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符咒没了火焰,燃烧后变成灰色的边角微微皱起,如同进行时间倒数的沙漏,符上陆续变成灰色的面积是流淌的沙砾,不快不慢地越过了半块符咒,仿佛在无声地催促着江翌回答。

    见一旁的谷雨轻轻点了头。江翌看向尽职燃烧的传音符,目光如剑,陡然锐利了几分,好一个“凡间”,他像某种被侵犯到领地的猫科动物,想放出利爪穿透这薄薄地符纸扎进幻林里去,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孩子们的修炼,终究要靠他们自己。幻林森罗万象,考验众多,天赋、心性、决断力三点,常常是能左右破局的关键,这一趟历练刚刚拉开帷幕,自己不该出手影响进程。

    江翌思考极快,再开口时,眼里已经没了方才的锐气,语气如常地回道:“甚好,山中无日月,你们离家来霜岳剑派后,每年便只有一次探亲的机会可以回凡间了,幻林少见有逢上年节的修炼境,可以多在境里转转,谷雨已经好些了,晌午还有一帖药需要喝,喝完在将他送入修炼境,你们可要好好修炼,别顾着贪玩,你与惊蛰、雨水修为要高些,记得看顾好师弟师妹们,若有什么奇遇传音回来,还有记得要给师叔带些手信啊!”

    立春语气如常:“知道了师叔,您放心吧。”燃到顶部的传音符全部变成了灰色,本还竖着浮在空中的纸灰落在了石板上,碎成几片灰烬。江翌和谷雨心里都明白,弟子们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立春的声音语调是他本人,雨水和惊蛰从温泉洞府带走护身的法器“无事簪”也没有断开,可见弟子们目前身体和灵力都没有任何危险,但这种“出去修炼遇到趣事,还要催着江翌送谷雨过去”的事情,绝不可能是立春会做的,这反常的热情邀请,就是立春要传递出最明显的异状。

    在谷雨两次春试都得了第一后,立春对谷雨态度变得疏离。作为大师兄,立春一直对一众师弟师妹真心照顾,在谷雨刚来霜无山时,因为怕这小师弟独自修炼太孤独,去教习馆、半山温泉,以及回寝居塔这些路,二人默然同行了一整个冬天,直到谷雨第一次参加了春试,在大家诧异的目光里拿到了去琉璃境的名额——春试第一名。立春觉得自己的多余的担心显得好笑,这个小师弟分明是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喜与人交流,到了大比锋芒毕露。对于突然就超过了他,拿了去琉璃境名额的谷雨,立春控制不住小脾气,对谷雨也不再常常说“师弟!等我一下,一起去。”这样的话了,加上谷雨那不会解释的清冷性子,二人即使实际上不曾有过矛盾,渐渐没有交流的状态大家也都看在眼里,谷雨出了琉璃境便一直是一个人了。

    院子里吹过一阵微风,卷着地上灰烬滚动到了青苔上,谷雨在用于下棋的石桌旁坐下,江翌也踱步过来坐在了对面。谷雨立即问“江师叔,可以尽快送我入幻林吗。”是难得有些焦急的语气,江翌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与霜无师兄及冠前气质上有七分相似的小雪山,其实也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

    一支白玉质地,流转着光华的发簪被江翌放在了谷雨面前,江翌跟谷雨说了暂时不需要着急的原因:“此簪名为“无事簪”,共有两支,一模一样,是雨水和惊蛰拜师时霜无师兄给的法器,两只簪子自有灵力相连,持有者的灵力循环与发簪可以互通,身体及灵力遇险时,失去灵力感应的发簪,就会自动化为匕首大小的法器,而另一只发簪会自动便会失去光华,成为罗盘,带着它的持有者,去找到另一枚簪子的所在地,这支惊蛰的簪子,所以显示雨水当前在幻林那边没有危险,其他人暂无法知晓,所以你去一趟也正好合适,稍后随我去库房拿些东西,凡间修炼境没有奇遇,但十分考验修士的心性,寝居塔误会已解,幻林一日等于修仙界五日,你们通过考验便该回来准备春试了。”

    “是。”才看见些少年气的谷雨,又变成了江翌眼里七分像未及冠掌门霜无的样子,和江翌一起走进了温泉洞府的库房。

    这是谷雨第一次进温泉洞府的库房,琳琅满目的法器、白玉、字画能晃花眼睛,他只看着江翌取的东西,将自己的玉牌拿出来准备收纳,霜岳剑派统一的白玉牌除了是弟子的身份象征,还有类似其他修仙门派所用的“乾坤袋”作用,可以通过归置诀将物品收入其中,江翌取出去幻林修炼适合带的符咒法器后,给谷雨准备得最多的,竟是凡间的银票黄金,阵仗大得像把剑派弟子们荷包塞满还不够,要让他们都能在修炼境的凡间置个大宅子,日日挥金如土才行。

    一些准备完毕后,谷雨站在江翌画好的传送法阵里,法阵泛起白光,他在睁不开眼的白光里,被传送到了幻林,落地后一睁眼,就看到了行人稀少的街市,此时修炼境里的凡间,时辰和修仙界一样刚过完晌午,有些热,人容易乏,还没环视完这条街道,就听到头顶雨水清脆的声音:“来了!就是楼下站着那个十分好看的少爷!我可犯不着骗你们!我们的师弟,就是比这整栋楼的姑娘还要好看!”

    一股无法挣扎的吸力从背后传来,谷雨抬眼想看方才出声的雨水在何处,却只看到了三楼一扇开着的小窗里,一个衣着艳丽的女人在盯着他。

    那个女人站在与窗口齐平的位置,模糊的面容里,一双眼睛十分清晰,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湖水,有种能把人拉进去直接溺毙后,又快速恢复湖面风平浪静的危险,谷雨只与她对视了一眼,就被身后的吸力拉着往后移动了起来,转眼就以背朝前的倒退姿势,被拉入了一条窄小甬道。

    晌午后有些毒辣的日光像瞬间被太阳收了起来,在被拉近黑暗的甬道前,谷雨最后看到的是门楣一块写着“留仙阁”的大牌匾,牌匾做得精致考究,鎏金雕花,极致奢华,但能拿下霜无山二十二名弟子的地方,加上无法挣扎吸力的机关甬道,显然不会是这凡间修炼境中普通的秦楼楚馆,或许还是此境能破局的重要地方。

    每一个进入修炼境的人,都需要解决不少修炼境中不断出现的幻戏,这毫无规律的幻戏,就像是诡计多端的修炼境在给他们挖坑埋陷阱、做局陷害,不择手段想要将外来的人拘起来,而中止这些幻戏的行为,就称为“破局”,破局后不仅能出现传送的法阵,还有机会得到境中人的指点或者是赠与法器。

    不过几息间,谷雨发现能看到光亮了,有些微弱,应该是在身后有些距离的地方,光影只照出了甬道顶端到自己耳朵的位置,脖子以下便丝毫没有光影,看来比当前所在的位置高了不少。

    甬道开始有了坡度,拉着谷雨的那股吸力看来并不受着坡度的影响,依然匀速往前,照到身上的光影已经可以到脚边的时候,吸力停了下来,在刚刚经过的地方,一块雕着花纹的厚实铁板慢慢从上而下落入甬道,落地也没有什么大声响,只有甬道底下传来机括卡紧的声音,看起来是这甬道的门,卡上之后别人进不来,谷雨也回不去,在看到头顶出现一颗璀璨夜明珠的时候,禁锢着谷雨的吸力消失了。

    机括声从头顶上响起来,谷雨侧过身贴着铁板防备地往上看,甬道的顶上空空如也,夜明珠旁的位置,向后弹开一扇木门,一个少少女身量的人站在黑暗里,非常小声地说了一句:“小师弟,这里有诈,我们破不了局。”是惊蛰的声音。

    话音刚落,室内的木楼梯就传来了有人下楼的声响,随即,谷雨就看到了之前在窗边盯着他看的女人。她扭着细腰款款走过来,用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挑起了惊蛰的下巴,鲜红的颜色把惊蛰的小脸衬得又白了几分,女人看着惊蛰波澜不惊的脸色,像是有被取悦到,放下了手时眼里还带了些揶揄,开口道“我就说金陵温家家主温祁的女儿,家世样貌也不错,怎么放着楼上那个江南李家的傻小子不管,偏来心疼这个冷冰冰的小白脸,果然是好看极了,可来了半天一句话不曾问,可见不把你们当回事。”

    小白脸谷雨脸上倒是看不出被人嘲讽抹黑后的反应,也没有要和这奇怪的女人解释什么的意思,显然楼上可以听到这里的声音,雨水气急败坏的喊声传来:“金陵温家又与你何干,少在这挑拨离间,说好的有比你们花魁好看人便放了我们,如今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好看数倍的你也看到了,还不快把我们松开!”谷雨判断他们应该都被困在了楼上,仔细一看,木门边的惊蛰的手上也被绑了条红线,连着……那个女人的手。暂时没见过什么风月场世面的少年也没想出什么,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地跳,江师叔说可能出现的情况里,连被迷晕了都有,偏偏没有这种他看不明白的。

    奇怪的女人听了雨水的话像是想起了正事,把目光从惊蛰脸上移开,开始上下打量着谷雨,抬手将玫红色地水袖往谷雨身前一甩,在水袖末端将要碰到谷雨时候袅娜转身,停下后笑了,认可了雨水对她小师弟美貌的维护:“确实是个美人儿,就算木着个脸皱眉,也有美人蹙眉的味道,很好,不绑你们了,明日赛龙舟和选魁首,都是我们留仙阁每年最要紧的事,都安分点别捣乱,出了岔子别怪我狠心。”

    只看到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了个响指,楼上便传来一堆人走动的声音,木楼梯随即响了起来,第一个冲下来的是立春,他看起来有些疲累,却还是第一时间挡在了谷雨和惊蛰面前,用眼神问了二人有没有事,看两个人都对他轻轻摇头,才松了口气般盘腿坐到地上。

    其他弟子们下完楼梯也赶忙找空地坐下,最后一个下来的是雨水,只见她穿着玫红色衣裙,气呼呼地拎着裙摆下楼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大骂这留仙阁挑选姑娘衣裙的品味。自惊蛰被留在楼下,她和立春还有师弟师妹们已经被站着绑在楼上一整天了,这楼上是个装修十分新奇的堂屋,摆着十余组考究的单人桌椅,座位间还有不透景的轻纱隔开,这些座位呈半圆形围着中间有半个堂屋大的琉璃戏台子,也不知道是要姑娘们在上面打架还是怎么的,反正他们一行二十五个人被站着绑在上面的琉璃矮柱上,都还有剩挺大空间,她穿不惯这动辄就会露胳膊大腿又带着大截拖尾的艳丽裙子,被松绑后让师弟师妹们先下来,自己在后面慢慢走,走楼下看大家都全须全尾的,暂时放下一颗悬着的心,准备也打坐缓一下,就听到那个女人高兴地一拍手,开心道:“小白脸,看你那师姐的裙子怎么样,晚上让师傅量着你的尺寸赶做一件出来,你明日就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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