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雨夜，那束照亮了库洛洛复仇的每一步，不曾动摇的手电筒光芒也落入泥泞。
被命运过早催熟的孩子，在这个暴雨肆虐的夜晚，完成了最残酷的成人礼。
手电筒的光芒横卧在泥泞里，微弱的光芒沾染污泥，依然倔强地发着光。
当爱普利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拥入怀中，每一块紧绷的肌肉和急促的心跳都能清晰地感受。
雨水、泥土和铁锈混合的气息。
异常的高温，那是肾上腺素退去后的余热。
库洛洛绷紧的脊背先是僵硬，而后突然像断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在她怀里，滚烫的泪水浸透她肩头的衣料，与冰凉的雨水交融在一起。
爱普利的心跳平稳而有力，如同节拍器，规律地跳动着。库洛洛的心跳剧烈，急促的“咚咚”声像是受惊的小鹿，撞击着她的胸腔。
真可爱。
爱普利的手掌缓缓抚过库洛洛的后背，如同安抚受惊的小鹿般轻柔。
库洛洛的指尖攥住爱普利背后的衣料，像溺水者抓住浮木。他的呼吸带着颤抖的余韵，在她安抚下逐渐放缓。
两颗心脏的跳动一慢一快，从杂乱逐渐重叠，最终找到了和谐的频率。
雨声瞬间变得遥远。
此刻他们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
那心跳声盖过了一切，成为这个夜晚最真实的回响。
“你做得很好哦，库洛洛。”爱普利捧住他脸颊的掌心沾满泥血混合物，手指在他皮肤留下深红色痕迹。羽毛般的亲吻落在库洛洛光洁的额头，一触即分。
那些杀戮后的血腥与脏污，现在也是她的味道了。
但她毫不在意。
“我一直认为，复仇要亲手完成才有意义。”爱普利歪着头，“这样，你有更加了解我吗？”
库洛洛抬手抚摸被她亲吻的额头，那里还残留着微妙的温度，像是被烙印的契约。
“怎么说呢？”库洛洛回归了近乎平日的温和，但多了一些沉静，“其实……也不是特别意外。你每次威胁的表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包括最开始希望侠客永远消失的那一次。
爱普利瞳孔微缩，专注地凝视他，“那我岂不是毫无神秘感？”
这份出类拔萃的聪慧与敏锐的洞察力，既让人体会到被理解的愉悦，又让人产生因此无所遁形的厌恶。
……果然还是厌恶更多一点。
在所有的关系中，最重要的是保持距离。
“看招！”爱普利抓起地上的泥巴，扑上去抹得库洛洛满脸都是。
“等、等等！”库洛洛一边后退，一边慌乱地摆手，泥水顺着他的手臂滴落，“我的意思是你从不伪装，待人真诚！”
那双在拷问凶手时没有半点动摇的黑眼睛，此时瞪得溜圆，写满错愕，样子实在太过滑稽。
爱普利感觉遭到冒犯的不爽，被一股更强烈的恶作剧快感取代。
“想求饶？没门！”完全无视库洛洛徒劳的格挡，爱普利双手左右开弓，又狠狠地从地上抓起两把湿泥，“让你尝尝魔黑女王的厉害！”
把库洛洛裸露在外的皮肤涂满泥巴，犹嫌不足，爱普利抓着泥巴往他的衣领里蹭。
泥浆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褪去，露出他原本的肤色，但新糊上的泥巴仍在不断补充。
“别做无谓的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直到库洛洛从头到脚都沾满泥浆，宛如泥地里钻出来的泥鳅，爱普利才意犹未尽的停手。
看他在泥水里扑腾，试图爬起又差点滑倒，终于让爱普利忍不住指着他的脸大笑，“……笨蛋！”
他仰起头，用雨水冲刷脸上的泥浆。大雨成为最好的天然淋浴，将世间的一切脏污稀释，清洗，融入脚下的泥土。
“不过……”库洛洛抹开脸上的雨水，甩了甩湿透的头发，看向笑得直不起腰的爱普利，“这样坦诚相待的感觉，其实还不错？”
两个沾满泥巴的身影在雨幕里对视着。
手电筒的光突然熄灭，两人的视野陷入黑暗。
没电了？爱普利查看系统时钟，发现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居然玩了这么久？！
再不睡觉，就会影响体力值和HP的恢复，导致第二天能进行的日程受限。
“该睡觉了。”按照记忆中的方位，爱普利摸到库洛洛的膝盖，“我要睡满六小时，别打扰我。还有，塑料布借我用一下。”
库洛洛本身的塑料布两面都沾满了泥巴，像一坨垃圾混在泥地里，但他有另一块塑料布放在怀里，具体来说是藏在衣服下面，应该……比较干净？
早知道就不往他衣服里塞泥巴了。
算了，反正看不见，浑身也脏脏的，那块塑料布是否被泥巴弄脏，区别不大。只是心理上觉得有块布垫一垫更干净。
一大块方形硬物递了过来，紧接着是库洛洛的声音，“就在这里睡觉？”
潮湿阴冷，还下着雨，旁边甚至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虽然几乎被他们无视了。
“不然呢？”爱普利哼了一声，“睡了。”
库洛洛闭上嘴巴，在雨声中，听到爱普利平缓的呼吸声。
“……”
这也能睡得着？！
当库洛洛的双眼适应黑暗，他隐约看到爱普利是怎么睡觉的——她把塑料布当成裹尸布，让自己裹成了一个长条形状。
原来如此……不对，录像带里其实见过类似的寝具，应该叫……睡袋？
比起操心爱普利，他还是先操心一下自己怎么度过湿冷的夜晚吧。
库洛洛双手在地上摸索，找到了手电筒，以及混在泥地里的塑料布。让雨水冲刷塑料布上的泥浆，然后把塑料布罩在自己头上。顺便，他也找到了匕首，用尸体衣服的布料缠住刀刃，放进自己的口袋，暂时帮忙保管。
接着，他挪到爱普利旁边，跪坐下来。即使没有肢体接触，靠近彼此也能互相取暖。
游戏世界的六小时睡眠，在爱普利的世界不过是一秒钟的事情。
只是眨了下眼睛，爱普利就发现旁边多了个黑色人形，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差点以为误入恐怖游戏。
开什么玩笑？！她从来不玩恐怖游戏！
“爱普利？”是库洛洛有点沙哑的声音，他不自觉地吸了下鼻子，“你醒了吗？”
“……”爱普利稍微平复心情，“嗯。”
凌晨四点，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段。唯一值得欣慰的是，雨势明显减弱，变成了细雨。
库洛洛递来手电筒，爱普利拿出备用电池装上，科技制造的光明成功回归。
“之后再处理。”库洛洛建议，“耽搁太久会让大家担心，我们该回去了。”
“好。”爱普利的手电筒光线从尸体处移开，“回去吧。”
黑暗中，手电筒的光柱在雨幕里艰难穿行，泥泞的地面上光斑跳动，像一只随时可能熄灭的萤火虫。
熟悉道路的爱普利走在前面，库洛洛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
光斑突然停住，传来爱普利不耐烦的抱怨，“太慢了！”
库洛洛感到自己的手指被握住，拉起，然后带着他往前走。
“爱普利。”库洛洛加快步伐，追到爱普利跟前，手掌突然翻转过来，手指穿过爱普利的指缝，十指严丝合缝地牢牢相扣。
“？”爱普利狐疑地转头看他。
“这样我可以跟紧你。”库洛洛的黑眼睛大而明亮，看起来无辜又真诚，“也不容易摔倒。”
爱普利忍不住想起自己的“一号藏品”。
活着的也不错，有互动功能。
“对哦。”爱普利笑着点头，“那就能快点回去了。”
说完，爱普利加快速度，全神贯注在蜿蜒的小径上，坚定不移目视前方。即使有【导航辅助】功能让她不会偏移方向，但脚下会不会绊到什么东西还得靠自己确认。
库洛洛同样盯着地面，隔几秒就会悄悄抬眼，手电筒的微光映在他的眼底。
这片森林里全是高耸入云的古树，粗壮的树干要三四个人才能合抱，他们的身影渺小又孤寂，单薄的轮廓在盘根错节的树根间时隐时现，恍若童话里迷失在黑暗森林的孩子。
这段特别的旅程既漫长又短暂。
当远处跃动的光点闯入视线，伙伴们的呼唤声穿透雨幕，时间才突然恢复了正常的流速。
雨还在下，但此刻的森林不再幽暗。
爱普利毫不犹豫松开相握的手向前奔跑，库洛洛的脚步迟疑片刻，追了上去。
“没办法，他们全要跟着来！”窝金的大嗓门隔老远都能听清。
原先被安排在森林入口轮班的人都来了，阿芬，飞坦，阿福，侠客，他们拿着的手电筒就是爱普利之前看到的光点。
库洛洛说返回现场后，加上爱普利追捕中得到的信息，他又掌握了一些关于凶手的线索。只要假以时日，肯定能为萨拉萨复仇。
严肃的话题告一段落，阿芬忍不住说：“库洛洛你这样子是在泥里洗澡了吗？”
“呃……”库洛洛有点尴尬地挠挠后脑勺，“下雨路滑。”
下雨确实路滑，不适合骑“小草莓”回去，于是所有人一起步行。阿芬也下了车，推着摩托车走。
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温度，库洛洛回头望了一眼渐行渐远的森林。
雨终于停了，树梢仍在滴水。
“……”
无论如何。
太阳照常升起。
格外漫长的夜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