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梧城,寒风在路边发出吼叫,晃动起一排排树木的腰杆,使得他们站不起身。
六点三十五分,天色还未亮透,整座小城被雾气和往来的车喇叭声笼罩着。已经有背着书包的学生,向梧城二中的校门口走去。二中正对面不足五百米的地方,是距离学校最近的住户楼,不少学生为了节约时间,都会租住在里面,周易便是其中之一。
冷风四面八方地朝脸上扑,周易不知道该怎么躲,索性把脸全埋进脖子上的围巾里,闷头往前走。口袋里,有妈妈在临走前,塞进去的白煮蛋在散发着余热。
二中有条不成文的规定——再冷,校服也要穿在最外面一层。于是就有了眼前滑稽的景象,校园里到处是及膝的羽绒服外套着臃小紧绷住的校服,周易忍不住暗暗发笑。随即立马反应过来,自己又何尝不是其中之一?
进班后,巨大的温热差使得眼镜迅速升起一团白雾,周易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取下来用袖口随意抹了两下。她度数不深,只不过在班里的位置靠后,上课的时候会带一下。
季晨晨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番景象。少女一边擦拭着眼镜片一边漫不经心地朝座位走,像武侠小说里隐没在江湖里,却流连于人世间的侠客。是了,季晨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周易明明长了张乖巧白净的脸,却总叫人感觉身上有股子侠气。
“诶诶,听说了没,”周易刚坐下,一旁的季晨晨便压低了声音,迫不及待地开口“昨晚老谢又去派出所捞人了。”
在梧城的几所高中里,二中不算好的,甚至可以说前几年学校名声才堪堪好转。原因无他,二中坐落在城北,离闹市中心远,城市规划的时候,也是把城北放在最后面。因此,不少家长在中考填志愿时,会把自家的问题少年们“发派”过来,好眼不见心不烦的。
后排的程磊一听见八卦,眼睛都亮了,好像终于等到了借口般,立马放下手里的英语词典“季晨晨,这可是为了听你说话,才耽误我背单词的昂。”
“少把锅往我这儿甩,自己不想背就不想背呗,念书不是为了任何人,是为了你自己念,老谢那句名言你不知道吗?”
“什么话,老谢的名言难道不是——你们是我带的最差的一届嘛”程磊干脆直接把书合上,把头往前排凑了凑,“别扯其他的了,快说,老谢昨晚去派出所捞谁?你又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啊”
季晨晨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前,故作玄虚地咳了两下,眼睛还在骨碌碌地转,以防肆意出没的班主任,“我们班还能去捞谁,当然是沈骁啦……”话音还未落,班主任老谢便出现在门口,瞬时间,原本谈笑间无鸿儒的班级比排练过的还整齐,立马切换成朗朗读书音,恢复成早读该有的样子。
老谢进班后,后头还跟了个一脸匪气的少年,头发似乎从起床后就没再打理过,书包只背了一根肩带,松松垮垮地吊挂在左肩,正是刚刚季晨晨话里话外的主人公——沈骁。
一看书包里就没塞几本书,周易暗自心想。
虽然已经同班了两年,但班里大部分人对这位沈骁同学,印象并不好。在各科老师口里,他几乎坏事做了尽,打架、逃课,应有尽有。
二中即使名声再差,里头大多数学生也还是勤勤恳恳读书的好好学生。哪怕成绩谈不上多好,但在这么多年耳濡目染的教育里长大,大多都还守着“三好学生”那条隐形的律条,不过界。而沈骁,就是那些被家里发派过来问题少年头子。
梧城不大,十分踏实地遵守着那条“三步内必能联系到你想找的联系人”法则。是以,多数学生老师间,都互相知根知底的,什么你家有几个兄弟姐妹啦,我家祖上往上数三代是从哪儿搬迁过来的,跟有一份档案册随时记录在册似的。
沈骁的父亲在省城发展,和他母亲离婚后,前几年又组建了新的家庭,要把他接过去上国际学校。沈骁不愿,就把户口留在了本地。双方多次沟通无果后,气的沈父把他扔到了二中,颇有几分任其自怨自艾的意思。
老谢在讲台上站了会,似在思考要把他调到哪儿坐。
沈骁原本的座位,是在教室后门边的最后一排。本着那是每一个调皮捣蛋的专属座位,不想却方便了沈骁逃课。每当数学老头在白板上写写画画一些叫人瞌睡的字符时,后座的少年便悄悄从门口撤走。
“这样,你就去班长后面吧,吴俊杰去美术学校集训了,正巧你补上。”话音刚落,所有人都朝着周易身后那个位置看过去,老谢又挥挥手,示意沈骁赶紧落座。
“都看什么看,赶紧背书,别耽误了早读。”
后座的人甫一坐下,惯来叽叽喳喳的程磊和季晨晨都默契地没了声音。感觉到有人在戳自己手臂,周易把注意力从政治书上分一半给一旁的季晨晨,眼神发出警告:你最好是有什么大事。
季晨晨点点横亘在两人桌面中间的草稿纸,让周易看上面的黑字:你不觉得沈骁长得不错吗,尤其还是在我们班。她又拿起笔,对着空气绕了一圈,示意整个班男生的意思。周易笑了两下,把纸收起来,朝后小幅度挥了挥,明明没说话,又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季晨晨看懂了,大概意思是:就在你后面坐着呢,近水里楼台先得月啊。后面的程磊没看懂两人之间的手势,忙拍拍她们座椅,着了急,“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周易本想回过头,提醒程磊,别瞎打听,不想却撞见那人黑漆漆的眼眸里。
身后的少年正百无聊赖地翻出语文课本,颇有第一次阅览的意思,手上还在吊儿郎当地转着笔。只是貌似技术不太好,转不了多久,就“啪嗒”掉在桌面上,发出几声脆响。
青春时期的少年少女们,心思各不相同。有人正情窦初开拉小手,有人脑子里还装着回家吃饭找妈妈。
周易一贯认为这个时期的女孩都要比男孩成熟一些,毕竟,实践出真知,自家楼下每逢吃饭必吵架的男生和刚升初三的小表弟都很好的印证了这个理论。
所以,周易理所应当地把沈骁划分在“在家庭中受伤因此叛逆的心碎少年”那页。不过,这位心碎少年现在看起来根本没有心碎的样子,反而是眼里含笑地开口道
“刚刚老谢说你是班长,我坐在你后面,平时多照顾照顾是不是?”
周易懵懵地点点头,不懂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沈骁不知道从哪掏出一副扑克,继续说“那班长会打牌吗,我们这边三缺一。”似乎怕被误解成找茬儿,又补了句“程磊刚问过了,他不会。”
巧了,周易心想,她还真会。
只是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旁边的程磊火急火燎地截胡
“这你问班长,也是白问,周易平时就爱学习,不喜欢一切娱乐活动,你问她还不如我呢。”
沈骁听见了,像下雨天被主人拦在门外不准出去的小狗,肉眼可见地失落下来,似乎非常遗憾这场牌局不能组成。
“我来我来,带我一个!”隔壁组一个男生听见有人要打牌,急忙忙地跑过来,要和程磊暂时换个座。“我过年的时候,可是赢了一大片,不过你们别害怕,咱不玩带钱的吧?”这话虽是疑问,但男生却是肯定,学生之间怎么会玩带钱的?只是他和沈骁不熟,又听说其家境富硕,有个做生意厉害的爹在省城,万一真有什么不良嗜好,还是提前说清的好。
沈骁点头,心满意足合上语文书,随手丢进包里。周易状似无意地瞥了眼,何止是没装几本书,除了刚扔进的语文课本,可以说是空荡荡。
高中书本试卷都多如山,人人桌上都垒了一沓厚厚的书山。唯有沈骁桌前光洁如白板,于是理所应当的,成了牌桌。
下课铃响起,沈骁跟他几个“牌友”感情骤升,称兄道弟般:玩归玩,咱不出声哈,别吵着人。
高中时,好像都被施加了魔法般,怎么睡都睡不够似的,每节课间,都能趴倒一大片人。
犯困的时候,周易喜欢出去放放风,季晨晨通常会把她这个行为称之为自虐。教室里空调暖气开的足,人又多,难免会有点闷闷的。
课间操跑到一半的时候,周易从队尾偷偷逃了出来。散步般慢悠悠晃到操场老地方,和附近连跑着步都要背单词的同学仿佛不在同一个年级。
掩着树丛蹲下来,她不紧不慢的从裤兜里掏出盒烟,顺带看了眼手表,还有七分钟。周易在心底默默盘算了下跑回教室所需要的时间,她一直没搞明白,那些在厕所抽的人是怎么想的,自己呼进去的气难闻不说,还影响了其他人。
在铃声响起前,周易赶回了教室,甚至还有富余地往嘴里塞了颗薄荷糖。甜腻的口感瞬间在口腔里迸发出,她清醒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