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学年,对于哈利来说无疑是非常不顺的一年。
从让人厌恶的黑魔法防御术老师,再到学生之间纷纷扰扰的传言和那些躲避的像是看着什么脏东西一样的视线。
在离开了乌姆里奇的办公室之后,哈利没有按照原计划回到格兰芬多塔楼,而是脚步一拐,带着仍然发烫的手背大步走上了去往猫头鹰棚屋的路。
课后禁闭后,已经接近于宵禁时间了,但是此刻的哈利不在乎。他什么都不在乎。哪怕左手手背上的“我不可以说谎”仍然在灼灼地跳跃着疼痛着,他什么都不在乎。
积雪在他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哈利爬上猫头鹰棚屋的台阶,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里微微的上升。现在他有点清醒了。
离开了那间带着甜腻香气的闷热房间之后,哈利突然冷静了下来。十二月的苏格兰高地已经很冷了,他搓了搓肩膀。寒风已经渐渐地打透了披在毛衣外的巫师袍,哈利搓了搓手,又往手心呵了口气。他决定快点到猫头鹰棚屋去看海德薇,顺便避避风。
海德薇看见哈利推开门进来,声音柔和地叫了两声。雪鸮的白色羽毛和黑色斑纹在火把的照射下看起来非常地温暖。
哈利走过去,从海德薇黄色的喙部向上轻轻用指背向上顺了顺毛。
“你好,海德薇。”他轻声说。
虽然有着救世主的名号,但是哈利本身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噩梦一般的第四学年年某,哈利又度过了浑浑噩噩的暑假。塞德里克倒在绿光中的映像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在他的梦魇之中回放。塞德里克.迪戈里现在仍然躺在圣矛戈医院的魔咒伤害科生死未卜,哈利在暑假开始的时候也去看过塞德里克。迪戈里夫人虽然看起来悲伤,但却带着让人动容的坚韧。
“谢谢你,波特先生。”迪戈里夫人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如果没有你,塞德很可能连这样的机会都不会有了。”
“不是的......是我......”
是我让他和我一起去拿火焰杯的。是我没能及时地释放一个铁甲咒。是因为我所以伏地魔才看到了他。
哈利张了张嘴,在迪戈里夫人悲伤又柔和的目光之中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他看着迪戈里先生下巴上的胡茬和浓重的黑眼圈,学年前那个神采奕奕、面色红润地为自己的儿子骄傲着的父亲不见了,坐在这里的只是一个普通的、焦虑着的中年男人。
“我们会好起来的。”迪戈里夫人说,语气之中带着某种无法动摇的坚韧,“谢谢你来看塞德。”
“希望他能好起来。”哈利只能苍白地说,“我们都期待着塞德里克回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
“谢谢你,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迪戈里夫人摇了摇头,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那是属于一个母亲的目光,“你已经把塞德带回到我们身边了,不是吗?”
然后是糟糕的、浑浑噩噩的暑假。每一天他都藏在窗户下面听着屋子里的新闻,每一天都流浪在街上翻找麻瓜界的报纸,预言家日报也永远没有新的消息。他焦急地等待着什么发生,又或者是希望什么都不要发生。
他的朋友在遮遮掩掩地隐藏着什么。小天狼星也无法给出正面明确的回答。哈利焦虑地知道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但是他周围的空气却又焦灼地无事发生。
这不应该是和我有关系的吗?难道我不是所谓的救世主吗?
到达了格里莫十二号的布莱克老宅也没能让这份压抑的怒火缓解丝毫,它们只是被暂时地压抑在心底,偶尔又会带着烧毁一切的气势死灰复燃。
他不太明白自己是怎么了。那只经常捏着嗓子说话的粉红癞蛤蟆的到来并不能给他的情况丝毫改善。某种狂热的怒火持续地烧灼着他的大脑,白色的锐利刀子顺着他额头上的闪电型伤疤将整个人切割成为两半。
白光变成两个人的脸,麦格教授和赫敏的脸,她们都在用奇怪的语气忧心忡忡地重复着那些陈词滥调。
低着头做人,克制你的脾气!不要招惹额外的麻烦!
哈利咬牙切齿地在又一阵袭来的灼热疼痛中闭上眼睛想,好像是谁想要故意招惹麻烦似的。故意找他的麻烦的很显然是魔法部不是吗?
粉色的□□咕呱咕呱地叫着,伸出舌头把苍蝇粘到了嘴里。哈利为着这个想象轻轻地笑了一下,等到疼痛减轻了许多的时候,他睁开眼睛,看见海德薇正在用喙轻轻地咬着自己的手指。
“抱歉,让你担心了。”哈利说。
脸盘圆圆的猫头鹰歪了歪头,明黄的瞳仁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哈利露出了一个大一点的笑容。“晚安,海德薇。”
海德薇又盯着他看了一会,才发出了一声轻柔的鸣叫,振翅向着整齐地排列的栖木上飞过去。哈利一直看着海德薇找到了一个舒适的木桩蹲了下去,这才鼓足了勇气拉开猫头鹰棚屋的门。
十二月苏格兰高地的冷风比乌姆里奇的办公室还要糟糕,吹过来的风似乎比他进去之前更冷了。哈利咬了咬牙,决定尽快跑回去,然后冲一个热水澡,但就在这时候,找球手的敏锐听觉让他听见了什么东西。他停下了脚步。
下一秒,证明了他此刻的决定是正确的。
一小撮雪从他面前的屋檐上滑了下来,然后是什么大的东西顺着斜坡滑下来的摩擦声,先于那个东西落下来的是一大堆的积雪。哈利眼尖地看到一抹红色从他的面前落了下来,然后下一秒又被一大滩雪盖住了。
哈利犹豫了一下,就看见一双手从雪堆里伸了出来,拍打着头顶的积雪。然后那一抹鲜亮的红色就在白色的雪中露了出来。
“哦,该死!”红色头发的男孩气急败坏地伸出手拍打身上的积雪,甚至没有想到要站起来。
“我很抱歉,你没事吧?”尽管这个时候搭话很可能让他像是其他人一样被厌恶或者看猴子的目光看着,哈利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决定向男孩搭话。
“哦,嗨。”
那个男孩抬头看过来,他有着一头红褐色的头发,眼睛有一瞬间看起来是鹰一样的金黄色,但仔细看又是普通的浅棕色。
男孩眨了眨眼睛,露出了有点惊奇的表情,“哈利.波特,我还是第一次和你说话呢。”
在学校里,哈利遇到的一般是怀疑他是骗子的鄙夷语气、或者是低年级的敬仰目光,在这个学年,很显然前者远多于后者——毕竟魔法部信誓旦旦地声明他就是个沽名钓利被名声冲昏头脑的骗子。像这种纯粹好奇倒是相当少见,有点让他想起了......想起了谁呢?
哈利干巴巴地说,“我也是,你是......?”
“奥兹.瓦伦丁。”男孩向他伸出了手。哈利握住那只看起来有些纤细的手——摸起来带着微微的凉意,然后把坐在地上的男孩拉了起来。
奥兹站了起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鼻尖、耳垂和手指都被冻得通红。他没穿着校袍,反倒是穿着一件在关节处有着护垫的夹克,看起来价格不菲。比起巫师来说,倒更像是麻瓜的装扮。
哈利看了他几眼,然后就礼貌地移开了视线。
“我是来练习魔咒的。”奥兹轻快地说,“你知道的,有一些违规操作可不能在老师的眼皮子底下进行。”
哈利犹豫了一下才问,“是什么魔咒?”
“守护神咒。”奥兹看起来有点烦恼,“就算是想到最快乐的回忆,我也只能召唤出一团白雾,就像这样。”他说着就挥动魔杖,“呼神护卫!”
明亮的白色烟雾纤细地从魔杖的尖尖飘了出来,聚合成为一个圆形的球体,但当球体的光稍微弱下去,动物的形态模糊地露出来的时候,纤细的雾气就散开了。
奥兹看向哈利,耸了耸肩,一副“你看就是这么回事”的样子。
“你确定这是你最快乐的一段记忆吗?”哈利想了想,问,“情绪不够强烈的记忆也可能无法让你召唤出守护神。”
“大概吧。”奥兹说,“如果二年级的时候把康沃尔郡小精灵发射到吉德罗.洛哈特脸上不算的话。”
哈利惊奇地睁大了眼睛,用崭新的目光打量着他今天认识的新同学。
“什......你......什么?”他听见了一阵大笑,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在断断续续的话之间在持续地大笑。
“很高兴看见你喜欢这个故事。”奥兹说。
他们两个顺着小路向着城堡走过去,一路上的雪在脚底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为什么我之前没有见过你呢?”哈利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问他,他的手指因为刚刚的大笑而变得非常温暖。像是奥兹.瓦伦丁这样的人,他确信见过了就不可能忽视。
“可能是因为拉文克劳往往是和赫奇帕奇一起上课?”奥兹耸耸肩,“又或者是因为你们格兰芬多眼睛里只看得到斯莱特林?”
虽然在此时听到了讨厌的学院的名字,但是仍然不能停下他奇妙地高涨了的好心情。
“所以,”奥兹用手指了指他刚刚抬起来擦眼泪的手,“你手背上的是什么?纹身吗?传说中救世主手背上纹着的战利品格兰芬多宝剑?”
还没来得及琢磨这又是什么时候传开的什么传言,一个铁块就飞快地沉到了他的肚子里,沉甸甸地压着他的胃部。哈利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手背从宽大的袖口露了出来,被一只手虚虚地圈着抬起来。红色的细长字迹在昏暗的灯光中像是一把红色刃的刀。对方的手指冷而干燥,轻轻搭在他的手腕上。
一个控制的动作,却不会让人感受到冒犯。
“我不可以......说谎。”奥兹的手指冰凉地固定住哈利的手腕。他有点费力地歪过头在昏暗的光下辨认着他手背上的红色痕迹,轻声地念了出来。
或许是因为他和奥兹现在处于陌生人和朋友的中间地带,哈利发现向他吐露实情并不是一件苦难的事,不如说,有点过于容易了。
哈利侧过头来看着奥兹。男孩微微皱起了眉,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有一瞬间看起来是金黄色的,然后表情平静地把他的手放下。
没有大惊小怪的关心,也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一种面具一样的平静覆盖了奥兹的脸。
“所以,乌姆里奇找你去关禁闭就是为了这个吗?”奥兹冷静地说。“现在还疼吗?”
哈利愣了愣,才慢半拍感受到微微跳动着的烧灼疼痛,“有一点。”
“莫特拉鼠汁会有用的。”奥兹冲他眨了眨眼睛,现在他又是那副相当活泼的样子了。“个人经验之谈,你们学院的弗雷德和乔治就能弄到,韦斯莱家的。”他轻轻跳起来,越过了雪白的地面上一块黑色的石头。
哈利眨了眨眼睛,他对于新同学的认识仍然在持续刷新。
“你认识弗雷德和乔治?”他下意识追问。
“怎么啦?你也......?哦......”奥兹看了看他,恍然大悟,“我都忘记了经常和你在一起的有一个韦斯莱。”
“他们是罗恩的哥哥。”哈利说。
奥兹歪了歪头,用一种有点惊奇的表情看了看他。“好吧,我不应该感到意外的。”
他们走上了台阶,然后穿过拱门和庭院,在走向一段向下的楼梯之后,哈利终于发现这不是回礼堂、格兰芬多塔楼或者拉文克劳塔楼的路,“我们要去哪?”
“这个时间礼堂早就没有什么可以吃的了吧?”奥兹耸了耸肩,“所以当然还是要去厨房吃热的。”
哈利在看着奥兹轻轻挠着绿色的梨子的时候,仍然为了两个人的生活有着奇妙的交叉,却又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的事情而感到惊奇。
奥兹对着小精灵低声交代了两句,一个小精灵就噼啪一声消失了。在两个人点的馅饼和汤做好之前,就回到了厨房。
“瓦伦丁先生要的莫特拉鼠汁!”小精灵尖细着嗓子说,“皮皮只能帮瓦伦丁先生这一次!”
“谢谢你,皮皮!”奥兹笑眯眯地熟练地双手合十感谢小精灵,“辛苦你了。”
“为瓦伦丁先生找东西是我的荣幸!”皮皮尖声说,“虽然皮皮不应该从教授的魔药储藏室里拿东西。”
奥兹急急忙忙伸出手指比了个嘘的动作,他左右看了看其他的小精灵,发现他们都在有序地做自己的事情,才松了一口气。
“他们不会说出去的。”哈利认真的说。“家养小精灵是非常守信的生物。”
或许克利切除外。哈利默默地想,但是这个就不用说出来了。
“谢谢你,先生。”皮皮眼泪汪汪地冲着他鞠了一躬。
就在这个时候,哈利和奥兹点的馅饼上来了,配着一小碗热汤。厨房门口偶尔有来吃夜宵的学生进出,但是看到哈利的时候大多都会尴尬地顿一下。他已经懒得去猜想对方又是看了哪个报纸的哪篇文章才有着这样的态度。
哈利在霍格沃茨上了四年的学,已经开始有点习惯了别人的这种反应——毕竟他从来没有平平淡淡地过过一整个学年。他反倒是有点担心今天认识的新同学会感到不适应。
哈利抬起头来看奥兹。
奥兹低着头用叉子插着一块馅饼,看见了哈利的目光,往嘴边送的叉子停了下来挑了挑眉。
怎么了。奥兹用眼神问。
要说出口的关心突然停下了,哈利张了张嘴,说出了完全无关的话题,“你为什么要用叉子吃馅饼?”
“哦,这个吗?”奥兹低头看了看自己盘子里的牛肉馅饼。“因为不想弄脏手指。”
罗恩一年级的时候一只手抓着一只鸡腿的样子莫名出现在了他的脑子里。哈利摇了摇头,在感到腹诽好友的小小愧疚的同时也感到了一丝好笑。
回答完之后,奥兹就专心地垂着头吃东西。但是哈利却越来越不能忽视就在他们身后,声音逐渐变大的窃窃私语。
“那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吃饭?”
“和波特?”
“波特和瓦伦丁?”
“但是毕竟是'那个'瓦伦丁啊。”
甚至没来得及注意前面几句明里暗里的阴阳怪气,在哈利的耳朵里首先下意识地捕捉到的是关于奥兹.瓦伦丁的评价。
“那个”瓦伦丁?
哈利的目光迟疑地望向奥兹,却看见了奥兹舀汤的手顿了顿,然后把勺子放了下去扬起微笑站了起来。
奥兹一路走到门旁边,那一桌的男生声音最大。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说,双手抱臂盯着三个男生吃饭。一直到了那三个男生如坐针毡飞快吃完灰溜溜地走了,他才脚步轻松地走回了自己的桌子前。
厨房里一下子没有了小声交谈的声音,其他人也都无声加快了吃饭的动作,陆陆续续地都出去了。厨房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奥兹慢条斯理地解决着自己盘子里的馅饼,然后小口地喝汤。
哈利把盘子里的东西吃完,就没什么胃口了。额头还在轻微地突突跳动着疼痛,是一种类似于偏头痛,能够忍受但又相当恼人的痛感。
两个人各自解决掉夜宵,然后在通往格兰芬多塔楼和拉文克劳塔楼的阶梯前面分手。通往拉文克劳塔楼的石头台阶倾斜向下,奥兹跳着往下走了几步,手里拿着的牛皮纸袋子甩了甩,然后回过头来冲着哈利摆了摆手。
“晚安,波特。”
在墙壁上跳动摇曳着的火把之中,奥兹.瓦伦丁的红棕色的头发看起来是柔和温暖的红色,那双浅棕色的眼睛又有一瞬间变成了奇妙的金黄色。
哈利眨了眨眼睛,刚想说什么,墙上的火把就一下子熄灭了大半,只留下了几盏孤零零的小灯。
宵禁时间到了。
哈利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夜游给学院扣分,于是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了台阶。
“晚安!”他用气声说。
哈利几乎没听到奥兹那边匆忙的跑动声,只听到了从黑暗中传来的几声轻轻的笑声。
“记得用莫特拉鼠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