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伙来安城了,说不定会去找你,小心出行。】
收到这条信息时,郁施宁正睡眼惺忪地坐在酒店床铺上。
清晨的阳光钻从窗帘狭窄的缝隙钻进房间,横过抬起的小臂,照得皮肤雪白。
他沉默地盯了会儿气泡里的信息,用力眨了两下眼。似乎是觉得挡视线,又把额前凌乱的碎发薅到耳后。
确认没有看错后,郁施宁慢吞吞打字:【什么原因?】
不需要去询问“那家伙”是谁,能让屏幕对面的好友随时汇报动向的只有一个人。
前男友,薄叶。
好友没有直接回复,转而打了个电话,“他和我说是工作出差。”
有些粗糙沙哑的声音从手机麦克风小孔里冒了出来。
“……”
郁施宁晃晃脑袋,甩出仅存的一丝倦意,又问:“他要来多久?”
嗓音如同夏日的潺潺溪流,清澈而柔软,哪怕没掺什么感情,听起来也像在细声哄人。
对面停顿了好几秒,有些迟疑地回答,“大概……也就一个多星期吧。”
听见这话,郁施宁长长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
“我请年假跟旅游社去爬山了,这周不在市区。”他说。
“就为了躲他?”
“怎么会,纯属巧合,我哪能提前知道他的行程。”
郁施宁扯扯嘴角,“前段时间工作太忙,我确实需要在外面好好放松一下。”
公司最近招了大麻烦,差点破产,整个部门忙到冒烟,连带着底下作为小卡拉米的他也跟着连轴转了几天几夜才有口喘息的时间。
“我懂我懂,你有自己的节奏。”好友敷衍附和,仿佛真相信了他的理由。
“……”
郁施宁眉毛一挑,正要反驳,电话那头却忽然传出女人模糊不清的呢喃声,打断了他吐到嘴边的话语。
“靠,不小心把我老婆吵醒了。”
好友压低嗓音,“咱先聊到这儿哈,要是等下打听到那小子出差具体情况的话,我马上告诉你。”
“嘟——”
通讯结束。
“……”
郁施宁略感无奈地揉搓了两把乱糟糟的头发,翻身下床。
酒店的洗手间配有一次性洗漱用具,他一边弯腰刷牙,一边掀起眼皮打量镜子里的男人。
身材瘦削,肤色苍白,头发长度过了锁骨,散乱地搭在肩头,眼尾青黑,嘴唇也没有多少血色,走在路上任谁一看,恐怕都会觉得这人病入膏肓命不久矣。
“怎么睡了两天还是这副死样子。”郁施宁拍拍脸颊,对镜自言自语道。
……真不知道爬完山之后会不会直接暴毙。
但好不容易有和朋友们一起出去玩的机会,他不想拒绝。
大学毕业后,包括郁施宁和社长在内,只剩下三四个人继续互相约定着抽出时间结伴去全国各地旅游。
社长有个双胞胎弟弟,据说当年没能和哥哥考上同一所大学,于是在另一所大学也组织起了旅游社,成员如今同样只剩下了两三个。
兄弟俩回家一商量,决定让两个残存的旅游社合并,这次便是合并后的初次团建活动。
简单洗漱完毕,郁施宁挽起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松散的小辫,回到卧室拉开厚重的窗帘。
凉爽的风穿过半阖的玻璃窗吹到身上,他舒适地眯起眼,看向窗外。
正是秋天,窗外绵延的群山被湿润的云雾掩去了大半,只能隐约瞧见片片由深变浅的灰绿色块,放眼望去,像某位大师随手抹出的国画,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畅。
想来这次旅途应该也会相当愉快。
“滴滴。”
手机弹出新的消息,是社长在小群里催促他到酒店一楼的餐厅集合。
【收到。】
郁施宁披上运动外套,带着装备出了门。
三分钟后,他站入电梯。
一会儿没看手机,好友竟然又发来了几条新的消息。
【刚他忽然打电话,问我安城有什么特色小吃。】
【老子本来想说我哪知道,我对这地方又不熟。现在越想越不对劲,总觉得那小子开始怀疑咱俩有关系了。】
【都怪你,害我这么心惊胆战。[愤怒.jpg]】
字眼间的怨气浓郁得能穿过屏幕,郁施宁眸子里不禁流出几分笑意,【别紧张,哪有人会怀疑身边的好兄弟是前任派去视奸自己的间谍?】
【你还说?老子埋伏在前线给你兢兢业业当摄像头这么多年,老婆都跟他混成好闺蜜了。】
好友吐槽。
此人大名李子尧,人品不差素质不详,小学就和郁施宁玩到了一起。初高中因为家庭原因去了外省读书,正好错过了郁施宁和薄叶交往的那段时间。
当年听说他俩都报了top3大学的志愿,李子尧也报了那所大学,美滋滋想着再续前缘,顺便认识认识好兄弟的男朋友。
结果最后郁施宁不仅突然改了志愿没去那所学校,还要求他装作完全没有交集的陌生人,想方法接近已经被分手的薄叶,随时随地汇报人家行动轨迹和生活情况。
李子尧原本不想答应这变态似的请求,可诱惑实在太大,最终脑袋一热,向“郁施宁请客一辈子”屈服了。
谁知就这样一晃过去六年。
【你还打算继续多久?】他问。
【反正我是快坚持不下去了。】
“叮。”
电梯内响起清脆的提示音。
银色大门向两侧打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缓步走进来,站在郁施宁身边。
郁施宁没有抬头,余光不自觉瞟了眼那人修长的双腿后,继续专心打字,【和他相处感觉很差吗?】
【不差,但老子藏着这个秘密待在他身边,良心多少有点过不去。】
李子尧意有所指,【说真的,面对照片和面对真人完全是不同的感觉,你整天翻我给你发的那偷窥照片,不如亲自去看两眼。】
这话几乎是在明示他:此刻正是绝佳的机会,快点作出选择。
要么直接找人复合,要么干脆彻底断了念想。
“……”
郁施宁一时语塞。
扣着手机的指头不自觉捏紧,直到电梯又响起清脆的提示音,他才缓慢而艰难的敲动一个个字母。
【我不想见他。】
他专注地注视着屏幕,完全没有注意到身旁男人脚步往这边轻轻挪了几分。
【他应该也不想见我。】
“叮。”
大门再次打开,一对男女前后走进电梯,朝里面的男人打了个欢快的招呼,“这么巧,你也在。”
男人短促地应了声,低沉缓和的嗓音顺着空气,传入某人耳中。
郁施宁倏然抬头。
目光不偏不倚,对上了那双熟悉的眼。
他脑中顿时响起一片嗡鸣。
手机里议论的正主就站在身边,不知看了他多久。
刚作出的选择就这样被命运轻而易举地一脚踢翻。
郁施宁试图避开那令人窒息的视线,可眼珠子却好像被人强迫着黏到对方身上,怎么移都移不开,肆意的打量起久违之人。
薄叶五官轮廓深刻精致,短发显然被好好打理过,每一根发丝都翘得恰到好处。
哪怕套着常规的黑色高领冲锋衣和运动裤,也能从隐约的轮廓得出身材多么优越。
……李子尧说得对,照片和本人是不一样的。
大概是郁施宁眼神过于深刻,那对男女其中一个转头问薄叶,语气微妙,“你们认识?”
“不认识。”薄叶冷淡地移开视线。
郁施宁身形一顿,垂下眼皮。
对,都分手这么多年了,就该把他当陌生人。
这家酒店在推荐榜上还算有名,距离火车站也不远,薄叶说不定只是被恰好安排到这里。
巧合而已。
等下出了电梯,就会各走各路。
“叮。”
电梯抵达一层。
不到六十秒的时间,体感上竟仿佛过了整整几个世纪。
大门打开,酒店大堂在面前缓缓展露。郁施宁心中不断重复念叨着“陌生人”三个字,冲出电梯,把三人甩在了身后。
危机解除,他立刻长长呼出一口气,迈着放松的步子进入了餐厅。
等找到旅游社所在的圆桌时,桌边还剩四个空位。
从郁施宁的视角望去,社长坐在正中,左边是两个女生,全都是认识了好几年的朋友。
“那边的人一个都还没到吗?”郁施宁询问低头吃着煎饺的社长。
他拖开最近的那张椅子懒懒坐下,背包随手挂在椅背上。
“是啊。”
社长含糊不清地说:“没办法,一群卡点狗。”
郁施宁笑笑,正要说话,一道男声忽然从后方传来,语气不爽道:“是你擅自把集合的时间临时往前调了!”
“按照原定的时间,明明还剩了十多分钟。”
“就是就是。”
另一道女声随即附和。
声音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没等郁施宁从回忆里翻出答案,身体已经率先本能地转过了头。
然后猝不及防地,他再次撞上了那双分别不久的眼眸。
“……”
郁施宁眼睁睁地看着薄叶沉默拉开旁边的椅子,坦然坐下,只觉得脑袋似乎被人捶了几拳,晕得他差点连人带凳一起翻过去。
或许有人给我的牙膏里下药了,否则现在怎么会出现幻觉?
他面色青白。
“这位是薄叶。”
恰在此时,社长笑嘻嘻的介绍钻入耳中,像一柄不断敲击神经的锤子,“老郁,你之前不是夸这次出行安排得特别好嘛。”
“全都是咱薄哥一手策划的!”
啊,一·手·策·划。
明明处在气温凉爽的环境里,郁施宁却感到浑身发烫,脑浆似乎也在体内生起的热气里化成了浆糊,混沌无比的思绪里只剩下八个字:
李子尧真的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