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

    竹叶酥的清香在马车内萦绕不散,怀珠倚着绣有缠枝纹的软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滚边。昨夜为了誊写那份祭祀方案,她伏案到三更天,烛火将宣纸映得泛黄,手腕因长时间执笔而隐隐作痛。马车突然碾过一块碎石,剧烈颠簸让她猛地惊醒,额头险些撞上雕花窗棂。

    "老爷,公子,太常寺到了。"车夫老周的声音隔着锦缎帘子传来,带着几分恭敬。

    怀珠揉了揉太阳穴,掀开帘子时,五月的阳光如鎏金般倾泻而下。她眯起眼睛,太常寺朱红色的大门在日光中显得格外庄严,门楣上"太常寺"三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玄儿,发什么呆?"李崇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父亲身着正四品绯色官服,胸前的云雁补子在微风中轻轻颤动,眉宇间是她熟悉的严肃神情,只是眼角的皱纹比离京前又深了几分,鬓边也添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银白。

    怀珠——现在该叫李玄了——整了整青色直裰的下摆,低声道:"儿子只是想起祖父曾说,太常寺掌礼乐郊庙社稷之事,责任重大。”

    李崇目光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拍了拍她的肩:"随我进来吧。"

    刚踏入仪门,一名身着青色官袍的小吏便匆匆迎上来,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李大人可算来了!诸位大人已在议事厅等候多时,就等您来定夺了。"他说着,目光却不住地往怀珠身上瞟,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探究。

    穿过回廊时,怀珠能感觉到四周投来的灼热目光。假山后的凉亭里,两个低品阶的官员正窃窃私语,见她经过,立刻噤了声。五月的风裹挟着槐花香拂过,却吹不散空气中那股无形的压力。她的掌心微微渗出细汗,却仍保持着从容的步伐。

    议事厅内人声鼎沸,十几个身着各色官服的官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当李崇带着怀珠踏入厅内时,喧闹声戛然而止,仿佛有人突然掐断了琴弦。

    两人进屋原本吵闹的屋子安静了下来。众人皆知李崇从乡下接回了失散多年的儿子,却不知今日带着儿子来是想做甚。难道是之前死了一个儿子怕了,所以现在这个格外看重才随时带在身边?那也太过了吧毕竟是太常寺怎能说带人便带人?众人面面相觑,等着李崇开口。

    怀珠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十几道目光如箭矢般射来,有好奇,有审视,还有...敌意?

    "给各位大人介绍一下,这是犬子,单名一个玄字。"李崇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虽未到弱冠之年,但家父在世时已为他取表字韫玉。他听闻祭祀一事,有些想法,我便带他来与诸位参详。"

    怀珠垂首行礼,余光却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坐在东首的胖官员捋着花白胡须点头,西侧那位瘦高个却皱起了眉头。最引人注目的是站在窗边的男子,正红官服上的云雁补子在阳光下泛着微光,腰间玉带扣上嵌着的猫眼石随着他的动作闪烁不定。

    "李大人好福气啊。"那人忽然开口,声音如冰泉击石,"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厉害。"他边说边向怀珠走来,每一步都像丈量过般精准。待他走近,怀珠才发现此人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眉目如刀削般锋利,下颌线条紧绷如弓弦。

    李崇脸上笑容未变,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傅少卿过奖了。"

    原来这就是光禄寺少卿傅宴秋。怀珠想起昨夜查阅的官员名册,此人年仅二十三便官居从四品,是朝中有名的青年才俊,只是...风评颇为复杂。

    "上请罪折子?"当李崇讲述完怀珠的方案后,厅内响起一片赞叹。那位胖官员甚至拍案叫绝:"妙啊!既保全了朝廷体面,又给了陛下交代,李公子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地,不愧是李大人之子!"

    傅宴秋却始终未发一言,只是用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盯着怀珠,仿佛要看穿她的伪装。怀珠假装整理袖口,避开那令人不适的视线。她注意到傅宴秋左手拇指上戴着一枚墨玉扳指,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上面似乎刻着什么图案,却因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讨论持续到日影西斜。怀珠时而提出精妙见解,时而保持沉默观察众人反应。她发现太常寺少卿杨大人说话直来直去,而礼部那位姓周的老狐狸则总是话里有话。当众人终于达成共识时,窗外的槐树已在青石板上投下长长的阴影。

    怀珠随父亲与诸位大人道别,故意落后几步,想借机观察太常寺的布局。忽然,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夕阳的余晖。

    "我听闻李公子诗才斐然,今日一见,可不仅仅是有诗才啊。"傅宴秋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侧,声音压得极低,"归家不足一月,就能让李大人带你来太常寺议事,手段着实高明。"

    怀珠抬头,正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暮色中,傅宴秋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却让他的表情更显阴郁。她稳住心神,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大人谬赞。大概是父亲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对我这个独子自然要多加培养。"

    话音未落,傅宴秋突然倾身靠近。怀珠闻到他身上沉水香中混着一丝铁锈味,不由屏住呼吸。他的气息喷在她耳畔,激起一阵战栗:"李公子归家这些时日,难道没人告诉你,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

    怀珠瞳孔骤缩,还未反应过来,傅宴秋已直起身,玉带扣上的猫眼石在她眼前划过一道冷光。他丢下这句话,大步流星地追上了前面的官员队伍。

    暮色四合,太常寺的灯笼次第亮起。怀珠站在原地,感觉有冷汗顺着脊背滑下。弟弟的死...难道另有隐情?她望向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自己踏入的可能不止是太常寺的大门,更是一个布满迷雾的漩涡。

    这几日的观察确实让她发现,偌大的李府所有下人对李栾之死都闭口不谈。若真如外界传言般是意外溺水,为何连最亲近的丫鬟都三缄其口?为何父亲书房里关于弟弟的所有画像都被收了起来?为何每当她提起弟弟,奶娘王氏的眼神就会闪烁不定?

    "玄儿,还愣着做什么?"李崇在前方唤她。

    怀珠快步跟上,一行人已走到大门口。

    忽然,一抹青色身影映入眼帘——一位姑娘静立在马车旁,身姿如柳,玉肤如脂,眉如远山含黛,眸子如一汪秋水般清澈见底。纵然怀珠自己也是女儿身,也不禁为眼前人的气度所惊艳。

    "此女是傅大人的妹妹,也是左相的嫡女傅寒婵傅小姐。"李崇低声解释道。

    只见傅寒婵向前盈盈一礼,动作如行云流水:"家中有事,家父欲寻兄长,我便早早在此等候。"

    她的声音如清泉击石,清脆而不失沉稳。傅宴秋侧身一鞠:"那傅某便不作陪了。"说完便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连一个眼神都没给妹妹。

    "我看这傅大人是怕自己儿子去万花楼鬼混才让女儿在这儿守株待兔的吧。"太常寺少卿杨大人哈哈笑道,声音洪亮得整条街都能听见。

    怀珠心底不免泛起几丝厌恶。傅宴秋确实长着一张会逛花楼的脸——那双桃花眼看狗都深情,薄唇天生适合说甜言蜜语,更别提那副风流倜傥的做派。

    傅寒婵似乎对兄长的离去习以为常,向众人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去。她的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低头的青竹。

    暮色渐沉,怀珠立在青石阶前向父亲深深一揖,青色直裰的袖口在晚风中轻轻摆动。"父亲,儿子听小厮说城南的墨香书舍新进了几册《文赋》的散卷,想着趁今日得空去瞧瞧,便不陪父亲回府了。"

    李崇负手而立,绯色官服上的云雁补子被最后一缕夕阳镀上金边。他微微颔首,眼角细纹里藏着几分疲惫:"也好,我与你杨叔父他们约了在醉仙楼小酌。"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绣着缠枝纹的荷包,"这些碎银子带着,若遇上合意的刻本不必吝啬。"

    马车辘辘驶过朱雀大街时,华灯初上。怀珠掀开半边帘子,让带着炊烟味的晚风灌进来。街边卖胡饼的摊子正冒着热气,几个顽童举着糖葫芦追逐嬉笑,这市井烟火气比李府高墙内的肃穆更让她觉得真实。

    墨香书舍的桐木招牌在灯笼下泛着温润的光。怀珠跨过门槛,松墨与宣纸的气息扑面而来。掌柜是位蓄着山羊胡的老者,见来客身着绫罗,忙不迭从柜台后绕出来作揖:"公子可是来看新到的《文赋》?在这儿呢。”

    怀珠出了书舍便拐进了一旁的聚仙茶馆。

    聚仙茶馆是城南有名的消息集散地,才到门口就听见里头说书人醒木拍案的脆响。怀珠压低帷帽踏入厅堂,浑浊的空气中混杂着龙井的清香与汗臭味。跑堂的小厮引她到二楼雅座,经过转角时,她状似不经意地碰翻了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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