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岳剑派里,这十年来师门上下都挂心着闭关突破的小师弟,约定的十年之期已过,长老们打开禁制入山寻人,只见霜无山上千堆雪,没有任何弟子的踪迹,山顶冷不丁端坐着位气势比冰雪还冷上三分的仙尊,不知从何而来,三位长老还未开口与仙尊交谈,便被一挥袍袖齐齐送出山外,飞出结界时,明灯长老在旋转里挣扎着看了一眼,惊觉仙尊的侧脸竟与遍寻不见的小弟子十分相似!
这一日,被掌门座下大弟子立春事无巨细地记录在《霜岳剑派密志》里,已经十年没见到小师弟谷雨了,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师弟要闭关的那一年。立春取出第一卷密志,他有一个惊人的猜测不敢验证:今日这个突然出现的仙尊,可能从师弟第一次迟到那天就开始存在了。
密志里十三岁的立春写道:“多美的雪景,雪地里站着的是我的师弟谷雨,他脚边的雪积到了黑靴小腿的高度,却依然站得笔直,青色的弟子服在雪地里像棵柏树。但我知道他一定已经冷得连牙齿都在悄悄发抖,霜岳剑派最勤勉的人,破天荒地因为睡过头被长老罚站,站在外面听了半堂课,我可真是太开心了!”
立春为自己年少轻狂的发言感到不耻的同时,霜岳剑派的还有许多人,也在想这些年发生的事。
霜岳剑派半山,是一座巨大的温泉洞府,主人是前任掌门最的小徒弟江翌,平日里小弟子们都管叫他江师叔,温泉洞府外围了一圈温泉池子,大概有百余个,灵气充裕得可以直接泡在里面修炼。江师叔的性子和掌门完全不一样,随和爱开玩笑,若是遇到人,是一定要给他说些好听话的,喜欢听别人夸他,哪怕已经近两百岁了,外表看起来也同凡间男子十七八岁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立春在山上最喜欢的长辈就是这位师叔了。
霜岳剑派处于北地,气候终年寒冷,生活环境上却从未让弟子受苦,四季不断的温泉就是靠江师叔水系术法的阵法维持。想了一会半山的温泉,以及修炼完得写的功课,立春还是抓抓脑袋没有出门,毕竟好说话的江师叔,考核时候是十分严格的,自己的嫡传弟子和长老门的的内门弟子一同考核,没有通过的弟子,会立即被通知家人来山脚下领回家去,想到自从前年谷雨被掌门带回霜岳剑派,立春这两年春试便都是第二,去不了掌门的琉璃境,这一年的修为可能就赶不上谷雨,大师兄怎么能输给小师弟呢!修炼!今年春试一定要拿第一名!当即入定修炼去了。
半山这边谷雨被罚站了半堂课的事情,已经由长老告诉了江翌,春试将近,江翌门下六位嫡传弟子和长老们教导的二十三名内门弟子都勤加修炼,每人一间的寝居塔夜夜不见光亮,教习馆与半山温泉灯火通明,谷雨这个孩子却两头都不跑,在寝居里一入定就是一晚上,甚至误了上课的时辰,只说是睡过头。江翌听完点点头表示知晓,又与长老说:“谷雨在寝居塔内都能忘我修炼,已是弟子里难得的资质,再有因此迟到,也不必责罚于他。”长老应允完退下后,谷雨从温泉洞府前厅的拐角旁走出来,脱去外袍可以看到背后蝴蝶骨处的一片血迹,是早上在寝居塔受的伤,江翌感叹:“这七层的寝居塔竟悄然有了灵智,还有了不低的修为,怕是不能再让弟子们就寝了。”
寝居塔一夕间成为精怪的事情,谷雨是知道不能声张的,早上在江翌救下他后,捏了个除尘诀便直接去了教习馆,对长老只说是睡过头。万幸江师叔发现了异状来得及时,否则以他现在的修为,或许并不能抵抗这塔的攻击。
霜岳剑派弟子二十九名,一人一间寝居占了近半座寝居塔,因去年春试得了第一名,谷雨自琉璃境回来后被江翌安排住进了寝居塔第七层,寝居塔一到六层每层各有七间寝居,唯有第七层是单独的一间,宽敞得几乎赶上半个教习馆,下学后的谷雨常常还要独自修炼到深夜。
今年春试在即,弟子们都在教习馆与半山温泉间两点一线,寝居塔七层以下空空如也,这精怪直接从塔底层层往上,找到了谷雨,在墙上意念凝剑,往他背后来了一下。目前连江翌都还不知道这塔变的精怪想做什么,告知其他弟子实情反而容易闹得人心惶惶,左右弟子们都已经收到了江师叔的通知,春试前下学要去半山温泉修炼,不可擅回寝居塔了,近日应该不会生出事来。
下学后,谷雨按照江师叔早上的吩咐,立即往温泉洞府走,霜岳剑派不许弟子用仙法飞行,快步走到江师叔洞府时,背后的伤口已经裂开大半,在前厅的拐角静静站着,等待长老们离开才进去,药师从内室出来看到的就是他背上渗出的血。温泉洞府药师是的江翌的弟子雨水与弟子惊蛰,雨水今日下山看诊去了,惊蛰连忙催着谷雨服了止血丹,再用陶罐煎了汤药,谷雨的伤口只有一指宽,却伤的极深,江翌已经跟惊蛰说了寝居塔实情,给谷雨疗伤的事情也会由他亲自负责,惊蛰只要看着他把药吃了就行。
煎药陶罐顶上小孔冒出热气,谷雨看到后抿唇站了起来,自己取了个瓷碗就往惊蛰坐着煎药的小竹椅处走来,准备自己倒出来喝,惊蛰知道这个小师弟一向是个锯嘴葫芦,什么话也不肯多说,他来霜岳剑派这两年里,惊蛰屡屡听长老们说起谷雨:“修炼勤勉,天赋过人。”可不管是长老还是弟子其实心里都清楚:十一岁才拜入师门开始修炼的弟子,在一年后的春试里,超过与他同龄却三岁就住在了霜岳剑派的大师兄,不管天赋再高,在教习馆之外修炼的强度也是无法想象的。惊蛰抬手拿过瓷碗,将陶罐里的汤药倒好后,叮嘱了一会凉点再喝,谷雨也如平日一样道上一句:“多谢师姐。”惊蛰表面平静点头,心里惋惜这张脸要是可以带点笑意,她和雨水一定不会暗暗称他为“小冰块”的。
被自己腹诽逗笑的惊蛰起身往外走去,再过半个时辰雨水便差不多要回来,得去山脚接应一下。每次下山看诊回来的雨水,都会闹着要有人给她背药箱,这个人一般都是惊蛰,虽是孪生姐妹,却长得并不相似,霜岳剑派的弟子里没有人知道她们入师门前是温家双生女,只知道这两位天仙般的师姐都来自金陵温家。
江翌与她们说起幼时来霜岳剑派时,只道当年掌门在收立春师兄为徒的年尾,去了金陵城一趟,回来便带着两个女娃娃直接来了温泉洞府拜师,说是按照师祖的指示去温家接来的弟子,金陵城岐黄世家温家的双生嫡女。江翌也有听师傅说过,温家与凡间的机缘里,将来凡间若有大劫,双生女会与温家全族去化解。
注定的机缘看似自然不可悖,教导和养育却直接让江翌头疼不已,掌门将两个娃娃带来与他打完招呼,直接将他和小娃娃一起带去山顶琉璃境,与温家送来照顾孩子的嬷嬷们一起待了一年。霜岳剑派的嫡传弟子不可再是世家贵女,只是江翌觉得这名字若按上山时的节气取,两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总不能都叫个:“大寒“,不如从大弟子立春那顺延下来,温抒冉是雨水,温抒晏是惊蛰,常常对两个孩子念叨:“多好听的两个名字啊,你们可要好好谢谢我!”的江翌,在双生姐妹测完灵根都是水系后,也默认了她们在温泉洞府修炼,虽然大多时间在他的指导下修炼,医修仙法还是比不上剑修的,以至于后来的时间,雨水和惊蛰都没有在春试里得到过去山顶琉璃境的机会。
霜岳剑派所在的位置,算是凡间和仙界的中间,被凡间称为“修仙界”,弟子们自从五岁测完灵根后,便在教习馆由三名长老分别教授凡间学识、修仙界仙法、符咒炼器,学完四年,基本上可以到达练气期,开始参加江翌亲自考核的每年春试,第一名者去霜无山顶的琉璃境修炼,不通过者下山回凡间。修仙者共九个境界,有了灵根开始修炼后变进入养气期,提神后便是练气,这两个境界是最容易的,只要在教习馆没有偷懒,一般都是可以到达练气期,而练气期之后的筑基、结丹、元婴、化神、临仙、真仙六个境界,每一境界都突破都加倍难于上一个境界,除了刻苦修炼,还讲究境界的关窍机缘。春试通过的弟子若是有机缘,在得到江翌的允许下,可以去霜岳剑派中的幻林闭关,掌门的四弟子春分,是去年春试的第三名,恰巧春试完到了练气期到筑基期的关窍,得了江翌允许进幻林闭关去了。
夜色降临,弟子们被江翌叫来了半山修炼,教习馆和寝居塔都不让去,整座霜无山只有半山还有灯火,随着一扇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谷雨的身影出现在惊蛰视线里,月白色弟子服被江师叔书房里的灯火映黄,像是融化了这小师弟常年满肩霜雪的冰冷气质,让惊蛰久违地在他身上看到几分凡间的人气儿。
正在装药材的雨水抬头只看到了他的背影,随口就是一句:“诶?小冰块好啦”,惊蛰赶紧从谷雨那收回眼神,巴不得从小竹椅上弹起来捂这姐姐的嘴,小声拜托她:“消停点吧师姐,这诨名我们自己背地里叫叫也就罢了,可别随口就说出来。”雨水倒是不以为意地撇撇嘴,多可爱的小绰号,别人想要她还不起呢,惊蛰什么都好,就是太小心了,出了寝居塔连“姐姐”都不敢叫!她当即佯装假哭:“师妹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我叫师弟一句小冰块,你就要说我!”如果情绪能够化为实质,惊蛰头上可能会出现三根大黑线,雨水不去唱戏来做医修真是屈才了,以她这没有学过就能随时开的场,唱、念、做、打一气呵成的天赋,未来少不得成为一方大师。
收好了煎药陶罐的惊蛰往长桌走来,小圆脸上有两个浅浅梨涡,被她姐姐突然的表演逗得止不住笑,接过她整理的药材拿油纸分开包好,末了轻声说一句:“没有要说师姐意思,只是这半山弟子众多,真有路过听到的,也去这样叫小师弟,那可太过分了。”雨水那演出来的委屈气焰一下就消了,抬眼往外面看时候已经没了谷雨的踪影。
留在书房里的江翌略感疲倦地捏捏眉心,抬头喊了雨水和惊蛰进来,让她俩明天和立春一起,带着二十三名内门弟子去幻林历练一周,如有遇到幻境用传音符告诉他,没有的话一周后回教习馆修炼。嘱咐完他又琢磨起了寝居塔的事,实际上早上江翌给那意识放了不少水,临仙境界的江翌可以直接追上击杀,可他没有出手,建筑出现意识和修为是修仙界少有的机缘,主动找到谷雨恐怕并不是偶然的事情。
离开温泉洞府的谷雨正在往偏远温泉池走,虽然各个温泉池只要有了人便会有浓雾笼罩,往里看不到任何东西,谷雨还是想要一个人待着,他把江师叔给的药包丢进池水泡个药浴,想着药浴完要速速回寝居塔,今日是在入定快结束时受到塔的攻击,或许是以为他根本扛不住一击,才贸然出手。如今这意念已经和江翌打过照面,又因几招之间发现自己不是江翌对手就遁走,那无形的意念一定还没有达到出现的目的,或许只有独自回去,才能等来它再次出现。
寝居塔下,一团没有实体的意念正在慢慢往塔顶飘去,它动作非常的轻,路过空中微尘都不曾引起波动,一边漂浮一边在想“今天那可爱的冰雕娃娃怎么还没有回来,不会因为早上被我伤到,被那临仙责罚了吧?入定之下受伤还知道反击,已是这些弟子里难得的机敏,怎么还不肯对他好些。”这意识虽还没有实体,出现的时间却和寝居塔的年限一样久,它出自掌门和江翌的师父沧衡仙尊之手,是仓衡仙尊在真仙境界炼器里最为得意的作品,外形为七层之塔,内里乾坤可由其主人变换三次,在一百年前,仓衡仙尊在达到真仙境界后,选霜无山开山立宗,名为“霜岳剑派”,在山顶创了琉璃境,开山之时,这塔作为法器被放在琉璃境,谁曾想后来被刚上任掌门当成镇山之宝,放了几百年。
璃境里可是真仙境界的灵力,真仙炼出来的法器出现灵智不久,就形成了这意识,可直到掌门按照师父要求收了徒弟,要给小娃娃们安排住处时候,才发现是个能变幻内里的法器,当下把它的内里变成了适合弟子居住的寝居,还安了个“寝居塔”的匾额,它当时对着掌门天真的脸,大声讲“本塔可是真仙练出来的法器!怎么能变成个房子,真是暴殄天物!不识好歹!”的意识咆哮着释放了出来,可惜,咆哮出来的意识太轻微了,没有被听见。
后来它作为一座普通的塔,看着沧衡的小徒弟江翌到临仙境,看着他创造温泉洞府,看着沧衡的大徒弟当掌门后收了个世家孩子当大弟子,住进了塔里,这孩子与其说是爱惜它,不如说他爱惜整个霜无山,一草一木都喜欢得紧,会写字后还每日磕磕巴巴地写下来,长大些还给那宝贝卷轴起了个《霜岳剑派密志》的名字。
立春住进来的次年,来了两个女娃娃,一身琉璃境的气息,当时它还背后骂掌门又偏心又揠苗助长,后来发现是有注定的机缘,不能同寻常弟子一样修炼,还有两个神神秘秘的孩子,必定不是普通的凡间人,最后就是他喜欢的冰雕娃娃了。
思绪飘散间,这团意识也飘到了七层,刚到谷雨床边,就看到门被推开了,进来的人脸上缺了些血色,因为他看到了一团雾形态的意识飘在床尾。意识久久不敢活动,它感觉自己被冰雕娃娃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穿了,可想不明白为什么被看穿,正挣扎着要不要先飘走改日再来,就听到冰雕娃娃开口说:“近日可否别再伤我,春试在即,我想去琉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