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濯轻轻卷着盆栽的绿叶，手指抚过茎叶脉络，陷入沉思。
她面前悬浮着两块屏幕，其中一份是德墨忒尔的工作报告，另一份则是林婧玟失踪前看了一半的会议纪要。
“自《基因树最新管理办法》（下称《管理办法》）出台以来，Z区民众群情激奋，做出许多不理智行为。
公元5077年4月25日15:20，本员按例行部署于street06执行《管理办法》专项稽查任务期间，遭遇以公民曾某为首的5名人员蓄意阻挠公务。涉事人员情绪激动，持续发表不当言论，并升级为肢体冲突，严重危害执勤安全。
针对曾某、王某提出的质疑，本员严格依据《管理办法》第4章第12条进行政策解读。涉事人员拒绝接受解释，持续散布不实信息，引发群众围观。
曾先生甚至试图抢夺配枪，威胁稽查人员必须撤销管理办法。
根据《稽查人员武力使用条例》第7.3款规定，在生命受到直接威胁且口头警告无效情况下，本员依法使用致命武力控制局面……”
一篇完美润色的工作报告。
林濯面无表情，抽回卷着绿叶的手，转头去看另一块屏幕上的会议纪要。
这份会议纪要简要记录了会议时间、参会人员，当林濯想点开去看会议内容时却显示权限不足。
她皱眉，盯着血红的“权限不足”四个字，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林婧玟已经是拥有一整个部门的稽查队队长了，为什么仍然显示权限不足？
如果真的没有权限，她又为什么看了一半？
到底是权限不足还是临时的权限下降？
这份会议纪要的名字如此直白，简直就像刻意引诱林濯去看一样。
是她身份暴露了吗？可无论是boss还是丙娜，抑或是阿波罗、德墨忒尔，他们的反应都没有什么异常……
林濯在思索时，德墨忒尔工作报告的附件终于上传完毕。
附件上传了一段视频，时间正是5077年4月25日当天，street06上发生的冲突事件。
林濯只好先收起会记纪要，点开视频，就见数据从屏幕中“流出”，像银河一般铺展在她面前，最终又重新组成一个个人，正是德墨忒尔带领的稽查小队与当事人。
林濯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宛如身临其境一般的视频方式，她还没来得及感叹，眼前的几人已经动了起来，将冲突事件还原。
……
“大人！求求你了，行行好吧，告诉我们为什么突然要严格封锁基因树吧！”为首的曾某蓬头垢面胡子拉碴，似乎是几天没合眼，让他看起来格外颓唐。
德墨忒尔突然被五人拦住，脸色很臭，他不耐烦道：“这都是上面的要求！”
曾某急得都要落泪，他声音哽咽：“基因树、基因树是我们这群自然人的命啊！你们这样突然停发基因液，要我们怎么办？”
王某在他身后，神情愤怒，他喊道：“你们就是要害我们的命！”
其余三人附和道：“没错！这就是要害命！”
德墨忒尔冷哼一声，手已经摸上了配枪，但还是忍着多解释了一句：“只是近期严格封锁罢了，过了这段时间自然会解开！你们有这时间在我这闹，还不如去多囤几瓶基因液——”
说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开一个戏谑的笑容：“你们多喝点基因液，把废液丢到A区去，说不定还能多救几个A区人……”
“你们这群自然人嘴上不是最爱关心A区的死活吗？怎么？这时候多囤几瓶基因液就不愿意了？”
曾某瞪大眼睛，瞳孔猩红：“大人！如今一瓶基因液已经被炒到了五十万币一瓶！”
“你们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加重我们这群普通公民的负担！！！”
王某咬牙，他阴测测补充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为了赚钱操控市场，才出台的管理办法！！”
德墨忒尔怒极，他彻底失去了理智，拔出配枪——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人物重新化作数据河流，被“吸入”附件中。
林濯深吸一口气，她揉了揉太阳穴，一时有些失语。
她缓缓吐出心中郁气，勉强按耐下对德墨忒尔的厌恶，点开《基因树最新管理办法》。
管理会最大的职责就是维护基因树稳定，管理民众。而最新的管理办法中则以“基因树已经休眠”为理由，强硬地将所有通往基因树的渠道封锁。
虽然办法中表示这只是暂时的，但依然有许多“自然人”对此发出抗议。
此前管理会从未对抗议做出回应，直到德墨忒尔一时激愤杀死几个自然人，事态从此一发不可收拾，越来越严重的舆情逼迫管理会低头，逼迫林濯低头。
一上来就要接手烂摊子的林濯：“……”
不知道林婧玟是怎么看待自己这个副手的，反正林濯现在想杀了他的心都有了。
思索片刻，林濯唤出中控系统“赫拉”：“赫拉，请阿波罗和精卫到我办公室来。”
穹顶上，银色的丝线闪烁，犹如光华流转。甜美的嗓音响起：“好的，已为您传唤阿波罗与精卫。”
这个声音与当初通过茧形仪器时听到的一模一样。林濯此前花了半小时恶补管理会的相关知识，此刻已信心十足，确信自己的伪装不会露出破绽。
林濯在等候两人时，换了一身稽查行装。
她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暗银色女式军装，高领处嵌着稽查队的专属频道链接，随着呼吸微微泛出幽蓝的流光。
林濯扣上最后一粒纽扣，修身的军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身姿。黑色的皮质武装带斜挎胸前，与暗银色的面料形成强烈对比，她面无表情，眼神凌厉，犹如女武神。
阿波罗与精卫敲门进来，林濯立马换上温和的假面，敬职敬业扮演林婧玟。
她第一次见到“精卫”，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这个水母头的女孩。资料显示她今年只有十九岁，确实十分年轻。
“你们俩准备一下，待会随我出勤稽查。”林濯默默收回视线，笑着吩咐道。
精卫瞪大了眼睛，惊讶道：“我也要去吗？”
阿波罗瞪了她一眼：“没大没小，林队说话你听着就好。”
林濯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你一直负责各部门的信息传达，正好我有些信息要和你同步，你就随我们一起出勤吧。”
“夏娃已经将出勤的稽查行装送到你的工位，记得换好后来找我加入稽查频道。”
“阿波罗，你先留下。”林濯示意精卫先回去，对留下来的阿波罗继续道：“把曾某王某的信息发到我的智脑上，尽快。”
“重点查一下他们近期与谁有接触。”
阿波罗愕然：“您是说，他们背后有人？”
林濯不打算解释，只温和地注视着阿波罗。
阿波罗低头，也识趣得不再问。他转而提起精卫：“您为什么要用一个从未出过外勤的人？”
林濯：“……”
是她看起来没有林婧玟那样威仪吗，为什么这个阿波罗一而再质疑她的决定。
但林濯很快意识到这是个扶持自己人手的机会，于是她斟酌片刻，意味深长道：“德墨忒尔有些放肆了。”
……
三人来到street06警戒线前，温和的阳光洒在街道上，清洁机器人日夜不休地工作，撇开划定的警戒线，任谁也看不出这里曾发生一起凶杀案。
林濯环顾四周，转头对阿波罗和精卫道：“这次的稽查任务主要是勘探事故现场，尽快出示报告，要让民众满意，务必减轻舆情危机。”
“有事频道联系。”
说着，她先行离开，依照阿波罗提供的信息，找到曾某王某生前碰头的地点。
在street06街道的尽头，一盏耀眼的霓虹灯闪烁，灯牌上勾勒着“富光唱片店”几个字。
白日里，唱片店生意萧条，老板为了节约没有开灯，屋内一片昏暗。
林濯不紧不慢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S001巨大的海报，在最显眼的数据格内，摆放着他过往的唱片。
林濯敲醒在吧台趴着睡觉的老板，自顾自地打开灯。
唱片店老板睡眼惺忪，刚睡醒，眼神还有些迷茫，直到他看清林濯笔挺的军装，才吓了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您……”他小心翼翼陪笑道。
林濯还在看店里各种各样的唱片，过了一会才对老板笑了笑，亲切地问道：“您这哪种唱片卖得最好？”
或许是林濯看起来不像是找事的，老板放松了下来，他介绍道：“卖得最好的肯定是S001的唱片了呀，他长得好看，声音好听，歌唱得也不错，很火的。”
“除此之外，比较火的应该就是程岸的《归家》了。说来也怪，大家只爱听他这一首，别的反而没那么火呢。”
林濯笑了笑，突然道：“那您知道前段时间出事的曾某爱听哪个唱片吗？”
老板脸色一僵，脸部肌肉微微抖动，似乎是没想到林濯话题转移这么快，这么直接。
“这……”
“曾某没有工作，靠管理会微薄的救助金生活。他连吃都吃不饱，怎么有闲情雅致来唱片店买唱片？”
林濯仍然温和地笑着，老板却已经满头大汗，语无伦次了。
林濯指了指S001巨大的海报，近距离观看时，那种模糊了性别的美格外有冲击力。她轻轻敲了敲吧台，低声道：
“你这里，究竟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