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信命吗?”
“信过,你呢?”
“遇见你之后,便信了。”
这是他与他之间的最后一番话,时间,二零一四年一月二十七日,晚上二十二时五十三分,整整的三年。
三年前,大雪纷飞;三年后,心如死灰。
part 1
窗外的雪不停地下着,但整个天地间却安静得没有一丝生气。沈契坐在桌子旁,歪头看着,心中无端地涌起一整阵悲伤。这种天气才最适合我吧,万里晴空什么的,不存在,呵呵。他想。
手机整震动了一下,是表舅发来的,“沈契,我车到了,送你去墓园吧,东西带了吗?”“嗯。”
初二时,母亲因为工厂的操作不当去世。工厂赔了几十万,却都被几个表舅,表姑分了去。沈契拿到的,只是一栋六十平的公寓和母亲少得可怜的香火钱。
今天是给她扫墓的,是她的忌日。但只有沈契一人。
从头至尾,也只有他一个人。
车到了。墓园一片白茫茫,树梢,坟头,入眼之处皆是雪,令这本来荒凉、哀怨的墓地多了几分庄重与神圣。
“我先走了,这人儿太冷。到时你二姑会来接你。”说罢,表舅头也不回的走了。
沈契笑了,死死盯着脚边的雪。
走吧,越远越好。既然不待见活人,死了,更不必看了。
未婚先孕的野种,没什么好陪的。
沈契跪在母亲的坟边,拿出烧纸点了。也不管在雪天点不点得着。
“妈,我今年高一了,遇见了些新朋友,他们……都挺友善的,看我成绩好,都对我不错……”
沈契微含着笑意,眼中却满是苦涩。
呵呵,对死人还撒谎,够累的。
沈契前倾着身子,抚掉母亲碑上的雪,面无表情。二姑的车笛骤然响了,扰了这墓地的清净。沈契猛地站起,却不料重心不稳,摔了一身的湿雪。他呆了几秒,站起来拍拍衣服,紧皱眉头。
“要么?”有人递过一包纸巾,听声音,和他差不多大。“谢谢。”沈契接过,仔仔细细地擦着,弄脏了二姑的车,是会被骂的。
毕竟几万的二手车,比一个杂种重要,多了。
收拾完自己,沈契才注意到那个男生,长的很英气,很帅,浑身上下打扮的干净利落,带了副眼镜,看起来就是在宠爱中长大的。
“谢谢。”沈契换回用剩的纸巾,突然问了句,“你来这干嘛?”下一刻便觉得很傻,来这儿还能干嘛。
“给我太奶奶扫墓,不过,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所以我没什么印象,就只是过来意思一下,闲的无聊到处逛,刚巧就看到你摔跤了。”他笑着,像冬日的暖阳突然间,穿过云层。
沈契也笑着,一瞬间,冰雪消融,阴霾散去,天地间仅剩下这笑间的美好。
“那人你认识?”二姑问。
“也许。”
沈契记得那个男生说:
“我叫周涯,沈契,你好!”
Part 2
开学典礼。
“下面有请学生会长周涯发言。”
礼堂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热烈掌声。
他原来是学生会长,怪不得眼熟。沈契想,没料到他还挺受欢迎,但……
“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
沈契在典礼结束的时候问。
“年级第一谁不认识,况且,我这个万年老二已经看你不顺眼很久了!”周涯半开玩笑地说。
“哦。”沈契快步走回教室,仅留周涯一个人独自尴尬。
“哟,咱们的学霸回来了!”校里公认的刺儿头——李默,人送外号“大黑”——由他那彪悍的体型和黝黑的肤色而得——在沈契进教室开始,便挑衅他。
沈契低着头不说话,坐在位子上忍着,上课铃响便没事了。他掏出作业本,正准备写,大黑一把抢走,高喊道:“学霸的作业谁要啊?”随手一扔,周围的人跟着起哄,将那惨遭蹂躏的本子随意抛着,最后,又回到了大黑手中。
“李默,还给我。”
沈契坐在位子上,低着头,仍是写作业的姿势,声音却冰冷的吓人。大黑听了,心里一惊,但一想,就凭沈契的单薄身型,也不可能在他面前翻出花来,便欺侮的更厉害。
大黑伸手捏住沈契的下巴,用蛮力硬把他的脸扳向自己,以一副恶心的风流样评论道:
“瞧这模样,真好看,细皮嫩肉的,比咱班花还漂亮,是吧?”
周围的跟班跟着喊“对”,大黑满意的笑着,笑得有些邪淫,“沈契,你要陪我睡一晚,以后,你就是他们‘大嫂’,便没人敢在再欺负你了,好不?”
沈契气得浑身筛糠似的抖着。
大黑不知道,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沈契猛地站起,挥起手来就要揍大黑。
可惜,兔子,终究是兔子,永远敌不过猛狼。
大黑将沈契的手腕抓住,往旁边一甩,沈契瞬间倒在了一堆桌椅间。
沈契刚准备站起,迎面而来一阵风,接着,便是脸上火辣辣的疼,恍惚间仿佛听见有人在喊。
“大黑,你干嘛呢!”
“哟,这不是咱们无能的学生会长吗,怎么,有能力来管我了?!”周围的跟班吃吃发笑。
哦,是周涯。
“我的确是无能,上次你差点儿被开除,也就我嘴贱,为你求情。如果我现在受伤,并查出是你干的,或者……我哪天心情不好,把你的事都抖落出来,你也只是被开除。至于学校中的帮派嘛……”
周涯走到大黑身边,风度翩翩地笑了一下,
“没有你,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周涯俯下身,拉起沈契,半撑着他,去医务室处理伤口,留下一屋的人呆滞着。
“校医说你身上的淤青蛮多的,还有好多结了痂的伤。大黑他,从什么时候开始欺负你的?”
“第一次班里测验的第一的时候。”
“啥测验?”
“学校的数理化综合考。”
“……换了我会想杀了你。”
沈契苦笑了一下,想杀了我但不敢动我的人多了,也不差你一个。
“要不你进学生会吧。年纪第一,超合理的。”
“不要。烦。”
“不然怎么办?只有学生干部才有权利给大黑记过啊。再说,我为了你得罪他,你至少安慰我的行动总要有吧!如果你进了学生会,我们还会有更多的照应呐,更何况…………,你说…………,你不觉得…………”周亚啰嗦了半天才停下。
沈契微笑的看着他,轻声说:
“好。”
Part 3
“你为什么会为了我去得罪大黑啊?”
沈契在午间检查时问。
“啊?哦,你说两年前大黑打你那事儿啊,主要呢,是因为我觉得这世上能凌虐你的,只有我。而且是用成绩。当时,我鼓动你加入学生会,一方面是真地想保护你,另一方面......我其实是想拉下你的成绩。所幸,我成功了。”周涯笑着,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
“我知道,”沈契一边记录,一边平静地说,“你没发现,我每次都比你低一分吗?这是为了奖励你帮我解决了李默,也不枉你念我念了两年。”
“啥意思?‘一切都是因为爱’?”周涯开玩笑般说道。
“聪明。”沈契没理会周涯语气中的调侃,认真地说。
周涯愣住了,沈契也愣住了。
几秒后,两人相视笑着,心照不宣。
这种话,其实不用说出来的,两年,足够明白了。
“哦,对了,因为现在高三,所以我们就不能有学生会的工作了,今天,是我们最后一次检查午休。”周涯说。
“哦。”沈契有些冷淡。
“什么意思啊?以后咱俩就不能一块儿检查了,你心里一点难过都没有啊!”周涯十分失望。
“没有。”沈契说,“反正周末能一起去图书馆。”
“是哦。”周涯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契一眼,假装开心地说。
沈契至今都忘不了那个眼神,无奈,决绝,惋惜,还有当时并未察觉到的,离别,
高考当天。
考完最后一场,沈契在教室里慢慢地整理书包,慢慢地与同学道别,直至最后,空荡的教室只剩下了他一人。
火红的夕阳烧透了半边天空,昏黄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没有主人的桌椅上,带着一丝莫名的凄凉。
手机震动了一下,点开,是周涯。
“你信命吗?”
“信过,你呢?”
“遇见你之后便信了。”
沈契笑了,想打个电话给周涯。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周涯班没有毕业庆典,他一个人也不会去鬼混啊!
出事了!
沈契心里一惊,抓起书包便跑了起来。
在一点点沉没的太阳余晖中,沈契努力的跑着。火红的光映在衬衫上,衣角掀动,步履渐渐沉重。他跑到脑袋发昏,却依然挡不住担忧与绝望,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但他依然幻想,也许,只是没听见铃声。
可是,周涯家中。
窗门紧闭,人走茶凉。
“听说他们一家去美国了,好像是那对夫妇在医院的工作去了美国,把小周也带走了。”领居说。
“谢谢。”
沈契瘫坐在地上。
终于又剩我一个人了。
也许,从头至尾,也只有我一个人吧。
太阳的最后一丝光依依不舍地抽离世界,落下山岗。
空荡的世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和喧嚣的记忆。
………………
“听说周涯要去美国,但好像要高考前就走吧?”
“可怜了一棵清北苗子。”
“不过,去了美国也好,父母也陪着,等学成回国就不一样了。”
“就是,考上清北也不一定配得上呢!”
………………
是啊,考上清北也不一定配得上,我竟还奢望能与他相互陪伴。
也许,那年就不该接那包纸巾。
也许,我本应与黑暗为伴,却因为那束光,以为能与光明共处。生来就注定不同,我与他的感情?
呵呵,笑话。
尾声
手机震动了几下。凌晨一点。
搁置了半年的号码发来一条消息:
发送人:周涯
内容:吾在天涯,望君珍重。
沈契笑笑,回了句话:
I saw the light, because you were my light.
我看见过光,因为你曾是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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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沈契,周涯
各自珍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