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早晨。

    “林老板这是？”李扬青坐在主位上看着站在厅堂中央的主仆两人，不解地问道。

    傅溱并未急着开口应答，只缓缓抬起手臂，向着主位的方向，深深俯身作揖。

    哪怕是对于“林老板”的身份来说，这一揖也是十足的敬意。

    怀颜有些诧异地看了自家大人一眼，似是没有想到傅溱会如此认真，但仍是安静地低头站在一旁。

    气氛凝滞中，李扬青紧紧地锁着眉。半晌，站起身来。

    “林兄弟这是为何？”李扬青扶着傅溱的手臂开口，“快快起身。”

    顺着对方的力道站起身来，傅溱这才压着嗓子恳切地说道：“李大哥，今日来是想向您告罪的。”

    “我本姓非林也，身份也纯属杜撰，隐瞒身份是为了调查禾县粮草贪污一案。”

    傅溱的声音不大，但掷地有声，李扬青不由恍惚了一阵。

    “那敢问这位官人，您是何职位？这粮草贪污案又为何会查到我们这呢？我们……”

    或许是傅溱的态度诚切，毫无官场架子，李扬青言语中并无避讳，只有深深的不解。

    “本官名傅溱，圣旨派遣本官随同三皇子殿下与燕王世子殿下到此地赈灾，却未曾料想前不久户部才拨下的赈灾粮只剩不到百斗！”

    傅溱一边将那贺县令的说辞复述给对方，一边扶着神情越来越严肃的李扬青坐下。

    “傅大人！这厮血口喷人！我们清禾山虽不为正道，但打家劫舍欺凌贫弱的事从未做过，若真如这贺巩所言，我们一帮兄弟怎还会过得如此潦倒！这这这……”

    傅溱将怀颜沏好的温茶递给气血上涌的李扬青，轻声安抚道：“李大哥小心气急，正是信不过那贪官的信口雌黄，两位殿下这才吩咐我上山来调查。几日相处下来，本官看各位兄弟自己种菜做饭，吃的也都是粗茶淡饭，李夫人的首饰也是看得出来年岁的，丫鬟年纪也不小了。这种种迹象不难看出，这案与清禾山关系不大，只是这占山为寇却难说清，不知……”

    茶水被这位“匪首”一口闷掉，李扬青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水渍，没什么花纹的茶杯被狠狠放在木桌上，发出“哐——”的震响。

    “那大人且听听我嘴中的故事罢。”

    傅溱垂下眼帘，嘴角轻轻的提起，“那在下便洗耳恭听了。”

    ……

    三年前的禾县，同样饱受春旱影响。

    彼时禾县属于三不管地带，县里许多老翁婆婆都靠着去年冬日来临前攒下的一些粮食过活。

    青壮年多数仗着年轻，不是去参军入伍，就是想办法去富庶的地方找活干，少有留下来的。李扬青算难得的一批。

    “青小子！咳咳——”李扬青停下在前院砍柴的活计，听见声音后两手在短打上蹭了蹭灰，急忙跑进屋内，“欸！娘，你缓点儿，我就在前边呢！”

    家有老母亲，又从小没念过几句书，便成为了禾县留下来的青壮年之一。平日里没什么活做，农忙时才看见李扬青在泥地里挥舞着锄头，但禾县的好天气总不长久，于是大多数时间，他只是四处打点零工，帮帮邻居爷奶，日子就这样缓慢地过去了。

    “嘿！青哥——”

    这天还是像往常一样，李扬青扛着刚砍好的柴送去隔壁阿翁家，刚从阿翁家推门出来时，街上路过的黑子突然喊住了他。

    赵黑子看见李扬青带着疑问的脸转向自己时，讪讪地摸了摸，眼见着李扬青又要不耐烦地转身，才匆忙地叫住他：“这次是真有正事相商，青哥给个面子，去……去那边李阿婆的小茶馆坐着聊，我请青哥！”

    尽管只有很少一部分青壮年留在这里，但除了李扬青这类家有老人迫不得已的，还有不少不学无术且懒散堕落的人仗着父母留着的钱在禾县消耗时间，赵黑子就是后面这一类。距离赵黑子上次在大街上小娘子的头发被李扬青揍了一顿的事情已经过了大半月了，李扬青不觉得他会意识到错误来向自己忏悔，但那认真恳求的表情做不得假，便迈着大步朝着小茶馆走去。

    赵黑子连忙跟随其后小跑起来。

    “你是说，我们这个三不管地带马上要来所谓的县令了？”听完对面一席颠三倒四的话，李扬青难掩喜悦地总结道。

    “是啊！青哥，我知道你一直是我们禾县为数不多的青壮年里最有本事的一个，你看，”赵黑子支吾了一下，“能不能去县衙任职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啊，我保证！以后绝对不再做混账事了！”

    李扬青顿觉稀奇，又嘬了一口热茶，“你不是赵姨走之前留给你和小阳不少钱吗，怎么突然求上进了？”

    说到这个，赵黑子脸有点红，“这不是，小阳年龄不小了，到了嫁人的时候，虽然我是不太喜欢她那小白脸相公，但奈不着她喜欢啊，我就寻思着当哥哥的多拿点钱给她充嫁妆，给她多点底气，省的以后别人当她好欺负！这不正愁着，突然打听到这好消息……”

    于是等到禾县迎来这十几年的第一位正式县令的那一日，李扬青便带着几个好兄弟，连同赵黑子一齐，敲响了县衙的大门。

    只是那一日，并没有等来贺县令的传唤，府兵只是用大人刚到此地需要休息的理由搪塞了过去。就在众人垂头丧气转身准备离开时，轻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各位大哥这是？”

    众人瞧见一名穿着讲究的清秀女子身侧跟着一名丫鬟，两人正看着他们，均是一愣，李扬青率先反应过来，将头低下去抬手作揖，回答道：“回这位娘子，我们是来求见贺县令的，希望能入职县衙。”其他人反应过来，也忙低下头作揖。

    “本地汉子吗？”这次声音很清脆，想必是那位小丫鬟，汉子们忙应着。

    “哥哥今日已经休息了，明日我会帮你们说与他听的，都散了吧。”

    贺灵定眼瞧了瞧，留下一句话便转身走了。

    等两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大门后面时，赵黑子等人这才看向李扬青，李扬青沉吟片刻，“看来今日是没法了，等明日再说，大家先回去休息罢。”

    第二日一早，李扬青便听到门外喧闹着，问了才知道，是县衙公开在县里招募青壮年府兵的公告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