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信

    十二月中旬,屋外下了一场大雪。

    木斯镇的冬天算是正式来临了。

    天空被乌云压得阴沉沉的,好似下一刻就要落在人脑袋上似的,窗外风声呜咽,卷得雪粒子四处翻飞,大有一副将茅草棚掀个天翻地覆的架势。

    乌云将白昼抹去,只剩无尽的黑夜。

    这样的场景要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屋外纷纷的大雪将凛冽的严冬拖得瘦长。

    瑞雪兆丰年,听起来很有盼头。不过在木斯镇这句话就行不通了,很多穷人将脖子伸得跟长颈鹿一样,也不一定能看见来年的春天,他们大多活不过这个冬天。

    可能冻死在出去觅食的路上,也可能饿死在自家床上。

    燕南之也讨厌这样的冬天。

    他有些积蓄,一个人身强力壮的,很早的时候就会开始囤积过冬的物资,虽不至饿死冻死,不过他依然很烦,下雪的时候只能缩在屋子里,什么也做不了。

    到处都是暗沉沉的,分不清今夕何夕,饿了吃,困了睡,一壶温酒常常使得他昼夜颠倒。

    如今,房内多了个沈知安,这个寒冬反倒变得正常了起来。

    屋外风雪未停。

    炉子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燕南之在炉子上温了一壶酒。

    沈知安这些时日尤为配合,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这使得燕南之的心情也好了许多,他心情好的时候会小酌几杯。

    自沈知安遇险以来,他已经很久没有喝酒了。

    他饮了一口酒,将两个红薯埋在炭火下,又在炉子旁烘烤了一把花生。花生被烤得焦黄,手一捏,里面的红衣就散开了来。

    燕南之剥了几颗放进嘴里,然后又倒了碗酒饮了一大口。

    过了片刻,许是被沈知安盯得有些不自在了,他才偏头问:“来点?”

    沈知安点头:“好。”

    于是燕南之起身勺了一碗给沈知安温的鸡汤,又递了一把烤花生过去。

    沈知安:“..........”

    “我们碗里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燕南之啧了一声:“想喝酒?行阿,你下来拿。”

    沈知安不答话了,也学他拿了颗花生捏碎了扔进嘴里,因为他的手不大使得上力气,剥花生也慢,慢悠悠的,神情也很是专注。

    远远看过去,低垂沉思的眉眼与当年一致。

    室内寂静,偶有几声花生被捏碎响起的咔嚓声,余下的便是满室酒香。

    燕南之饮了酒,身上暖和了些,他开口:“整日这么枯坐着是否有些无趣?”

    沈知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手将不慎落在床沿上的花生皮扫落在地,才不急不缓的道:“雪花纷飞炉火旺,热茶话酒对家常。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雪花纷飞炉火旺,热茶话酒对家常.....”燕南之低声呢喃,重复了一遍后笑着端起碗又饮了一口。

    沈知安也学他的模样,端起鸡汤饮了一口。

    燕南之瞧见了他的动作,倚在柜子旁傻笑。

    沈知安问:“这么开心?”

    燕南之笑意不减的嗯了一声:“镇上有个书斋,等雪停了后,我去看看,若是没有关门就给你买几本回来打发时间。”

    “这里竟还有书斋麽?”

    “严格来讲,也算不上书斋,老板原本是个写话本的,话本卖不出去,缺银子花了,就开始做上了抄书的活计,后来不知道从哪里倒腾来了些残缺卷章,临摹誊写引来了一堆人,然后慢慢的就成了读书人的聚集地,他们将手中读物互换,久而久之,那里就变成了书斋。”

    燕南之又饮了一口酒,继续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你喜欢的。”

    沈知安道:“不打紧,我什么书都读得。”这话倒不是自夸,沈家是拥有一个藏书阁的。

    几日后,风雪小了些。

    燕南之当真出了门,给沈知安带了几本书回来,除了那几本书,还有一堆木材。

    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他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书是有些杂,不过都是沈知安多年前读过的,唯一没有读过的只有其中一本小话本。

    燕南之说那是书斋老板写的新话本,读完后可以免费去换新书。

    沈知安翻了几页,讲的是小姐书生的故事,用词直白,言语露骨,部分情节更是无理无据,这是沈知安以往都不曾读的书。

    好在故事新颖,又能让人勉强翻下去。

    白日里,沈毅有些精神的时候就会坐在床头闲翻书本,燕南之在炉子旁对着那堆带回来的木材忙活,两人偶尔答话。

    燕南之话不多,对着沈毅他有很多话是说不出来的,不过对沈毅的问题,他是句句有回应,虽然有时候的回答吊儿郎当,扯得有些离谱,不过甚在有趣。

    有时候沈毅会停下手中翻书的动作,干脆倚在床头看燕南之弹墨线。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很显然并不是专业的。

    不过他做这些的时候很专注,那幅神情看起来很迷人,这让他总觉得自己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燕南之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过很粗糙,手指与掌腹处布满老茧,手背也是,有些干裂,看样子不像是世家贵族,这坚定了沈毅的想法,他的身份或许不是某位娇贵的公子哥。

    于是沈毅将他的身份落在了仆从奴隶身上,不过很快他又否认了这样的想法,一个普通的仆从奴隶是不会识字的,或许是某位贵人身边的近侍......

    沈知安想得入迷,看得专注,以至于燕南之抬头的时候正正迎上了他的视线。

    燕南之问:“身体疼?”

    沈知安回了神,他摇摇头:“不疼。”

    “那是想要如厕?”

    “不想。”

    “那你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怎么才能不动声色的赖掉那两千两的帐.......”

    "..........."

    "是两千零二两。"

    “这么大一笔银子了,零头也不给抹么。”

    “...........”

    “可以,利息少二钱。”

    闻言,沈知安像捡了天大的便宜一样,笑道:“那实在是太好不过了......”沈毅:“不过你待我这般好,我都不大好意思赖掉那笔银子了。”

    “是么,我不介意你多给我二钱利息。”

    “我也想,可惜我身无分文,不如你问问让你救我那人,我给你打个欠条,说不定他看了就会帮还了。”

    “.....”

    燕南之心道:合着转了一圈,自己欠了自己两千两.....

    不夜城的信便是这时候来的。

    彼时,他给沈毅做了一张轮椅,不过只完成了一半,还剩下轮子未装上。

    提笔的是徐知恩,前半段全是庆祝他跳回火坑的废话,正经事只有寥寥数语,提醒他冬至日的斗兽比赛。

    这是一场交易,燕南之忘不了。

    风雪未停,寒意加剧。

    燕南之连熬了两日,终于在出发之前,将那两个轮子装上了。

    原木色的轮椅,造型简单,却是被打磨得极为光滑,燕南之坐上去试了试,又自己手推着走了一段距离,确定并无不妥后,又在轮椅手柄处稍做改造,里面塞了一把小匕首。

    沈毅看着这把轮椅,心中有几分触动。

    燕南之将他抱上轮椅:“试试,看看是否还需要再改改。”

    “你还会做这个?”沈毅依言动手推了推,到不曾想这轮椅瞧着笨重,倒是省力。

    燕南之又按了按手柄处的小按钮,只见手柄松动,一把短刀出鞘。燕南之解释:“危机时,可用这把匕首自保。”

    “你想得倒是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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