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完专业课后,苏念棠没有像往常那样回公寓,而是脚步一转,拐入一条更僻静的小路。这条路贴着校园围墙延伸,尽头连着一条通往老城区的公交线。
苏念棠没等太久,站台上的电子屏闪了一下,公交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她上了车,刷卡,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把背包放在腿上,双手压着。
车厢里人不多,冷气开得有些过,窗外的风景倒退得很慢。苏念棠没戴耳机,也没有刷手机,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
这个方向,她已经很久没走了,沿街的商铺换了不少,原来卖油条豆浆的早餐铺换成了一家连锁便利店,玻璃窗擦得锃亮,贴着三张新印的活动海报,“新品上市”“第二杯半价”“会员满减”。
连公交站都变了。印象中这里只有一根歪歪扭扭的铁杆子,上面挂着一块掉漆的公交牌,下雨时总有人打着伞站在泥坑边,等待迟迟未来的公交车,但现在有玻璃遮棚和电子屏幕,连座椅都是新的。
苏念棠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前几天的那个梦。
那个梦来的毫无预兆。
自己仿佛一个局外人,一个无法介入的旁观者,看着病床上的自己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唇色泛白,身体一点点凉下去,最后死去。
苏念棠不知道那封信是什么时候送到的,她只知道这封信本该在她生日那天送到,但却在她死去的那一天才收到。
苏桃的生日和她的生日差了4个月。
6月15日,是苏念棠的生日;10月23日,是苏桃的。
也许是因为没人察觉那封信的存在,又或许,是有人有意将它藏了起来,直到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才以某种近乎怜悯的方式让她知道真相。
梦中的“苏念棠”早已陷入昏迷,连握住什么、听见谁的能力都没有了,但第三视角的自己能隐约猜到那封信是被人悄悄放在了床头柜上,没有人打开,也没有人提起,留下它的人走得很快,像是完成了什么不重要的差事。
身边没有人替她拆开信封,也没人读给她听,那封信,从头到尾,都沉默地躺在那里,所以梦中的她直至最后,都不知道这封信来过。
想到这里,苏念棠只感觉荒唐,甚至有些讽刺。
自己的母亲叶宁选择在她20岁的那天,用一封信告诉她真相,可等到那封信真正抵达时,自己早已没了呼吸,连得知真相的资格都没有。
下了车,苏念棠走进那家连锁便利店,在常温区徘徊了几秒,然后径直走到冰柜前,从最角落里挑出一罐青柠味的汽水,结账后在店门口的长椅上坐下,拉开拉环,“呲”的一声,青柠香气窜了出来,酸得清醒。
一口一口地喝着汽水,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滑下,刺激得她微微皱眉,凉意蔓延到嘴角,苏念棠下意识抿了一下唇,像是想用这点冰冷压住心里的烦躁。
可那句梦里最后的话,还是慢慢浮了上来,在脑海里一遍一遍回响:
“我没能逃出去,但你可以。”
据苏念棠这几天的复盘,自己只要和江执稍微亲密一点,身体就会开始出现奇怪的“排斥感”,那种感觉难以形容,不是生理上的疼痛,像是全身细胞在悄悄发出警告:不该更近了。
起初她以为是太紧张,现在才发现,原来这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对抗,就像身体本能在抗议什么本不该发生的事。
可从来没有退,哪怕心跳加快,哪怕背后发冷,哪怕事后整个人虚弱得站不稳,她也从未推开江执,每次强忍着那种不适感,抱着他,回应他,她藏得很好,从不让他知道她的身体在对抗她的情感。
她爱他。
不是简单的喜欢,而是一种明知代价沉重也不愿放手的执念。
但又害怕被杜璐发现,因为那个总是笑着说“都是一家人”的女人,表面上是好心寄养,实则另有安排。从江执搬进苏家的那天起,杜璐便像在布一盘早就计划好的棋局。
所以苏念棠想守住这份爱,和江执约法三章,做地下情侣,不在家里留下痕迹,不在公共场合眼神逗留,就连说话也避开人多的时候。
这不是胆怯,而是本能的防御。
她曾亲耳听见杜璐在打电话:“张婉终于走了,江执一定会走上主线。”小时候的自己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以为只是情绪发泄,可现在想起来,哪哪都不对劲。
信中提到,杜璐是趁虚而入的,母亲叶宁在那段时间情绪反常,经常在杜璐照顾她的间隙,莫名地对苏川峰发火,说一些违心又歇斯底里的话;苏川峰的生意突然做得风生水起,投资总是精准得像被人安排好一样,从处处碰壁到成为行业龙头,用了不到五年;苏桃,常年年级倒数第一的她却能在高考黑马逆袭,和她一起考进全国数一数二的重点高校。
这一切,都太巧了。
苏念棠蓦地一惊,手指微微蜷起,脑子里蹦出一个词:
剧本。
对,剧本。
不是生活,是设定好的剧情。
不是偶然,是早就注定要她让位、要她消失、要她输到底的“走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和江执越靠近,身体就越痛。
为什么自己努力得那么彻底,却永远比不过苏桃一句“我想要”。
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母亲会说那句话:
“我没能逃出去,但你可以。”
苏念棠喝了口手中的汽水,青柠的酸涩让她有了继续思考下去的力气。
自己会病逝,这是她早就隐约猜到的事。
从高中开始,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医生说可能是因为学业压力大导致免疫力失调,让自己注意劳逸结合,不要太拼,她也很听话地喝了很多中药,控制饮食,晚上十一点前一定上床,甚至连最爱的青柠汽水都戒了。
刚入大学时,她瞒着江执偷偷去三甲医院做全身检查,医生看完片子,欲言又止,“顺其自然吧。”顺其自然,等于没治了。
苏念棠又喝了口冰冷的青柠汽水,寒意顺着喉咙一路压下去,现在的她需要刺激。
想起前几天,江执在图书馆等她等到天黑,看到脸色苍白,指尖冰凉的她,心疼坏了,声音带着一丝焦急,“怎么会这么冷。”
她只是笑了笑,随口说,“图书馆的空调太猛啦,你刚刚不是也在里面吗?”然后抱住眼前的少年,将头埋进他的怀里,不想让江执发现她在撒谎。
那天她根本不是坐在图书馆里,而是一个人跑到露天的阴影处学习,手指冻得发麻才回来,但那天的天气预报显示室外温度30度,热得连路灯杆都发烫。
原来自己的身体根本不是因为太拼而垮的,而是是被设定走向死亡。
苏念棠坐在便利店门口,手里的汽水早已喝完,罐身被她一寸一寸地压扁,边缘咯得指尖微疼。
空气闷热,天色逐渐发黄,晚高峰的人流从她面前匆匆掠过,没有人停下来看她。
苏念棠打开手机,屏幕亮起,日期清晰地落在眼前,距离“她”死去还有一周,梦里的这个时候她已经住院了,但现实中的她还算健康,只是会有些不适感。
最近没有胃口吃饭,都是江执一边低声哄她,一边把勺子递到嘴边,“吃一点好不好?再一口,就这一口。”然后换着法子做她爱吃的菜。
每次都这样,江执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苏念棠软下来的人。
苏念棠低头喝完最后一口汽水,把空瓶捏瘪,丢进垃圾桶,然后翻出手机,盯着聊天框看了几秒,指尖微颤,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按下发送键:
【江执,我们今天回苏家吧。】
发送成功的一瞬间,手机屏幕跳回聊天背景,苏念棠低头望着那行字,眼神微动,轻声说了一句:
“对不起,江执。”
苏念棠知道接下来要做的事,剧本里没有,她需要让杜璐亲眼看到自己的剧本出错。
...
另一边,江执坐在会议室靠墙的地方,手在键盘上快速敲着记录,动作熟练而冷静。
眼前的投影画面正逐页切换,导师站在前方讲的是这次项目的数据建模,从数据来源到变量训练,从模型框架到最终输出,环环相扣。
手机轻轻震了一下,江执低头扫了一眼,发现是苏念棠发来的消息。
她极少主动提“苏家”,更不会用这种平静又不容置疑的语气。
一丝不安悄然浮上心头,江执低头迅速回了一条消息:
【你在哪,我去接你。】
手指按下发送键的同时,江执已经合上笔记本,起身朝前方的导师走去。
他在导师身侧停下,语气平稳而有礼:“老顾,我临时有点私事,能否提前离开?我会把后续部分补全发您邮箱。”
被叫老顾的男人正讲到一半,闻声回头,看到是江执,语气立刻缓下来几分:“你小子有私事?挺少见啊。”
他没追问什么,只抬手拍了拍江执的手臂,带着几分纵容:“走吧,别忘了交东西就行。”
江执点头:“谢谢,我不会忘。”
说完,就快步离开教室,赶往停车场。坐进车里那一刻,江执点开导航,将苏念棠发来的定位输入,发动引擎,一脚油门,车子稳稳驶出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