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的顾望并没有在屋子里看到顾汀兰,看看身下吱嘎吱嘎作响的木床,他突然想起这东西是去年爆发瘟疫之前,阿娘和自己去街市买来的,材料并不好,也不知道这东西可以继续撑多久。
但阿娘一定会为自己弄好的,阿娘现在应该没生气了吧?
一想到阿娘昨天对于自己在街上乱跑,很生气的样子,他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叠了叠那张脚上有些发霉的被子,光着一双脚丫子就跑了出去。
出来的他第一眼并没有看见阿娘,倒是眼前的梨树很显眼,就这么直楞楞得在自己眼眶中落下,树很好看,当初和阿娘选这块地,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颗独立着的梨树,他只记得当时阿娘决定在此处安家时,就说了一句这梨树好看。
想完这些,一朵白色花儿从自己身前滑落,抬手接住这花朵,仔细端详一番,顾望喃喃自语道:“阿娘说得没错,这梨花当真好看极了。”
盯着满树的花,他看见在茂密交错的树叶中还有些果实,那是梨,阿娘曾经给自己吃过很多次,梨很甘甜,口感也很好,那时阿娘也总是给自己带来。
是啊,阿娘,阿娘在哪?
顾望没再继续看着这颗梨树,脚踩着泥土,跑到自己家旁边那片小菜地里,里头有一个瘦弱的身躯身着轻薄的单衣,正做着农活。
“阿娘?”小顾望看着那人,没敢上前,只是轻轻唤了一声,在他清澈的眼眸里,地里的人身影愣了愣,但一瞬之后又继续手中的工作。
顾汀兰没回答顾望的呼唤,她机械般把自己布满了青紫色纹路的手臂上挂着的篮子轻放在了地上,袖子扯了扯,从地里出来去了屋子中,与顾望隔了数米距离,没看他一眼。
顾望垂下满怀期待的脑袋,咬咬唇,眼角泌出几滴泪珠,再抬起头,抹去那些将落未落的泪水,他看着阿娘越来越远的背影,哽咽道:“阿娘,小望错了,小望以后不乱跑了。”
不知道顾汀兰有没有听到,他总觉得阿娘是没有听到的,因为顾汀兰的身影没有停顿,径直走了。
……
之后的几天,顾汀兰都没和小顾望讲过话,她总是一早起来给顾望做好早膳,便出了家门,直到午时才会回来做午膳,而顾望见到娘亲的次数更少,他在午时看见顾汀兰为自己做了午膳,晚上也不知顾汀兰什么时候会回来,她总是在桌子旁睡着,而顾望总觉得心里空荡荡。
在顾汀兰眼里这是为了保护他,但在顾望眼里就是另一件事情了。
独自在家的小顾望时而发着呆,时而看着空荡荡的桌子,时而望向门口的梨花。
今天下了一场雨,这前不久重新请人帮忙建的更坚固一些的小木屋也有些潮湿,他等了好久,数数日子,也快到元宵了,他想着,阿娘这几天都不理自己,阿娘对他那么好,肯定不是因为他那一次乱跑不听话。那门口梨树上的鸟雀叽叽喳喳叫着。
他正想着,窗外刮来一阵风,梨树上的花儿被刮落,落在地上又被吹了去。
看着天色越来越沉,枝头上的鸟雀也早被惊飞。
“阿娘怎么还不回来。”他没再继续等着,眼看着门口的场景变得朦胧了,他也没法出去。
一场大雨便这么来了,或许是太突然,或许是他发呆而没有注意到这场大雨来前的预兆,那门口被顾汀兰晾着的衣服都被淋了个透。
这场雨下了好久,顾望也在屋子里兜兜转转了好久。
雨声消退,风声渐停。
等到他听不到雨声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他揉揉干涩的眼睛,肚子咕噜噜叫了叫,在屋子一个柜子中翻出了一些还算能吃的菜叶子,由于阿娘一直对顾望很好,连煮菜都不用他做,他也不会煮这菜叶子,跑到了之前阿娘经常带自己去的小河边上洗了洗,就尝试着嚼了嚼。
“一点也不好吃。”他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吐了出来,望着自己家里除了一些家具之外的空荡,他放下手里的几片菜叶子,关上了木门后,去了外头。
……
当顾望找到母亲时,是在曾经两人一同去的那街市的路上,那时顾汀兰身上已经布满了纹路,一张如同被精雕玉琢的脸也是如此。
“娘!”他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顾汀兰,没管她身上的那些狰狞的纹路,背起了她就像带回家里去,踩在湿泥土里的一双稚嫩的脚,一步,一步。
“娘。”他背着比自己身形大一些的顾汀兰,又喊了她一次,但那位拥有绝代美貌的母亲好像还在生他的气一样,没理他。
“娘...”顾望手托着顾汀兰的身躯,生怕她从自己背上会摔下去一样。
等到了家,顾望轻轻把顾汀兰纹丝不动的身躯放在木床上,拿那条被子盖住,抬手摸过她苍白而又布满纹路的脸,他感觉到她已经没了温度,手在她鼻下探探,已经没气了。
……
那天他扒开了梨树下的土,把顾汀兰的尸骸放了进去,又从树上取了一些花,放在顾汀兰身侧,低着头看着母亲的遗骸,许久之后,他才为母亲盖上一层泥沙。
月亮已经完全露出来了,照在顾望的身影上,映出一个落寞的影子。
他抬起右手,张开了手心,里头有一些铜钱,那是他在顾汀兰腰间盘着的袋中找到的。
今天和往常一样,阿娘没回来,但他今天没有再哭唧唧的,和往常一样,他一个人回到了屋子里,擦擦满脚的泥土,爬进了那张冰冷的被窝里,闭上双眼,和往常一样,他困了,累了,总以为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但在他合上眼的同时,一片湿润从眼角不经意落下,落在自己的袖子上开出了一朵绚丽灿烂的泪花。
他在梦里想着,阿娘不会回来了,也不会原谅自己了。
……
顾汀兰死后,他一个人拿着铜钱去了那个让阿娘死于瘟疫的街市,那街市的人少了一些,但他们还是像往常那样,卖东西的卖东西,逛街市的逛街市。
他看到一个铺子前放了一枚被一个透明屏障保护着的丹药,一旁有个人和另一个人说:“这枚丹药听说是一位仙人炼制的,而且那位仙人还是玄鸟宗的长老,效果可强着呢。”
另一个人听后,道:“是吧?这丹药色泽光鲜,还渗透着一股浓浓的灵气,你要是拿来修炼了,怎么说修为也能提升好几级啊!”
顾望听完两人一段对话,望了望那枚丹药,什么也没说,转过身就离开了铺子。
他经过了一个卖菜的老人身边,老人一直叫囔着卖菜,但周围人都没理她一瞬,唯独顾望停下来了。
他给了老人几枚铜钱,换走了一小部分的菜,虽然也不知道对他来讲有什么用他离开老人视线时,老人说了一句谢。
看了这小镇子一圈,也没再看到什么东西能让他停下来了,他叹了口气,转身想离开,但他耳朵里进了几个字眼。
“纹路....”“舞蝶...”
他朝声音看去,只有两个小孩子在说笑,这时,他才想起,去年那场瘟疫的名字叫“舞蝶寻芬”
这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却也是一个很致命的瘟疫。
这“舞蝶寻芬”原先是因为一种叫舞蝶的生物而传染开的,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危及性命的状况,被舞蝶触碰过的人往往只会皮肤泛红,后期会因为舞蝶的花粉作用导致自己欲望的增大,不过最多一个月便好了。
可一年前,他听旁人说,那盼夜城城主抓来一群舞蝶,觉得这艳红的蝴蝶很美丽,天天都把弄,往它们身上还注入了更多灵气,但由于盼夜城城主一身劣气,后来导致它们的失控,成了瘟疫的源头,但那城主却把舞蝶全放了出去,这才让整个盼夜城陷入一片苦海。
“哎。”顾望叹了口气,一对好看的睫毛垂下,他捏着手中剩下的一些铜钱,来到那颗梨树下,自言自语着。
“阿娘,我方才才想起你得的那病叫什么,你放心,我会为你把那盼夜城城主杀了的。”
不,阿娘那么善良那么好看的人,不会容忍自己为了她而杀人的
“阿娘,我会替你报仇的。”
……
两天后,他又去了那街上,街上人人家门口有了些许点缀,上方还被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
果然,元宵来了,那么昨日便是自己的生辰。
他想到:阿娘说,元宵前夕是自己被阿娘捡来的日子,那日便被定为了自己的生辰,阿娘还说,当时捡到自己时,自己才出生没几天,还太小了。
他取出最后两枚铜钱,换来了一盏灯笼,回到家后挂在了梨树枝头上。
今年这奇怪,阿娘突然离开,生辰自己不记日子,元宵自己一个人过。
他在树下坐下,和自己身旁那一块凸起的土堆讲了很多,但讲着讲着,又下起了雨。
“怎么又下雨了?”他无可奈何地把灯笼先收进了屋子里,最后又看了一眼那颗梨树和梨树下的小土堆。
雨水沥沥,伴随耳中听见的叶子被吹落的声音。
他把灯笼放在桌上,站在门口看着这场来者不善的春雨。
雨后风停,土地满是湿润的气息,他又把灯笼挂了回去,但他发觉自己黏糊糊的脚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
低头一看,是一直青色的小麻雀,小麻雀翅膀扑腾着,叽叽喳喳叫,但羽翼被雨水打湿,而且还渗着血,沾了脏兮兮的泥土,把它羽翼上的青翠色还有一些黛蓝色都挡住了。
“哎,小麻雀,你怎么这么倒霉,跟我一样。”
顾望弯腰轻轻捏起这只嗷嗷叫的小东西,放在手心,那麻雀叽叽喳喳叫的更大声了,翅膀一蹬还想飞出去,但还是摔在了他温热的手心中。
“小家伙,别乱跑了。” 顾望还是决定回屋子里先给小麻雀包扎一下伤口,那伤口的泥土被他洗去,他从自己衣服上撕了一条布,擦去小麻雀身上的水和血,这时,他才发现,这小麻雀哪里只是受了伤,分明是翅膀都折了。
他又在袖子上扯下一块布,给小麻雀包扎,盯着小麻雀满是惊恐的眼睛,笑道:“小麻雀,你别怕我啊,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你自己也清楚,现在只有我帮你,这样吧,你在我这待一段时间,我给你吃的,等你伤好了你再走吧。”
小麻雀听后愣了愣,有灵性一般地点了点头,顾望看到了这一幕已经呆住了:“你听得懂?莫非你是妖?”
关于妖,阿娘是和自己讲过的,所谓妖,就是兽形但可以化成人的一种奇怪生物,但是妖其实大多是以吸食人类精气或者肉身为修行之本的,只有少数的妖属于千百年来的古老种族,靠汲取灵气修行,就可以有人形。
那么这只小东西是前者吗?
对上小麻雀的一双深褐色眸子,他思索片刻,才说:“你这么小一个玩意,这么吞噬我肉身?靠喙来琢我吗?”
小麻雀叽叽喳喳抗议了半天,他才哈哈大笑,抚摸小麻雀的小脑袋,道:“逗你玩呢,小东西。”
他根本不信什么妖魔鬼怪,这世界上他只信两个,
好人,恶人
无论妖,魔,鬼,怪,还是什么仙,神,都只有善恶之分。
这是他把玩手里的小麻雀时,自己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