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念棠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伸手稳住伞柄：“别笑了，伞都在抖，都遮不住雨了。”

    江执还在笑，嘴角压都压不住，“你刚刚那个错愕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雨水顺着伞边一滴滴滑落，他半边肩膀早已被打湿，衣料贴在身上，冷风一吹都透着凉意。可伞面仍然偏向苏念棠的方向，稳稳护着她整个人。

    苏念棠看他半边肩膀早已湿透，伞面却还偏向自己，她微微抬手，想将伞向他那边倾一点。

    谁知还没等伞稳住，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扣住了她的手腕。

    江执的动作很快，几乎是出于本能。指腹贴上她皮肤的那瞬间，他整个人都紧了几分。

    “别动。”

    “我说了，别动。”

    雨水淅沥落下，四周是一圈圈被灯光晕开的积水。

    江执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试图从她刚才那一抬手的动作里，拆解出她到底想做什么，藏着什么意图。

    被风吹进来的雨水沿着他鬓角滑下，落到睫毛上，全身气场压得人透不过气，明明没有做出任何威胁动作，眼神却带着危险。

    “你自己不是刚刚说要带我私奔的？”

    苏念棠笑着反问，用力把伞拉回中间，“那起码得先一起吃顿饭吧，江执。”

    她感觉自己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还是一只失忆的猫。

    “一楼烧腊饭怎么样？”

    江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盯着她拉回伞面的手，沉默了几秒。

    那一瞬间，他像是在衡量什么，又像是在挣扎。

    “你在喂流浪猫吗？”江执语气冷淡却莫名带刺，“这么有耐心。”

    “不是喂，是想养。”

    苏念棠扯了下江执的袖子，“快走啦！再不去就要没有了！”

    江执垂眼看着她拽着自己袖子的手，没有甩开，也没有拒绝，放慢了脚步，任由她拉着他往前走。

    苏念棠带着他走进食堂，空气中混着热饭菜的香气与一丝闷闷的雨味，她用背包和伞占了两个靠窗的位置，桌上还残留着上一桌人的饭粒和水珠，她拿纸巾随意擦了几下，就把东西放好。

    随后拉着江执排队点餐，点了两份烧腊饭，叉烧加了双份，又拎着餐盘走到旁边打汤窗口，盛了两碗紫菜蛋花汤。

    江执在人群边，看着她拿着餐盘在人群中穿梭，动作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安排得恰到好处。

    苏念棠把其中一个餐盘推到江执面前，撑着下巴笑眯眯地说：“我请，快吃。”

    他夹了一块叉烧送进嘴里，甜蜜的味道在唇齿间慢慢化开，一点点浸进味蕾的缝隙。

    好吃。

    江执下意识地在心里说出这个评价，几乎没有经过思考。

    一帧极短的画面忽然闪过脑海，也是这个餐厅，空气中同样混着饭菜香与雨后的潮气，他对着对面的人说：

    “这是我找到的宝藏。”

    语气还带着一点邀功的得意，也带着找到食堂美食的兴奋，还用筷子都主动帮她夹了一块。，“叉烧要加双份才好吃。”

    下一秒，现实将他拉了回来。

    “你不喜欢？”苏念棠喝了口送的紫菜蛋花汤，眉头立刻皱成一团，“这淡得太像刷锅水，你怎么也皱眉了？是今天的叉烧不好吃吗？”

    江执心里骤然一震，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知道，刚刚那一瞬间的失神，已经彻底出卖了自己。

    “你很喜欢盯着我看？”

    “喜欢啊。”苏念棠笑得自然，眼底却带着一点狡黠，“你很好看，你又不是不知道。”

    江执一时不知道是喝口刷锅水压压惊，还是继续夹一块叉烧堵住嘴。

    半晌，他妥协般轻轻吐出一句：“你以前也这样吗？”

    “嗯？”苏念棠挑眉，“哪样？”

    “没什么。”江执低头避开视线，伸手端起一旁那碗刷锅水，想借此冷静一下。

    汤还带着点温度，却寡淡得像一锅加了盐的白开水，咽下去时，几乎感觉不到味道。

    “江执，我们在一起四年了。”苏念棠下定决心，终于开口。

    江执夹叉烧的手忽然顿住，额角的青筋重重跳了一下，指尖不自觉地抠紧餐盘边沿，忍着某种突如其来的剧痛。

    “你不是不记得，是有人强制抹掉了你的记忆。”

    “甚至你的性格也随之被改变。”

    江执猛地喝了一口那碗紫菜汤，想靠这寡淡的液体把压制住自己的疼痛。

    “别说了。”江执打断她，整张脸几乎失去了血色，额角冷汗密布，他正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戾气。

    “我头疼。”苏念棠听出了他的疲惫感。

    他没有爆发，没有回吼，只是抬起手，紧紧捏住太阳穴，想用力抓住脑海中那些剧烈挣扎的片段。

    苏念棠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唇动了一下，原本想说出系统，但话到嘴边，却生生咽了下去。

    两人都没再说话，空气里只剩下筷子触碰餐盘的细微声响。

    苏念棠吃得不快，饭量也小，扒了几口饭，将最后一块叉烧吃完后，就起身拿着餐盘往回收台走去。

    江执其实看到，苏念棠在转身前，唇动了一下，想对着他继续说些什么的，但她看到自己的指节还抵在太阳穴处缓解痛苦时，最后忍住了。

    原本以为自己应该松一口气，可不知怎么的，看到苏念棠起身离开的一瞬间，那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没有来，反而有一种比疼痛更沉的空落感压在心口。

    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棠棠，你别走。”

    他能感觉到，苏念棠比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认识他，包括他自己。

    江执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吞下最后一块叉烧，猛地起身，椅子在地板上拖出一道尖锐的响声。

    三两下收拾好餐盘上的餐具，动作急促，连那碗未喝完的紫菜汤都险些溅了出来。

    他抬眼望去，苏念棠的身影已不见踪影，于是大步绕过人群，直奔出口。

    推开玻璃门时，晚风夹着雨后的潮气扑了个正着，吹得他眼睛一涩。

    他终于看到了她。

    外面的天已经黑透，街边的路灯把人影拉得细长。

    苏念棠撑着伞，身影落在斑驳的地砖上，江执快步跟上，害怕下一秒她就会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

    两人之间隔着半步，江执一直默默地踩着苏念棠的影子，他每一步都落在她的脚印之后，不敢与她并肩走，但又有不肯离开的执念。

    风从街对面吹过来，夹在着潮湿的树叶味和一点城市夜里的汽油味，江执忽然意识到，他们已经走到校门外了。

    校门口旁边亮着几盏推车贩拉起的白炽灯，小吃摊的烟火味沾上他的衣服，炸串的辣椒油、煎饼摊的葱香、豆腐脑摊边那股蒸腾的热雾唤起他的回忆。

    他在某个摊贩前停下来脚步。

    “小伙子，烤冷面吃不？”摊主在面皮上熟练的刷着秘制酱料，动作流畅地打了个鸡蛋，油在铁板上滋滋作响。

    铁板上的烤冷面正翻着泡，边角已经微焦，酱料混着蛋液被摊主一气呵成地抹匀，然后卷起来切成一块一块装进泡沫盒或者塑料袋里。

    “老板，老样子，不加葱不要香菜，加根肠，多点酱料。”旁边有人插话，拿起手机在三轮车前扫了个码，“扫过去了哈。”

    江执猛然侧头看过去，下一秒，他的脑海里突然响起一句声音：

    “你不吃葱不吃香菜，我记得。”

    很温柔。

    是他自己的声音，可他却说不出那是什么时候说过的。

    “小伙子你看看要吃点啥。”摊主见江执站在铁板前不动，朝他扬了扬铲子。

    “不用了。江执扔下这一句就转身走了，怕自己再停一秒，就会被那股热气和记忆拉得更深。

    走出去几步，他听见摊主在背后嘟囔：“这小伙子长得挺帅的，站着不买还挡我生意......”

    人群来来往往，街边吆喝声此起彼伏，江执目光快速四周，却连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没找到。

    他掏出手机，却不知道该拨哪个号码，软件里没有加好友，也没有留下什么可以追的线索。

    江执不断地滑动着屏幕，指尖划得飞快，试图从各个应用程序里找到苏念棠的联系方式，甚至连垃圾短信和黑名单都翻遍了，却自欺欺人地寻找一个根本没有的答案。

    怎么可能，自己怎么可能没有苏念棠的联系方式，但空空如也的列表提示着他有人刻意抹去了所有与她相关的痕迹。

    胸口涌上一种说不清的焦躁和无力，整个人被困在一个熟悉却陌生的梦里，无处落脚，也无从醒来。

    江执低头，将手中那件她的外套缓缓抬起，贴近鼻尖轻轻嗅了嗅，仿佛这般才能安抚他急躁的心情。

    一股若有若无的青柠香气扑面而来，干净、清冷，带着一丝熟悉的温度。

    一帧帧模糊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昏暗卧室的光影、水汽弥漫的浴室，还有一个人，在他怀里撒娇和他约法三章，要当秘密情侣。

    苏念棠站在街边一棵大树后，枝叶上还挂着没干透的雨珠，身影藏在阴影里，目光却一刻没离开江执。

    她的外套还在江执手里，风一吹，裙摆贴着腿，她下意识抱紧了胳膊。

    她知道，他在找她。

    但她不能现在出现。

    现在还不能在他还没突破系统设定的时候就冲过去拥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