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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even stars

    我记不清是谁说过,每个人爱抽的那包烟,都会有它背后的情结,属于我的那包情结,出现在十年前的东京。

    十年前我从香港来到东京留学,因为语言不通,吃了不少亏,那时候年纪小,带着一股我现在无法共情的莽撞,我和那个人大打出手,事后惊动了校方,那个日本人叫嚣着要他们开除我。

    我仍记得当时的自己,头发散乱,衬衫和外套全都被撕扯的皱巴,鼻梁还被抓了一道血痕子,狼狈不堪。

    在现场的日本同学没有一个人为我说话,他们一致指认是我无缘无故动手打人,我用着蹩脚的日语为自己辩解,众口铄金,校长和主任准备通知我的家长把我领回家去。

    我倔强的不肯流泪,心里恨透了他们。就在这个时候,一个男生挤进办公室,他说的话我听的半懂,大概是那个日本人先对我出言不逊,是可恶的种族歧视者,原本混迹在一堆日本人里沉默的留学生也因为他的举动纷纷站出来为我说话。

    原先挑衅我的那个人急了,大喊大叫对那个男生骂着去死,因为这个插曲,校方不得不重新去调监控处理这件事,我也被老师从办公室里放出来回去上课等通知。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我偏头看向那个男孩,他站在一群人里,腰背挺得很直,几乎是一眼看到的程度,不仅是身高,他的五官很有特点,眉眼不似东亚人的柔和平缓,带着化不开的阴郁,下巴坠的那颗痣怪异的好看。

    我总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直到路过学校名人榜的时候,我才看见那张熟悉的脸印在第一页。

    原来是优秀学生代表,他叫什么?我仔细的念着名字,西…村…力?他叫西村力。

    他居然是纯血日本人?我一开始以为他长成那样是混血,而且还会顶着那么大的压力来给我一个中国留学生作证,百思不得其解。

    但总归,他帮了我大忙,我打算去找西村力,当面谢谢他。

    我们课表不一样,在他放学之前我早早在他教室旁边的楼道等着。

    下课铃声响起,我偏头朝教室看,直到那抹高挑的身影出现,我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打扰一下,同学。”

    他停住脚步,上下打量我,“有什么事吗?”

    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天在办公室,谢谢你帮我说话,没来得及当面跟你道谢,这是谢礼。”

    他盯着我手里的东西没有接过,“山田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他本来就该受到惩罚,所以我不是在帮你,至于谢礼。”他把盒子推回我怀里,“也没必要,学校不会对这样的事置之不理,如果你受到欺负,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微微弯了下腰,摆摆手走掉了。

    我一直觉得青叶的走廊很漂亮,阳光透过窗打在地面上,树影摇曳,像开了一扇奇异的窗。而此刻的西村力走在光里,走在树影里,他的背影定格在青叶的走廊,往后十年的每一个日夜,我都会反复的想起。

    人是不是都会爱上曾经被救赎的那刻?我不知道,只是觉得他身上的西柚味好闻,叫我再不能忘。

    我和西村力的又一次交集,是在学校后花园的一个隐秘角落。

    日本是不允许未成年抽烟的,包括买烟,被发现会被学校退学,一开始我不知道,所以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偷偷抽,这里没有人会来,还有一个破旧的秋千,藤蔓缠绕在绳索上,我每次都坐在上面听mp3。

    这次我来的时候后花园的小门打开了,意识到里面有人,我在上衣口袋里紧握住烟盒,悄悄探头朝里面看,却看到了一个很意外的人。

    是西村力,他坐在秋千上,背对着我,手里捏着快燃尽的烟头,一下下的吞吐着。

    好学生也抽烟?我迈步走到他身旁,伸手把烟从他手中拿走放进嘴里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总觉得被他放进嘴里的那部分格外的甜,他吸烟之前吃糖了吗?奇怪的癖好。

    他似乎是愣住了,没想到会有人来,也没想到我会做这样的举动,在烟雾的遮挡下我看不真切他的表情,只觉得他的眼睛好看的没边。

    我哑着声音问他“好学生也会抽烟啊?”

    他听后笑了,那颗痣在我眼里愈发清晰,西村力把我手里的烟拿掉扔在地上,还用鞋子踩了几下,然后转头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没说过我是好学生。”

    “名人榜第一哎,你还真是跟那群书呆子不一样。”我日语不好,说的这段话错音很多,但是他听懂了,说“刻板印象。”

    我坐到他身边,一边用脚轻轻晃着秋千,一边抽出烟盒递给他,“要么?”

    白色包装,烟盒上印着黑色板正的seven stars,他看了眼然后从里面抽出一根放进嘴里,我很有眼色的按下打火机送到他嘴边。

    西村力抬手握住我的手,就着这个姿势点燃那根烟草,我不知道炙热的是他的掌心还是火苗,只觉得那只手格外僵硬。

    随后我又把mp3拿了出来,随便按了一首歌把耳机另一端塞进他耳朵里。

    他没挣扎,任由我动作,我们就这样在秋千上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分别的时候我们收拾了垃圾,他拿走了那包烟,和我交换了ins账号,“明天下午见,我有东西给你。”他说。

    我点点头,“明天见,带瓶汽水来,多谢你了西村君。”

    他貌似觉得我奇怪的口音好笑,还是答应了,“行,早点回去,明天见。”

    隔天,我如约在放学后来到这个花园,我比西村先到,拎着便利店买的饮料坐在秋千上晃着。

    “久等了。”西村力从门口进来,阳光打的刚好,他穿着青叶的制服走在斑斓的春天里。

    我摇摇头,拿出一瓶果汁给他,“我没到多久,说吧,有什么要给我。”

    西村力坐到我身旁,接过果汁,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致的小袋子。“托朋友带的,你身上那些应该没了,在日本还是要小心点,未成年在便利店不允许买,被抓到很严重。”

    “这个地方前几年被学校封起来了,没人过来,以后,你都可以来这。”

    我打开那个袋子,里面是摆放整齐的seven stars。

    “怎么会给我这个?”我有些好奇。

    他拧开瓶子抿了一口,“中国有句话,叫礼尚往来,我昨天拿了你的,今天还你。”

    我笑,“你还知道这个?”

    西村力看傻子一样看我,“很惊讶?”

    我摇摇头,继续笑,小心的把东西收好,我拍了拍西村力的肩膀,“谢啦,西村君。”

    他不说话了,我拿出mp3和他一起听歌,我们又在这个秘密的小花园里度过了午后的时光。

    还记得开头吗?或许从这以后,七星就变成了属于我的那包情结,每当我看到它,就会想起属于东京,属于青叶,属于西村的一切。

    这个地方变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一点点拉近我和西村的距离,从最开始只是安静的听歌,变成了简单的聊天,我有时候听不懂他的话,他就会耐心的放慢语速,西村变成了这个学校里唯一和我交流的人。

    而那个缠绕着藤蔓的秋千,也成为了我梦中最想去到的地方。

    时间过得很快,寒假我要回香港了,在这之前我把西村约到花园,临近新年,我想送他一些关于中国春节的礼物。我自己做了平安结,小小的一个,很精致,刚好可以挂在他平时背的那个包上。

    天气渐渐冷了,他来的时候穿着件白色毛衣,我很少见他穿白色,可能是太素也可能是太亮,他很少穿,今天穿的这件相当适合他,他的头发也长了不少,有些盖住眉眼,透着乖软的味道,比以往多了份温柔。

    我把那个平安结递给他,“这是中国过年需要的东西,我自己做的,它叫平安结。”

    我尽力描述着它的寓意,其实这段时间以来我的日语精进了不少,也多亏西村,如果不是因为跟他聊天那么频繁,我估计不会跟这个学校的任何人讲话。

    他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它很漂亮,我在ins上看到有博主发,原来是中国春节要用到的。”

    听他说漂亮,我得意的笑,“当然了,其实中国还有很多其他东西,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回香港。”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这份承诺的重量,我以为香港和东京的距离只是一张机票,一份签证而已。

    “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大阪吧?”我兴奋的拉着他的衣袖。

    他还在摆弄着那个平安结,闻言毫不犹豫答应了,我盘算着到时候一起去影城坐过山车,正想着,西村力突然伸手往我头发上探去。

    我下意识抬眸跟着他的动作,原来是我头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落了片树叶,他把那片树叶拿下握在手心里。

    我们的视线对在一起,西村的眼睛直勾勾看着我,西柚的味道越来越浓,我咽了咽口水,装作自然的挪开视线,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升起类似心虚的情绪,只是本能的想要逃开那双炙热的眼睛。

    “一切顺利。”他的声音淹没在风里,淹没在…我的心跳里。

    那时他的眼睛里总藏着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他沉默着准许我牵起他的手,缠绕他的发丝,嗅闻他身上甜腻的西柚味道,原来那天他不是想从我头顶拿下那片树叶,他是想吻我。

    喜欢原本就是奇怪的东西,从我把他咬过的半截烟放进嘴里的时候,就注定了以后发生的一切。因为生活太过死板,被各种标签束缚的西村遇到了强势闯进他生活的我。在这个青涩的年纪,我叛逆,多变,如同天气,时而明媚时而阵雨,摸不透也抓不住,他迷恋这样的感觉,所以允许我的一切。

    就像我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他的身影定在我记忆的存档点挥之不去,那股莫名的悸动被我压在心里从未提起,我一直看不清这样陌生的情感,于是害怕的把它藏起,连自己也窥不见一点。

    回国当天,西村来机场送我,我们互相拥抱了一下算做道别,人潮拥挤的机场,我只能看见西村力。他站在原地看着我一步步走远,在我最后一次回头的时候,他从口袋里拿出平安结晃了晃,笑的漂亮,我也忍不住弯起唇角,“快点再见到,西村君。”

    我做着口型,挥挥手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我没看到的是在我走之后,西村力轻轻的吻上了那个平安结,带着遗憾的语气呢喃着,“下次的春节,带着我吧。”

    这一切我都不会知道了,它们和西村力一起,埋没进了记忆的不知名处,永远,永远,永远。

    维多利亚港的海风很舒服,我很久没回来,一下竟有些陌生了,从小到大我都很喜欢香港的夜景,手机里存了不少,我给西村力看过很多,他最喜欢这里。

    想着我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他,配文:niki最想来到的地方。

    他很快回了我一个拉下嘴角的表情包,我被逗笑,几乎是瞬间脑补了他那张脸做这个表情的样子,怎么想都很好笑。

    手机铃声提示响了一下,我一看,是西村发了条信息。

    西村力:什么时候回来?

    我思索了下,回道,大概…也许?十天吧?

    西村力:^ - ^

    我:?

    他正在输入中了很久,最后抠抠搜搜的发过来三个字:那好吧。

    “分明没有表情,怎么觉得他那么委屈的样子?”我对着聊天框自言自语。

    随即我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我说,很快的,我回去会给你带礼物喔。这句带着安抚意味的话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西村力:不要礼物,你回来。

    我的心脏软成一团,我想如果是面对面,西村力肯定不会那么说,他只会看着我,嘴硬的说要最贵的,他那个表情的意思也得到解释,分明是…想我了对吧?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风格外温柔,夜景也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看,远处的灯光打在海面上,我居然在水里看见了西村力的脸。

    看来思念不是一个人的事情,香港的晚风里夹杂着被揉碎的爱意,浸透每个人的内心,漂洋过海去到东京,带给最想见到的那个人。

    折腾了一趟我马不停蹄的坐上回东京的飞机,一路上都没睡着,盼着快点到然后去找西村力。

    下飞机以后我给西村力拨去电话,他很快接通,我笑着问他“想我没啊?我下飞机了。”

    “怎么没跟我说?订车了吗?没订你站在那等我。”

    明明只是一段时间没听他说话,这会听到他的声音我更开心了。

    “我这是给你惊喜,已经订了,等会我过去找你,我们老地方见。”

    西村力无奈的应着“好,那你路上小心,我在那等你。”

    挂断电话后我坐上车去了花园,行李请人送回了家里,只带着要送给西村力的东西。

    下了车我刚踏进花园就看见秋千上坐着的那道熟悉身影,“西村君!”

    他下意识回头,眉眼中的笑意让我心脏漏跳了一拍,我举着给他的礼物站到他面前“惊喜!”

    他今天戴了围巾,看起来软乎乎的,这段时间没见,他好像又变好看了,嘴唇异常红润。

    “在家里过得如何?”

    他没有先接过东西,而是把我拉到身边坐下,我把袋子拆开,拿出了要给他的项链,“很好啊,还是老样子,每年都这样的。”

    说着我把项链递给他,“给你的礼物,漂亮吗?”

    是一条克罗心的别针项链,我托人买了很久才买到,看见它的第一眼就觉得和西村力绝配,想着一定要买来送给他才行。

    西村力果然很喜欢,他问“为什么送我这个?”

    我没有立刻回答,朝前坐了坐,几乎和西村紧挨着,我扯开他的围巾要给他戴上,他顺从的低下头方便我动作。

    等项链戴上以后,我满意的欣赏坠在他锁骨上的别针,这才回答“因为觉得很适合你,而且很特别不是吗?你和一切的特别相配。”

    我话音刚落,和这句话一起到来的,是东京的初雪,雪花徐徐落下,一开始我没反应过来,西村力也惊讶的看着这场初雪。

    我惊喜的站起,“西村,下雪了。”我伸手去接落下的细雪,鼻腔里是西村力身上的柚子味道,混合着冷冽的空气,好闻至极。

    “还真是好时候,你带来了东京的初雪。”他说。

    我愣在这句话里,雪花落在秋千的藤蔓,还有西村力身上,他笑着看我,眸中的光彩压过了这场专为我下的雪。

    我的世界变得纯白,只剩下坐在秋千上的西村力。

    后来我们如约的去到了大阪,一起坐了过山车,拍了很多大头贴,还在大阪看到了烟火,我举着气球和西村力站在桥上,哼唱着《寂寞烟火》。

    他问我是什么歌,我把歌词的大概意思用日语告诉他,他听完一脸认真的告诉我,“有我在,你不会一个人看烟火。”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只是在西村力说这句话之后,内心的酸涩要溢出来,止不住的流泪。

    西村力慌张的用衣袖擦去我的泪水,我张开双臂抱上西村力,他慢慢的把我搂进怀里,一下下的拍打着我的背脊,迷糊间,我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不要哭,我爱你。”

    时间是最抓不住的东西,一不注意它就从各种地方逃逸四散,在东京的这些年,我和西村保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不完全是朋友,也不算恋人,我们依偎着对方的温暖,却从来都没有表达过内心深处的那抹情感。

    或许是年少无知,或许是,东亚人刻在骨子里的含蓄,一直到毕业,我要离开东京了,那时候家里安排我去英国,而西村力只能留在日本,我们坐在秋千上相顾无言。

    三年前和三年后完全不同,我们都成长了很多,西村的五官比三年前的更锋利些,当初的稚嫩消失不见,我也不像当年那样跳脱,我们慢慢晃着秋千,谁都没说话。

    最后是他先打破寂静,“还回来吗?”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三年前他也问过我这个问题,那时候我只是回香港过年,现在不一样,现在的离开,可能要用年做单位了。

    “回来,就是不知道要多久,可能是一年,可能是两年,也可能是三年五年。”

    我踢着脚下的石子,说完我们又沉默下去。

    西村力似乎想说什么,秋千停止晃动,我转头看着他,“西村,会忘记我吗?”

    他看我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摇摇头说“不会,我还没有和你一起去过年。”

    对啊,除了第一年,剩下的这两年我都在东京因为各种事情没有回去过了,当年的那个约定没有作数。

    三年过去,周围的一切还是那么如此,藤蔓依旧是翠绿的样子,只是秋千上多了些许锈迹斑斑。

    青叶的阳光依然明媚,灿烂,这里的一切在时间的催熟剂下疯长,然后在我和西村力的心里扎根,发芽,延伸到血管的每一处,结出苦涩的果子。

    在风里,我们似乎做了最后的告别,很默契的,谁也没有多说一句,离开前,我眼尾通红,再次拥有他的怀抱,熟悉的温度依然让我安心。

    “西村,万事顺意。”

    我咬紧牙关,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离别的忧愁,我离开的不仅是这个承载我三年间所有情绪的地方,还有陪伴了我整整三年的西村力。我的喜怒哀乐,我的成功和失意,全都被西村力填满,西村力出现在青春记忆的每个角落,边缘,从未缺席。

    这次的离开,他还是来机场送我了,和三年前一样。

    他好像瘦了,脸色也有些差,依旧是人来人往的机场,我有一瞬的恍惚,以为还是三年前的那天,以为我可以随时回来,好像我和西村力只是短暂的分别。

    登机之前,西村力跟我说了很多,最后,他犹豫着说“有时间就回来吧,我一直等着你。”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机场广播打断,就此作罢。

    我依依不舍的一步步朝前走去,走着走着眼泪就流了下来,我对西村力说,“下次见。”

    他扯出一抹难看的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东西,是那个平安结。

    他说,“不要哭,我…”他没说完,像是支撑不住似的低下头先一步转身。

    以往挺得板正的脊背弯下,我瞬间泪奔,从背后拥住西村力细瘦的腰。

    我们依偎着,抽泣着,两颗心被泪水交织在一起,像在青叶那道铺满阳光的走廊下了一场暴雨。

    在英国的那些日子,西村力经常给我发信息,大多是慰问和关心,我在这边的大学有些不习惯,尤其是,身边再没有西村力。

    现在的年纪,让我可以找个地方光明正大的抽烟,不需要再去找什么秘密基地,不需要偷偷摸摸,可不知怎么,我就是怀念东京,怀念青叶那个隐秘的花园,和初雪那天穿着白色毛衣的西村力。

    我的心被挖去了一块,平时我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有寂静的黑夜袭来,那块骇人的伤口才开始发作。

    “西村,我很想你。”

    发完这条信息,我摩挲着手里的烟盒,闭上眼听《寂寞烟火》,脑海里全是大阪,烟花,和眼泪。

    又一年的春节要到了,我提前回了国,冷风里我裹紧去年那件旧外套,上面的味道是淡淡的柚子香,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总会闻到这股本该在西村身上的柚子味,只是每次嗅闻到都带着些眷恋。

    我曾经说要带西村来香港过年,好像又失约了。

    切了首歌,我顺着香港那条满是香樟树的路慢慢的走,低着头,无聊的数着地上的树叶,一片,两片。

    数到第五十片,我眼前出现一双风格很熟悉的鞋尖,我几乎是瞬间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西村力带着笑的脸。

    他穿着件黑色短款外套,头发长了些,许久不见,他竟然又高了一些,面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

    “西村力?“我哆嗦着嘴唇。

    他走过来敲了下我的头,“怎么了?傻了?”

    我一下抱住他,几乎是瞬间留下泪水,在他怀里尽情哭泣,他的手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低声问道“怎么哭了?”

    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你一个人来的?…”

    他嗯了一声,我哭的更加厉害,当日思夜想的人跨越两千多公里站在我面前,思念如千斤重压在我的心里,这不仅仅是一个拥抱,一滴眼泪而已。

    “西村力…你累不累啊?”我双手捧着他的脸,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摇摇头说“不累,也不是那么难,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过春节?”

    蠢死了,我上下摸了摸他身上的衣服,开始说他穿的少,不好好吃饭,又问他这几天的课怎么办。

    他干脆拉着我往前走,“这些都是小问题,来找你才是最重要的。”

    “你…”我又想哭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也变得那么脆弱。

    西村力一边拉着我走,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他停住脚步,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枚做工很精致的戒指。

    “这是?”我不解的接过。

    他拿起戒指,认真的戴在我的无名指上,“我亲手做的,想着到了香港,给你当见面礼物。”

    戒指的尺寸刚刚好,款式也很漂亮,我特别喜欢,一直摸着。

    “做了多久?是不是很麻烦?”我追着他问。

    他避而不谈,说“晚上,带我去维多利亚港吧。”

    “好啊,你一直想去,我买了新的ccd,到时候给你拍很多很多照片,这样就可以做成一个小相框,放在床边,你每天都能看到。”

    我叽叽喳喳的拽着西村力,他只是笑,我说什么都答应。

    我带着他去了很多我小时候爱去的地方,带他吃西多士,车仔面,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这里。

    晚上,我和西村力一起到了维多利亚港吹海风,香港的冬天要到了,风里夹杂着冷意,刺进骨子里。

    “亲眼看是不是比照片上要好看很多?”我问他,声音在风里有些不清晰。

    西村力的眼睛一直落在我身上,我没发觉,笑着拍下远方的景色,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嗯,看过了一次,就会期待下一次。”

    只有西村力自己知道,他说的到底是海风,夜景,还是穿着大衣,埋在围巾里的我。

    这晚,我亲手记录下西村力的模样,他和夜景很相配,我们也因此有了第一张合照,我笑的开心,右手比耶,西村力眨着一只眼睛,配合着我做动作。

    这张照片,陪着我从香港到英国,异国他乡,它是我唯一的念想。

    西村力的签证是两年的,他陪着我在香港呆到了过年,今年因为我父母工作比较忙,家里并不热闹,西村力的到来是一份礼物,为我抵挡着冬季严寒的风,香港的冬天好冷,我想念着东京的夏,想念着,充斥着柚子味的seven stars。

    我给西村力织了条围巾,白色的,我坐在沙发上摆弄着毛线,他就抱着家里的小猫靠在我身旁逗我,小猫不小心勾到线的时候,他就抱着小猫一起靠在墙边罚站。

    他现在已经学会怎么编中国结了,编的比我都漂亮,在动手这方面西村力貌似很有天赋,我教他读中文,他学会的第一句中文,是我爱你。

    这两天他总对小猫说我爱你,一会日语一会中文,我觉得好笑,用手机把他的小动作全都拍下来。

    这些日子我甚至有种错觉,我和西村力,能不能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可现实比幻觉来的更快些,西村力要回东京了。

    他要走那天,我陪着他到了机场,我把围巾仔细的围在他脖子上,柔软的布料遮住西村力的下巴,他垂着眼睛,说“今年夏天,我还想来香港。”

    “但是我怕,我来了就再也不想走了,像现在这样。”

    我帮他整理围巾的手顿住,止不住的颤抖,“香港的夏天太热了,等日本花火大会之前,我从英国去找你。”

    他唇角勾出一抹笑,“那约好了,今年夏天,我们一起穿和服去花火大会。”

    我郑重的点点头,登机时间要到了,走之前,他想起什么,回过身说“如果你去不了,我就去英国找你,夏天不行的话,就冬天,英国到了冬令时,我就去找你。”

    我的视线逐渐模糊,我朝着西村力喊,“一路平安。”

    眼泪落下的瞬间,他消失在我眼前。

    我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才走,这些日子好像梦,像思念导致的臆想症。

    只有拿出那张合照的时候,我才可以相信,西村力真的来过,心好痛。我捂着照片,泪水滴落在屏幕上,边打字边擦去那些滑腻,我给西村力发了条信息———

    —不要忘记。我们要等着彼此。

    可是,我们没有彼此了。睡了一觉起来,一条新闻挤满了手机,昨天晚上从香港出发的一架飞机失事意外坠机,一百人无人生还。

    我如遭雷劈,手忙脚乱的看着西村力昨天的航班,一股绝望涌上心头,西村力在那架飞机里。

    我近乎崩溃的给西村力拨去电话,关机。从昨晚到现在的信息也没有回复,一遍又一遍,我机械般的拨打号码,奇迹没有出现。

    当得知西村力出现在遇难者名单里的时候,我整个世界变得空白,我没有心脏病,可在那一刻,心脏好像被麻痹一样,我倒在地上不停抽搐。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也看不见,一只无形的手搅碎了我的心脏,无名指上的戒指痛的我眼前一黑,我傻了一样任由医务人员把我抬上担架,衣服口袋里有些皱的照片被我紧紧握在手里,我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我要死了吗,我可以去陪西村了吗。

    西村力最意气风发的年纪,死于空难。醒来的世界是一个被强权锁住的笼子,我不再说话,不再笑,每天都在自言自语,“我们一起回东京,我不去英国了,我们就留在东京,好吗?”

    “不是要来香港过夏天吗?这里太热了,我们去镰仓。”

    “你说什么?好,我答应你,我们去镰仓,去东京,去看花火大会。”

    我空洞着眼睛喃喃自语,时不时举起那张被揉皱的照片,西村力的笑脸停在那个冬夜,我再不能窥见。

    他之前在机场没说完的那句话我再也听不到了,可是我内心总觉得他那天说的应该是,不要哭,我爱你。

    我不敢妄言,也不敢再去回想关于西村的一切,不敢回想他在香港的那些天。东京的三年就好像是我做了一个美梦,现在梦醒了,该回归到真实的生活了。

    这一醒,就是十年。谁也没有想到,十年过去了,我还被困在那个噩耗里走不出来,还是被困在那晚的维多利亚港。

    真是太久了,久到我都快忘记青叶的样子了,唯一清晰的只有晚风里他的笑容,还有东京的秋千,初雪,那条别针项链,还有,那枚我时刻戴在身上的戒指,和坐在世界中心的西村力。

    我能找到的唯一和西村力有关的东西,就是那包白色的七星,我们初识的开端。

    其实我很少再敢抽七星了,它的味道太过深刻,是我在东京回不去的三年。

    曾经记录下来的视频变成了刺向我的尖刀,我挣脱不开牢笼,甘愿的活在那些幻想里,我想,如果没有出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还是那么高吗?现在会去做什么工作呢,是不是会像当年约定的那样去做一名设计师呢?

    西村力身上甜腻的西柚味跟随了我整整十年,从东京回到香港。

    一开始我不明白,为什么那股西柚味道一直萦绕在我鼻腔里,持续了十年也未曾散去,直到我扯开束缚我的锁链,再次来到东京,站在当年那个秋千前面,抚摸秋千上已经枯萎脱落的藤蔓,回忆如同走马灯一样在我眼前铺开,我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原来我在爱着西村力。

    青叶那条长长的珍珠走廊,地板比十年前多了许多沓印,阳光依然偏爱这块地方,偏爱这条珍珠走廊。

    我和西村力的影子仿佛刻在这条走廊上,阳光打进来,那两个影子就像被按下了开始健,播放着十年前这里发生的一切。

    这一次我看清了,阳光下,他的影子轻吻在我的脸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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