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起，谷雨出带着团团去往琉璃境，出乎意料地在路上遇到五师兄清明。

    清明昨夜才从幻林出来，脸色有些苍白，眼睑下方也有淡淡青黑，可见他修炼境破局不易。对谷雨打招呼道：“小师弟。”

    谷雨轻声询问：“五师兄可是修炼境辛苦？”

    清明用手盖住了眼睛，答道：“修炼境的场景是我拜师前的凡间。可我洵晔国分明繁荣兴旺、兵强马壮，岂会是兄弟相残以致山河破碎的乱世？幻林将我送到帝王座上，要我挥剑斩向谋反的兄长和小弟，再用沾满鲜血的手，去扶起洵晔摇摇欲坠的江山，几乎没有一天不是在算计里挣扎，算计一切到最后几乎生出心魔。”说完就看着自己的手出神。

    一人之力挽大厦之将倾，谈何容易？谷雨生平头一次恨自己的不善言辞，想说五师兄手上没有沾着手足的血；想说修炼境不是真的，五师兄已经破局回到了霜无山。思绪盘旋了好几圈，终究没有说出口。

    想到了《解羁》，如果修炼境对五师兄的影响太大，或许可以在修炼境里引导五师兄，用解羁剥离记忆。

    立春正要去琉璃境送谷雨，刚走到这就听到冷冰冰的小师弟对清明说：“五师兄，你下次去幻林，我可以跟你一起。”

    看着清明心力交瘁的样子，立春也看出是修炼境的问题。江南李家给立春递过消息：京城来的五师弟或许就是凡间洵晔国的下一任帝王，叮嘱立春不要与他产生矛盾。立春心里觉得沉重，只先提醒谷雨：“小师弟，五师弟看着很累，想必破局不易，需要好好休息。”

    说完心中郁结后，清明其实已经好了许多，大师兄提醒休息的样子有些江翌的影子，不同于修炼境里的江南织造一党，李家里面人几乎都长着张精明算计的脸，眼前这位从小送上霜无山的嫡子，笑起来脸颊上挂着个酒窝，颇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味道。

    许是因为从小学到大的帝王之术，清明的分辨里没有好人与坏人、忠臣与奸臣，只有能用的人和不能用的人，修仙界寿命与凡间不同，霜岳剑派的人一直划分在无用的部分。

    可万万没有想到，清冷不主动与人交流的小师弟，会主动说出一起去修炼境的话；出自江南织造人精般家族里的大师兄，会真心实意对同门好。惊讶之余，清明也开始在师门添了几分真心。

    说话间江翌也到了，拍了拍清明的肩膀后示意众人往琉璃境入口走，国家朝代，都有自己的气运和命数，江翌见清明能破局出来，已经认可了洵晔当朝皇帝的眼光，在这修炼境里，能以一人之力，撑起摇摇欲坠的山河，在未来，就是可以救洵晔于危难的第一人选。

    天机有太多的“不可说”，江翌只能模糊道：“修炼境容易生心魔，越怕看到什么，就越容易面对什么，面对起来往往触目惊心，清明，你要经历的还有许多。”

    清明对江翌作了个揖，警醒道：“师叔说的对，当下才是要紧的，我稍后就回一趟洵晔。”

    等到了琉璃境入口，立春也对谷雨挥挥手就回了教习馆。江翌才想起来问谷雨：“《解羁》用了吗，怎么样？”谷雨如实道：“仙法记住了，但没有施，寝居塔灵识……不愿让我施术。”

    熟悉的漫不经心语气：“呦，怕被抹去对你的记忆，自然是喜欢你，这灵识喜好还怪清奇的，喜欢闷葫芦臭小子！”江翌说完就被一直安静当挂件的小山雀瞪了一眼。他理直气壮瞪回去，打开了琉璃境入口。

    进入琉璃境前，江翌给了谷雨一枚铜制的钥匙，面色变得凝重：“若是我掐算的没错，你此次修炼会破掉我三年前施的《解羁》，本身当时对你施术就是权宜之计，不能一直瞒着你。如果你要回庆国，这是国都焰炽城城主府的钥匙。”

    江翌带着不忍的神色继续解释：“你当时太小了，羁绊你的事太残忍，而羁绊你的人也都入了土，我和师兄都不想你这么快知道，想让你在这当霜无掌门的小弟子，长大再听这些事。但天下气运有变，琉璃境可能会影响你，所以不得不先告诉你了。”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坦白吓了一跳，但很快接受了事实，诚实道：“江师叔，我明白你和师父想保护我，拜师后我一直以来的念头就是修炼，变强。可不知为何会有此执念，直到上次在幻林的凡间，发现我没有名字，像一个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的人，便猜测是之前记忆有问题，我相信时机到了会想起来的。”

    江翌第一次听谷雨说这么长的话，也没想到孩子已经起疑却坚定地相信师门，他看着谷雨收好钥匙坚定地走进琉璃境，抬手关闭了入口，去找霜无掌门下棋了。

    不同于幻林万象，琉璃境里面是固定的一座圆筒形书楼，高有四层，四周都是藏书，中间的场地有教习馆差不多大小，书楼外面是绿意盎然的山林，再往外走还奔腾着清澈的溪流，十分适合修炼。

    春日匆匆而过，酷暑时分谷雨常常在晚上才出书楼，躺在溪边观星，初秋渐渐起风，某天看书时他忽然感到识海一阵刺痛，而后在本来满是文字的书册上看到了画面：

    庆国国君来到霜岳剑派，拜请霜无掌门去国都焰炽城除魔，那不知从何而来的魔物，将满城青壮年的魂魄剥离出来练丹，老幼病残如果遇到魔物会直接被杀，能躲开它们才有一线生机，目前大多藏在城主府的地下室。

    掌门与师弟江翌赶到焰炽城时，城主已经与魔物殊死相搏败了，它的魂魄在那丹炉里挣扎了十日，练成一把弑魂刀，在了结丹炉中众人魂魄后断成两截，魔物打开丹炉看到一把残刀，勃然大怒下掀翻了城主府，看到地下室藏了几乎全城的老弱，当即掐住眼前孩子的脖子，孩子的母亲用尽全力咬上魔物的手臂，给孩子争取了几息的时间，在魔物被江翌的剑刺穿时，满脸青紫的孩子被霜无掌门抱住，喂了颗丹药保住了命。

    那位母亲拿出手帕给孩子擦了脸，吻了一下他的额头，随即扭头吐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喘息。示意江翌把魔物打到了府外街道上，霜无掌门抱着孩子给倒地的女人把脉，发现她中了极重的内伤，已经是强弩之末，孩子看着母亲大哭，女人艰难睁开眼，艰难出声：“宋儿乖，不哭。“视线转向霜无掌门恳求道：“焰炽城主遗孤程宋，拜托仙人了。”而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过来。

    谷雨还是坐着看书的姿势，书页却被泪水模糊了墨迹，他看懂了女人的唇语，看出了自己就是那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