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民温执谨参见陛下。”
明黄的大堂内,众臣排作两行,庄重地拱手作揖,觐见那高坐正中的九五至尊。他们身着交领官服,手中各执一玉柄,低头不语。
我本是布衣,寒窗二十余年得以中三元,以新科状元的身份登上这朝堂。初来乍到,对此心生惶恐。
“嗯,”皇帝摆手示意一旁的老太监下来迎我,“不必多礼。”
老太监来到我面前,满眼笑意,使得脸上的皱纹更加深邃了。
寒暄了几句,皇帝发觉我实在无趣,便提前召我下去。之后,我被草草地安排成了当朝太子陆寒夜的导师。虽说那人自幼聪慧,但性情急躁,难承大统,短短三年便逼走了十位太傅。
皇帝之所以立这草包为太子不仅仅是为了稳住皇后与丞相,也为了稳住其他皇子,暂时不让宫中的矛盾激化。由此看来,我的处境愈发地危险了。空有这太傅虚名,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登上这三千石阶。
我被迫接受了一切,在寒梅盛开的季节正式进宫。身上的狐裘已落上点点白雪,暗色的官服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日后莫要张扬,才能活下去。
“太傅,请进罢。”太子府外的太监见我过来,弓着身子,一副幸灾乐祸的姿态领我进了内门。
雪深深地咬进了青石砖,留下斑驳的灰色痕迹。我回过头,只见那层层门外,喧嚣的古街早已不见,困着四四方方的碧霄,囚住了片片生机。
“此处便是殿下的书房,您且安心罢。”说完,太监便转身离去了。我战战兢兢地将门推开一条小缝,里头隐隐透出些许光亮,带着微微暖意。
“何人!”一道男声响起,像是在为我的到来感到不耐。
“臣,温执谨见过太子殿下。”我不敢造次,恭敬地候在门外,弓身行礼。
“你便是那新立的太傅?”里面的人对我产生了好奇,语气也没有了方才的强硬。
“正是鄙人。”我没有任何动作,等着那人的命令。
良久,他才召我进门。我跨过半膝高的红木门槛,始终弯腰低头,却是感到一片炽热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抬起头来。”一双精致的锦靴停在我跟前。我抬起头,一位十五出头的少年正一脸懵懂地看着我。
“见过殿下。”我向后退了一步,生怕惊扰到了他。
“啧。”他故意走上前,将我逼到了墙头,“你说,你这年纪轻轻的,怎能与那群老顽固一般古板呢?”
“殿下恕罪,”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臣本一介草民,无才无德,只怕令殿下心生厌烦。”
“孤最恨口是心非之人。”他转身走向案台,“罢了,便让孤来看看你有几分本领。”
我走到他跟前,他递给我一方砚台:“研墨罢。”
这许是出乎了我的意料,但碍着太子的那份热忱,我只得接过了东西开始动手。
本以为那人是想与我商讨国事,未曾想竟是让我研墨……不过也好,这般无需动口,也省得生出祸端。
他静静地看着,盯得我周身发冷。我悄悄转头,少年面无表情地提起笔,将浓墨轻轻点在我的手背。
我没有在意,任由冰冷的墨滑落到指尖。他终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像是对我这唯唯诺诺的性子表示肯定。
“殿下还需要什么?”我开口询问。
“再去那旁拿些纸罢。”他指了指东南角的木架,顶上摆着整齐的宣纸。那都是皇室专用的,一张便是千金难求。
我小心翼翼地取下几张,生怕把纸弄破了,会受到怪罪。
他始终沉默不语,直到我将纸放在桌角才淡淡开口:“拿的有些多了。”
“那我便放回去。”说着,我抬手准备将多余的纸拾起。
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样放回去定会搅乱,你拿去用罢,算是当做见面之礼。”
我的手指停在半空,面对着突如其来的赏赐,感到不知所措。也许,这是他对我的试探。
这若是收了,便显得我贪。若是不收,便是违了命令,会引得他不快。正当我犹豫不决时,他忽然笑出了声。
“你究竟在想些什么。”他扶额苦笑,“给你东西你不收,换作是以往的那些人,是巴不得多讨些好处呢。”
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角任他评说。
“先前孤令那些老顽固研墨,他们万般不愿,惜手如金,或是推脱,或是甩袖而去。”他将宣纸塞到我怀里,“记住了,这是予你的赏赐……”
“谢殿下。”我放心地收下了。
这便是我与主子初次相遇的情形。我可以体会到,太子并没有传闻中描述的那样跋扈,可能还有几分孩子气。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试探身边的人是否能为他所掌控,不会给他带来危险。
虽说这种方法对于年老的臣子来说不可理喻,但在深宫中,想要活下去,必须自己开拓出一条道路,扫清一切障碍。
之后的三日,除了为其端茶倒水,偶尔也会与他谈论些闲杂小事。他渐渐对我放松了警惕,晨间也会令太监提前敞开大门,不让我在门外受冻。
“孤倒是好奇,太傅正值弱冠之年,是否有娶妻?”他侧身坐在镶金暖炉边,示意我走近一些。
我上前一步,却还是与他持有一尺之距:“尚未。”
他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孤每每听见那些老臣谈论婚娶,皆是为了结党营私,实在恼人。”他皱起眉,“动辄就是三妻四妾,还跻身烟花柳巷……”
对于这种事,我虽有耳闻,却鲜少知晓。以往会有媒人为我寻些良家女子相配,但其中无人解我胸中之意,眼里唯有钱财利禄,家长里短。如此,我不再过问婚娶之事,一心求学。
“殿下日后便会理解的。”想到当今圣上,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他虽贵为九五至尊,却无法立所爱为后,使伊人早早消逝,成为永生无法忘怀的遗憾。
皇后又是个野心勃勃的权御之人,其家族三代为相,把持朝纲。偏偏武将势起,使得朝中文武相敌,混乱不堪。几位皇子的背后大多都有武将支持,对皇后党构成了强烈的威胁。
而我,如同虚妄中的一叶小舟,悬而不定。世道艰难,终恐沉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