将四方园的剑术练到如此地步,果然不错。”
我收了剑,转身将门关好,跟上她的脚步,算上今夜,我只见过她两次,上一次便是我刺伤慕容湉那日,那时医庐里的人手忙脚乱的,她趁乱将我带到这家客栈养伤,并交代我今后的任务细节。
月影是四方园情报机关的堂主,一手建立了大宸无孔不入的情报网,听闻她的任务从未失过手,在弟子中也是一位传奇人物,不过还听说她左脸上有一道极长的疤,狰狞可怖。可现在看来,她身材高挑,面容清丽,若走在大街上也和寻常女子无异。
“方才探你内息,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说说吧,今夜你在最后一刻取消任务是为何?”她坐下来,细细打量着我。
我站在一侧,脑海中回荡着慕容湉的警告,低着眉开始向她汇报,“从太子府出来的路上,我遇上了御史台的人正往霁月客栈去,跟了一段,发现是有人向他们告了密,御史台只忠于皇上,不会姑息顾青山,若是他们去了,也就不必我们动手了。”
她沉默地审视着我,目光严肃。
我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敢与她对视,只觉得快要被她盯出一个窟窿,我的汗已经浸湿了里衫。
就听她冷笑一声,语气冷硬地说:“为何不直接杀了他?”
“如今他是炙手可热的新进贡士,又有太孙撑腰,若莫名其妙死了,必会严查,可他若是身败名裂,就无人在乎他的生死,他是顾家长子,这对顾家也是致命一击。”
月影沉着脸, “下一步,准备怎么走?”
“计划要暂缓些日子,北都城如今形势太乱,几方势力正盯着顾家,要等形势明朗些再做打算。”
月影思量着,微一颔首,“那不错,正好这段时间我要去一趟南疆,你要记得,雇主给的期限是在八月十六之前。”
我松了一口气,拱手行礼,“属下谨记。”
她起了身,准备向外走,我擦擦颈间渗出的汗,急忙跟上她的脚步送她,就见她在门前回过头来,“雪娘挑中的人果然不错,有胆量、有谋划。不过——”
她拖了拖话音,目光又在我脸上侵略,“不会撒谎这一点,你是要吃大亏的。”
登时,我怔在原地,又听她说,“四方园只看结果,至于你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是否要让我知道,都不重要。”
等我回过神来,她已消失在门前。
这几日我应召回了一趟四方园,雪娘让园里的大夫细细为我诊治一番,才放我出来。
黄昏时分,在城外茶肆翻看着都城小报,慕容湉果然守诺,三天前的那个夜里,顾青山因赌博输掉家宅,并打算在霁月客栈杀人放火的事已闹得人尽皆知,御史当晚就去顾府拿了人。由这件事牵扯出的地下赌坊、暗娼馆子、地下钱庄数不胜数,仅在北都城这天子脚下就有四十家之多。
皇上派了瑞王一路南下调查此事,这几日,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
太子与太孙除了上朝便在府里闭门谢客,顾长风快要将太子府的几个门都敲破了,连太子的面都没见到,焦头烂额地又去找曾经相熟的官员,希望他们能为顾青山说些好话,那些贪官与顾家本就是因利而聚,如今皇上正盯着这件事,太子都不敢出面,谁还敢与顾家扯上关系。
出了茶肆,却听到一阵清脆的箫声,曲调低婉,如怨如诉。
走着走着,一抬头却发觉,不知怎得走到了医庐门前。
两月前离开这里时刚下过一场大雪,如今院外桃树都开了花,医公子正坐在树下吹箫,夕阳的晚韵染红了他的素色衣袍。他低低垂目,瞧着箫管上跳动的手指,心思却不曾在乐曲上停留一分,乐者无情,曲如浮萍。
他,在想什么呢?
这时,从院里出来的决明,一眼就瞧见我了。
“姑娘……”许是又想起我那日面目狰狞地刺伤慕容湉,他又畏缩起来。
我冲他笑笑,医公子也顺着决明手指的方向看过来。
再见他,我的心仍旧无法平静、波澜轻纵。
见到我时,他怔了一刻,起身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眼中尽是柔柔的欢喜。
我走上前去拉他的手,他反将我的手握住。
食指和中指搭在我的脉上,“还好,余毒已经清了。”
又拉着我向院里走,“手怎么这样凉?”
决明跟在后面悄声嘟囔:“姑娘不知道,这些日子,公子可是天天盼着姑娘回来。”
我看着他眼中的关怀,真想就这样沉溺下去啊。
他将我引入梅林的一处亭中。
我打趣他:“是怎样盼的?”
医公子一时语塞,“别听决明瞎说,你那日为何不告而别?决明说你刺伤了慕容公子……”
我垂下眼睑,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要说:那日,我将他当成了你,与他亲近缠绵?还是要质问你:为何从未向我言明慕容湉就住在我隔壁。
“罢了,你不想说,便不说吧”,我与他心照不宣地藏下心中的疑问,或许,只是个巧合。
他指着院中的梅林,“你走时这梅花开得正好,未及赏梅,你就走了,如今倒是都谢了。”
我笑笑,“那日,我看了梅花,雪过天晴,确实很好看。”
他又道:“不过一年,等来年梅花季,我邀你来赏。”
明年……我心下想,不知道是否能活到明年。
“好啊。”我欢喜地应着他。
说着他又拿了一个香囊给我:“前些日子,恰巧碰上几个姑娘来我这里采梅制香囊,白日里刚送来些许。“
我轻轻一嗅,清新的梅香,仿似这梅园又开满了花。
决明端着茶过来,瞧见我手里的香囊,嚷道:“公子,我就知道是给姑娘准备的,往年梅花都是拿来入药,今年公子知道黎姑娘喜欢梅花,便做了这香囊。“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见医公子面色铁青,耳根子又变得红彤彤的,决明这才意识到说错话,飞快地住了嘴又是一阵烟似的溜走了。
他又拿了放润喉糖的小瓷瓶,装进我的荷包里。
“我很喜欢。“我眯起笑眼,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郑重地对他说。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也深深注视着我,调笑道:“喜欢什么?”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一丝羞怯逼得我垂下头,“糖与香囊,我都喜欢。”
“只这两样?”我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我只觉满脸发烫,这医公子两月不见,竟变得如此大胆。
我羞恼地撒开他的手,却被他反握住:“一直都没问你,你家住何处?这些日子,想找你也是无从下手。”
“我……”我思忖了片刻,还是决定如是说,“我住在南巷顾家。”
“顾园?”我瞧见他的眼神暗了下去。那日初见,我分明向他说过我没有家人。
顾灵昀回顾府的消息已经传的沸沸扬扬,不知他可曾留意,可我却并不想告诉他这些,当然,还有我将要嫁给慕容湉的事。
“那医公子,是哪家公子呢?”我笑着问他。
医公子一扬嘴角,挑了挑眉,“我的身世有些坎坷,你可不要被吓到。”
少见他有如此俏皮的神情,极大地引起了我的好奇。
“洗耳恭听。”
“我可是个官宦之子,只不过,“他低头苦笑了一下,”是个私生子,见不得光。“
“从小被养在这医庐里,跟着师父长大,学医制药,治病救人。师父去云游,我便替他守着这医庐。”
他说着,极力表现地明朗与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世。
可或许是同病相怜,我总能在他眼里看见伤痛的影子。
握了握他的手,“如果你父亲看到你如今的成就,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他眼中闪过一丝阴郁,随之而来又是一抹苦笑。“但愿。”
又与他交谈许久,他为我添了些补药,瞧着夜幕降临,也该动身回去了。
“子衿,”出院门时他叫住我。
恰逢一阵春风吹来,他挺挺地立在桃花树下,漫天起舞的花瓣将我二人包裹,连这傍晚吹来的风都是香甜的,“若我求父亲去向你提亲,你可愿嫁我?”
我看着眼前的美好,不敢出声,怕一触就散。
不多时,风停了,落了一地春红。
我轻点头,“好。”
他笑容干净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