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大概早就知道冯缘喜欢同性朋友,在和他们接触期间,深藏不露地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当陆行舟打电话给冯缘时,有心利用她的名字引起陆行舟的注意,激化冯缘和行舟的矛盾。
这样一来,她和冯缘之间的谎言便不攻自破。
想想也对,这种拙劣的把戏怎么可能隐瞒得了常年混迹商场的男人。
不知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竟和她周旋这么久,看他表面儒雅随和的模样,谁会知晓心思如此深沉不可测。
李清荷不擅长与人周旋绕弯子,既然他已经全部知晓,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镇定下来,平和说:“不好意思,是我骗了您,给您道歉。”
见她毫不犹豫地坦诚,林津廷蓦然败下阵来,过了良久,他说:“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李清荷低眼,看着荷叶粉蒸肉。
空气骤然凝固,被人识破欺骗的尴尬感袭来,她感觉自己就像盘子里干枯的荷叶,干巴巴地坐在这,实在不知接下来和林津廷聊什么。
她拎包站起来,淡淡地说:“林先生我晚上有演出,就不陪您闲聊了。这次真的很感谢您,帮助冯缘的工作室度过危机。”
刚向前走几步,倏然,林津廷站起来走到门口,直接堵住她的去路,他说:“不客气,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证明了我的能力,希望李小姐也能谨遵承诺。”
话里夹杂着威胁的意味,用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我按你的要求把事做完了,你也应该履行承诺了吧。
他顿一秒,问:“你没忘吧?”
清荷往后退一步,抬头看他,直白说:“当然没忘。”
只是她不想提。
她最擅长逃避,总以为会躲过去。
面对母亲的死是如此,面对网络上的流言蜚语是如此,如今面对林津廷也是如此。
现下,他既然主动提出来,她便不得不承认和面对。
她把包放椅子上,说出心中疑问:“我相信您的能力,你帮助冯缘是因为我,那你帮助我是因为什么?”
疑心重是她一大缺点,她很难相信别人,但这又何尝不是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对她来说,缺点亦是武器。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
林津廷笑起来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心,但一开口,温和的话全是陷阱。
她回避他设下的陷阱,“林先生的心思我猜不透,如果我知道了,就不会问你。”
见逗不到她,林津廷迟疑片刻,坦言道:“原因很简单,我母亲喜欢你,算是你一个舞蹈迷,她让我试试帮你一把,你要是能重新回归舞台,她也就能继续看到你的演出。说到这里你应该能猜到,我能和你认识也是她在背后运作。”
“我只想她开心,就这么简单。”
“真的?”她问。
他母亲喜欢她跳舞这事,曾听姑姑提到过,当时她觉得只是大人之间的客套话,顺嘴夸夸朋友家的孩子而已,便没当回事。如今从林津廷口中说出来,更分不清话语的真切性。
“难不成我会骗你?”他双手抱胸,敛睫俯视她,“你以为我会像你骗我那样欺骗你?”
她确实是怎么想的。
但没把这话当面说出来,她说:“我只是觉得,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我,你是商人,是利益交换的操控者,我不知您是什么样的人,至少我认为大多数商人都是如此。”
他没想到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把利益交换想的如此通透,不由得顺着她的话说:“你说得没错,大多数商人都要求利益的等价交换,甚至会将自身利益最大化,不瞒你说,我也是。”
室内白炽灯光映射在李清荷黑色瞳眸上,在他说完这句话时闪烁一瞬。
转而,他嘴角牵起笑,向前跨一步,清荷背后是屏风,完全没有后退躲避的余地,她迎面仰头,却听见他说:“但是,我们之间不一样,我不是以商人的身份和你谈商业交易。”
“那是什么?”她梗着脖子。
“情感交易。”
他这张儒雅的脸很有迷惑性,像引诱人卸下警惕的陷阱,在没开口前一度令人误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好话。
李清荷感受到欺骗,不满蹙眉。
刚才说是为了他母亲,现在她卸下防备就变成“情感交易”了。
隔着镜片,迅即捕捉到她的不满,他微微笑,决意不再逗她。再继续下去,倔强的小姑娘真的要跟他翻脸,他说:“我帮你回到舞台,你能重新在万众瞩目下享受舞蹈,获得更愉悦的舞蹈体验,而你在舞台上的演出,会给我母亲带来情感价值,我母亲高兴了我也会开心。
对于他说话只说一半,解释在后半句的方式,清荷眼神里染上薄怒,没忍住扯动嘴角。
她没好气,“哦。”
蓦然,包厢门发出啪嗒一声,冯缘拿着手机走进来,拿包的动作急里忙慌的,完全没注意面对面站在屏风前的两人在做什么,他心不在焉说:“那什么,我有事得先回去了。”
李清荷撇过身拿起包,肩带搭在肩膀,“我和你一块。”
“我要去找陆行舟,你自己回去吧。”冯缘迅速背上包,急匆匆走到门口,转而回头对林津廷说:“要不林先生帮忙送清荷回去,这次确实事发突然,给您添麻烦了。”
“没问题。”林津廷双手抄兜,“我正有此意。”
*
就这样,冯缘在爱情和友情面前,完全抛弃了他们之间三年的友情,转而奔向只认识几天的陆行舟。
清荷上车,和林津廷并排坐在后座上。
林津廷不忘挖苦:“看来你‘男朋友’不靠谱啊,就这样丢下你了,还亲自把你推给另一个男人。”
在开车的郭晓瞄一眼后视镜,林总如沐春风的模样他见多了,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嘴欠挑逗一个女生。
他都担心老板会不会被人揍。
李清荷不留情反击:“您不是‘正有此意’吗,怎么变成是我‘男朋友’推给您了?”
说完,她清透眼眸一转,看向车窗。
林津廷吃了瘪,但对她的反击丝毫不在乎,完全以一个长辈包容的态度,眼含笑意道,“那还不是你欺骗我在先,左一个男朋友右一个男朋友的。”
“咦?”她转头疑惑一声,一脸无辜地说:“不对啊,林先生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您说的是‘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她凑近他:“我没说错吧,林先生。”
“伶牙俐齿。”
“彼此彼此。”她回正坐姿。
前方红灯,郭晓听得入神,忽然猛地刹车,李清荷一不留神撞到前面的座椅上,莹白的额头撞出一圈红印。
她捂着头,痛得嘶一声。
林津廷急忙从靠背上弹起,双手握住她肩膀,强制将人摆正面向他,拿掉她捂在额头的手,仔细查看伤口,声音轻柔如春天微风,“有些红了,没破皮。”
他俩的腿几乎是紧挨着,清荷白皙的小腿贴在他黑色西服裤上,视觉反差尤为强烈。
从小到大,和异性有过肢体接触的时刻很少。
李观山很少回家,她和父亲的相处时间少之又少,遑论会产生什么肢体接触。
和冯缘经常打打闹闹,但冯缘是朋友,那种自然接触的感觉不一样。
倒是读书时,经常和男搭档跳舞,接触她身体的那一刻有一瞬间的尴尬,但那是舞蹈任务,是一份工作,她不会把工作和生活混淆。
这次不一样,她的脸刷的变红,像熟透的红樱桃,心跳也跟着咚咚咚地撞向胸口,她吓得捂住胸口,生怕猛烈的心跳声被他发现。
她抬头看林津廷,他关切的目光毫无保留地映入她眼底,“还疼吗?”
仿佛身处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倏然听到他的声音,整个房间都回荡着他温柔的回声。
她怔怔摇头。
“对不起,李小姐没事吧,是我大意了。”郭晓弹出脑袋道歉。
林津廷松开她肩膀,伸出手用力弹了下郭晓的额头,呵斥道:“你怎么回事,今天开车这么不小心,没生病吧?”
他在教训下属的时候也是笑着的,看起来温温柔柔的,但语气透露着不容置喙的威慑力。
清荷注视他柔和的侧脸,在他回头时她立即挪开视线。
“那还不是因为……”郭晓准备解释,却被林津廷打断。
“行了啊,绿灯了,好好开车。”
郭晓严实地闭上嘴巴。
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林总竟然对李小姐说“这点欺骗,对我来说不算什么”,那些天林总得知人家有男朋友后是什么反应,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
一向把笑容挂在脸上的林总,连续一两个星期阴沉着脸,同事们在会议上大气都不敢出,都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让林总不满意。
郭晓快速瞥一眼后视镜的两人,嘴巴抿起上扬的弧线,这下好了,有李小姐在,刚才林总都没有大声骂他。
少倾,李清荷打开手机相机,红印子已经变浅,她皮肤白,很容易留下红印,有消退迹象说明没什么事,她放心关掉手机。
“回去后若是还没消,就冰敷一下。”林津廷看着她说。
“嗯。”
很快就到小区,李清荷本想直接在门口下车,但林津廷说外面太阳晒人,执意让郭晓开进小区。
没办法,在路过保安亭时,她报出楼栋单元号和门牌号。
车子驶入地下停车场,停在她所在楼栋号入口,下车关上车门时,林津廷喊住她。
他下车绕过车身走到她面前,说:“还想回舞院吗?你还欠我一个答案。”
清荷仰头,青丝般的头发垂在笔直的脊背上,面对他的追问,她试探问一句:“不瞒您说,我暂时还没有勇气去面对流言蜚语,我需要一些时间,不久,不知您能不能等。”
“这次没骗我?”他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浑身散发的温柔充盈偌大的停车场。
说完,他伸出食指拨开她粘在额头上的发丝。
紧接着不容李清荷反应的空隙,他忽而开腔:“清荷,我最讨厌欺骗。不过如果是你就没关系,想骗我时直接告诉我,你骗你的,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原因。”
停车场有一丝凉意,而被他触碰到的额头那块肌肤却隐隐发烫。
他嘴角牵着笑,不知是戏谑还是认真。
李清荷恍惚间回神,她认真看着林津廷镜片中自己的倒影。
她看到自己的眼睫颤了颤,“这次是真话,没骗你。”
他没有一刻迟疑,眉眼像夏日清晨的日出,笑着说:“好,我可以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