湮灭

    “喂!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呀?小影釉。”

    影釉朦朦胧胧地意识,终是让她听得了某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快点,来吃饭了。妈妈她啊,做了你最喜欢的油豆腐哦!”

    “嘿嘿!我也喜欢呢!不如说大家都喜欢吃!”

    让影釉深存回忆中的声音此起彼伏,终是让她想起了,她们到底是谁。

    “大家……姐姐们……”

    “嗯?怎么了,影釉,你昨天没有睡好吗?”

    秘境之中,狐族的大家其乐融融地生活于此,安宁祥和,没有一点纷争迹象。

    “不是……我总觉得,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情。”

    “你小小年纪的,能有什么事情呀!快点,等下吃不到妈妈做的油豆腐了,你又该哭闹了!”

    也不知自己到底是怎么迈开双腿的,很快,影釉就落坐到了狐妖之主,也就是众狐妖的母亲面前。

    “影釉,来。”

    “妈妈……”

    那就是她的母亲,是狐妖们的领袖,引导族群安然生活于世间的伟大存在。

    一切,本该都是那样安好的。

    “喂,你听说了吗?”

    忽然眨眼间,影釉面前出现的景象,不再是她身处秘境之时。几个农耕佃户,正驻足溪边,讨论着什么。

    “啊,当然了。真是不幸啊,早就劝过他,不该和妖物有所来往的……”

    “下次再遇到妖物,尤其是狐妖啊,看我不一锄头打死她!”

    到底发生了什么?影釉非常想要弄明白。她试着往人群里走去,却迈进了又一道新的光景之中。

    “哎哟……好痛!”

    “哎,不是跟你说过了,不能再去人类村镇那边了吗?”

    “可我真的还想再去那位老先生的店里买些头饰……唔……”

    一位年长一些的狐妖,正在为稍年幼的另一位包扎伤口,并释以治愈妖法。

    “而且以前,人类本该知道我们狐族的法术,怎会感到吃惊呢……”

    “还是别多想这些了。”

    不,虽然眼前的二者似乎已经作罢了,但影釉一定要弄明白。她再度踏入更深的梦境,窥见了那罪魁祸首之容。

    “……啊!”

    她虽然不认得那张面孔,但她一下子就明白了,那就是曾经天楼还是暗戟之妖时,化作人形的模样。

    “……就是这样哦。”

    “嘿!怪不得啊!我就知道,全都是因为那群该死的妖狐,跑到我们这里来捣乱,才害了这么多祸事!”

    “可恶的人类,竟然对我族这样下死手……再让我见到,我一定要他们不得好死!”

    在影釉面前的景象,宛若海波倾倒入碎裂的镜中般奇异。她努力辨识着,希冀自己的双眸与意识,能够探知这一切深藏于过去记忆中的真相。

    “嗯,没错,就是这样……狐族啊,就是一切灾厄的起源……”

    “对的,对的……人类啊,就是这样坏……”

    挑拨着人类与狐族之间本毫无争端的和谐,那险恶的化身,就是天楼。这么多年来,她居然一直亲身去做这种下贱之事,对于想要破坏两个种族间关系的执着,可谓是到了极点。

    “够了。”

    那声音,那拒绝天楼之谗言的声音,是影釉的母亲,狐妖主母的威严之语。

    “呵呵……您可是狐妖一族的主导者。好好想清楚,现如今,到底该怎么去对待人类才是吧。”

    很明显,那个时候,母亲并没有听取天楼那心怀鬼胎的挑拨。可为何,最后还是落到了那种境地……

    影釉鼓起了勇气,即便此时此刻的她,身处虚幻,也要踏实脚下的每一步。

    “母亲大人,您应该比我们任何狐妖都明白的,对吧?”

    深夜之中,秘境里的影釉,忽然有些睁不开眼了。但她能听到,姐姐们正对着母亲请愿着什么。

    “我当然知道。”

    “那么,就把影釉抛弃掉!”

    “啪——!”

    站在最先头的狐妖,被母亲重重地打了一巴掌,却也没有就此放弃的意思。

    “既然懂了,那么为何还要袒护一个完全没有力量的家伙?”

    “因为这根本就是毫不相关的事情!我们本该是和平相处的狐妖一族,竟然就因为听了那暗戟之妖的鬼话,便让你们有了打算抛下手足同胞的想法!愚蠢!”

    “那么母亲您倒是解释清楚,自从影釉在新月之时发动了那份力量后,我们到底都遇到了什么?难道您认为一切都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吗?”

    新月……我到底做了什么……?难道我在新月之时,除了能够释放出微弱的遮蔽力量以外,还能做什么事情吗……

    “母亲……”

    影釉试着开口说话,不过,那景象中的众狐妖,并不能听到她的声音。

    她只能看到,母亲垂下头,几近绝望的面容。

    “我到底……我到底做了什么!告诉我啊——!”

    影釉的嘶吼,终是得到了幻境的回应,让她窥见了那新月之下的,所发生的一切。

    “呃啊————!”

    “哇啊————!”

    “咳咳……啊——!”

    一个接着一个,惨死在自己眼前的人,就那样毫无声息地倒在了血泊之中。

    “啊……不,不……怎么会这样……”

    无光之夜下,是影釉握紧暗戟,于狭窄山路间,残杀着无辜商队人马的景象。她曾经,也被天楼,或者该说是当年的暗戟之妖所蛊惑,而将自己的双手,朝着那邪恶的气息所探去过……

    “影釉——!”

    在那之后,赶来阻止影釉的,正是她的母亲。

    “咳啊——!”

    暗戟脱手,但那一刻的天楼并没有就此逃之夭夭。相反,她露出了诡异的笑容,很明显,自己的计划,正完美进行着。

    “呜呜……哈啊……妈妈……”

    “影釉……没事了,没事了……”

    母亲虽然还是温柔地把影釉抱在了怀里,但她最小的女儿所做出的一切,不可能就此简单收场。

    “人类早晚都会知道的,无缘无故残杀了这队商旅的家伙,是狐妖一族哦。”

    “你……!你这卑鄙的妖物!”

    “哎呀哎呀,狐族之母,现在,可不该是你我争斗之时。相反,是你该求我才对哦?”

    天楼竟然口出狂言,但她似乎真的有十足的底气,让她讲出这些话来。

    “那些死去的狐族,全部、全部都是因为你无能的引领,而走到了灭亡这一步的。而现在,到底又还剩下多少活着的存在,你也是最清楚的。”

    “还不都是你这该死的妖物!你挑拨了我们和人类关系,强行引起了一场又一场的纷争!让我们,甚至牵连到了许多其它妖物,被人类当作纯粹邪恶的存在,而不得不与对方进行厮杀……是你,让这个世界不得安宁!”

    “是啦,但这些都已经是成型之情,已经没有机会去改变了哦。”

    母亲在那一刻自然是明白的。她一直以来,选择让狐族隐于世中,对多数生灵予以平和之态度的处事方法,并未能让眼前这真正的恶意得到应有的惩戒,而害了无数人类与妖物,丧命于她黑暗的计谋之中。

    “而事到如今,人类自然已经对狐妖一族产生了巨大的仇恨,他们差不多也该借此机会,一举进攻,来解决你了……哦,当然了,还有你可爱的小女儿哦,她肯定也跑不了的。那么我想,你一定会选择反抗,对吧?但是,只剩下孤身一己之力的你,又怎能迎战众多人类高手呢?除非……”

    “……啊!”

    影釉终于回忆起来,那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一直没有像其它狐妖那般的力量,影釉便一直都努力刻苦,进行着妖术修炼。可是终究,即便等到她能够释放力量的新月之夜下,也还是发挥不出再多的显著才能了。

    “就让我帮帮你吧。”

    而就在那一夜,独自初次遇见了天楼的影釉,为了能够尽早获得力量,而选择将手伸向了那把暗戟,挥舞着令人恐惧的兵器。

    “哈啊……!哈啊……!”

    她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思想与身体的支配权,早就被手中的暗戟夺去,而杀戮着无辜的人类,却也无法终止这可怕的行径。

    “咳……!影釉,你走吧。”

    “母亲……?”

    “我叫你走!明白了吗!快点走啊——!”

    那才是她被赶出族群的时刻,不,那个时候,整个狐族,就只剩下她和母亲了。

    “呜呜……啊————!”

    她嚎哭着奔走,不知去向。而母亲为了能够应对接下来要与众多人类豪杰交战的局面,选择自己亲手握住了化作暗戟的天楼。

    “呃啊——!”

    “呵呵,看来即便是狐族之母,也没办法轻易掌控自己的思想了呢。”

    天楼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也让母亲无法控制自己,化作了纯粹邪恶的存在,斩杀无辜之人,最后落得被人类予以终结。而在那之后,天楼半强迫半引导着处于惊慌受挫的影釉,诱骗她协助自己逃离了这片大地。多年后,直至其夺取了苍阳城真正的实权,竟又想了办法引她入宫,作为一个残害了她整个家族的存在,坐在高高在上的人类统治者之席上,掌管一切的同时,还将自己曾经施于最大迫害的遗孤,收入掌中,并依旧心安理得,享乐其中。

    “我竟然……把这些全部都忘记了……啊!啊、啊!啊——!”

    影釉忽然感到剧烈的头痛,却也使她无法喊出声来。周遭的景象开始化作漆黑与洁白的扭曲模样,最终,迫使她醒了过来。

    “啊!影釉小姐!”

    杜先生和几名负伤的人,正躲在一处狭小的庙堂中歇息。见影釉苏醒了过来,连忙一瘸一拐地步至她身边。

    “唔……!”

    她又花了好久,才总算是能让身心平静下来,却从杜先生口中得知了更为可怕的事情。

    “苍阳城……已经被毁灭了……!”

    “怎、怎么会这样!?”

    她急忙奔出屋外,只见远处一个巨大无比的怪异身形,正肆虐于苍阳城内,践踏着方寸大地,蹂躏着无辜平民,将一切祥和之景,毁于一旦。

    “那到底是什么?那翅膀……是以津子!?她没有死?”

    “不止如此……那妖物的胸口中,那笼中之人……!”

    “啊……!”

    影釉虽然无法在这个距离看清,但她总有一种极为不详的预感,而这正是接下来,杜先生口中所给予她的绝望回答——

    “……是胧月啊!”

    为何会变成这样?便要从影釉倒下的那一刻说起。将几乎丧命的以津子,与无力的胧月从影釉身边夺走后,天楼便立刻返回了她进行妖物转化的秘密地下区域。

    “就像当年一样,我也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才行。呵呵……以津子啊,虽说你对任何妖物,或是人,全部都没有注入过感情,但是,你的确是我最忠诚的仆从。”

    “唔……天楼殿下……”

    以津子几乎没有生命力的躯体,竟然在这个时候依旧缓缓发颤,甚至让她面露笑容。

    “我不会让你轻易死去的。你,应该再多得到一次我的恩赐才行呢。”

    “谢谢您,天楼殿下……咳……!”

    脱下右臂上的银色圆环,天楼抓握住以津子的头顶,将一份巨大的妖力,注入到了她的体内。又一次异变的感觉,刺痛着以津子本该死去的神经,使她的躯体再度发生了活性化。

    “嗯……但你的确也已经是将死之妖物了。所幸,还可以用她,来替代你的生命哦。呵呵……”

    很快,以津子丰满羽翼的翅膀,便爆裂开来,只剩下森森白骨。而她越变越大的躯体,也化作了亡骸牢笼的模样,足以将胧月关入其中。

    “以津真天,终于是等到了这一刻,等到了将她人关入笼中的这一刻……”

    除去几近消亡的以津真天之力,『笼姬』与『荒骷髅』的妖物气息,已全部被灌入以津子的体内。硕大的骸骨身形,瞬间突破地底空间,于苍阳城内展开了大肆破坏。

    “竟然有如此巨大……!”

    “嘿呀,看来我这条老命要交待在这里了!”

    “但我们依旧要战!不能让这妖物得逞啊!”

    众人仍旧举起了刀枪剑戟,对那可怖之物发起攻势。可这庞然大物,完全不把各路侠士,甚至是拥有烛阴之力的武者当作对手,也宛若碾压蝼蚁般,将他们粉碎。

    “咳啊——!”

    “啊!蒲贞师傅!”

    即便是蒲贞,也未能对这妖物造成有效的伤害,无法阻止其行动。更不用说,被控制住的苑,全然已是一副傀儡模样,正挥舞着化为剑型的天楼,唯有杀意在周身波动着。

    “怎会这样……”

    “老家伙,现在可不是感叹历史有多么相似的时候哦?”

    “哇啊——!救命啊——!”

    战火连天,苍阳城一片乱象。人们奔走逃离,却几乎都被天楼事先转化并暗中潜藏在城内的妖物赶尽杀绝了。

    “……我要去救胧月。”

    “影釉小姐!?你……”

    她必须要去,就算自己会死,也要去。

    那个她最重要的人,就在那里。

    “而且我知道,胧月她,并不是单纯倒在那里,甘愿被囚禁在那里而已……!胧月她……她在渴望着我,赶到她身边啊!”

    用着几近蹒跚的步伐,影釉踉跄着向前奔跑着,头也不回。

    “影釉小姐!且慢!”

    杜先生姑且也追了上去,并将一把重要的兵器交到了影釉手中。

    “这是胧月的烛阴剑……谢谢您,老先生。”

    “之后我也会跟其他恢复过来的大家赶过去的!你不要太勉强自己!”

    “我知道……我知道的!”

    不打算再说什么了,影釉紧握住烛阴剑,便朝着化作了火海的苍阳城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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