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亚哥话音未落,包厢里突然传出一声闷响——“砰!”
像是人体撞上桌子的声音,紧接着是玻璃器皿落地的清脆碎裂。一个油滑的男声笑道:“桑德雷利夫人,您这样可就不体面了…”
玛丽安娜急得手心里冷汗直冒。情况比她想象的更糟。
“迪亚哥!”她压低声音,“你去找劳伦斯!他每年这个月都来伦敦,就住在两条街外的皇家酒店!”
迪亚哥的刘海从便帽下倔强地翘起:“你能应付?”
“放心,我有办法。时间一刻也不能耽搁!”
迪亚哥担忧地回望她最后一眼,转身冲下铺着猩红地毯的楼梯,步伐迅疾如受惊的赛马。
玛丽安娜深吸一口气,转向那扇雕着恶魔头像的包厢门——
“咚咚咚!”
没等回应,她直接推门而入。
眼前的景象让她的血液瞬间冻结。
吉雅被逼到角落,左脸颊红肿,珍珠项链断裂,莹白的珠子像眼泪般滚落一地。安东尼奥和那个秃顶的克劳德站在她面前,而一个穿着海关制服的男人正端着酒杯冷笑,活像只盯上猎物的鬣狗。
“抱歉打扰了,”玛丽安娜听见自己说,声音出奇地平静,“母亲,家里有急事需要您回去处理。”
安东尼奥转过身,浓烈的白兰地酒气扑面而来。这位曾经体面的绅士如今满脸油光,领结歪斜,宛如正在蜕皮的蛇。
“瞧瞧这是谁来了?”他见到她只是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恬不知耻的模样,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哦?我们的小玛丽也想来参加…聚会?”
另一个秃顶老头的目光像蛇信子般在她身上游走。“穿得真…别致。”
玛丽安娜强忍着拉扯单薄衣料的冲动。她径直走向吉雅,挡在她与男人们之间:“母亲,我们该走了。”
“恐怕不行,”海关官员慢条斯理地说,“你家夫人签了合同,她得跟我们走一趟。”
“什么合同?”玛丽安娜质问。
安东尼奥从内袋掏出一张纸,在她面前晃了晃。玛丽安娜认出了继母颤抖的签名,但内容被他的手遮住了。“债务转让协议,”他得意地说,“用她的人身自由…不…担保。”
“你还是个人吗!”
玛丽安娜夺过纸张撕成碎片。珍珠白的碎屑像雪花般飘落,安东尼奥却哈哈大笑:“撕了也没用,我们还有备用合同。
继母突然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带着药效的混沌:“他在酒里下了药…我根本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就…”
玛丽安娜的怒火终于冲破了贵族教养的枷锁。
“你们这群蛆虫!”她抓起冰桶往地毯上一砸,飞溅的冰块吓得男人们连连后退,“十九世纪了还玩人口买卖?信不信我明天就让《泰晤士报》头条写着‘海关官员涉嫌绑架贵族妇女’?”
海关男人的脸瞬间惨白。
克劳德试图打圆场:“小姐,这不过是商业…”
“商业?”玛丽安娜抄起银质餐刀指向他鼻尖,“需要我派人去查查你在印度的‘’商业活动‘’吗?听说某些种植园主特别喜欢…”
秃顶老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包厢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完美挡住了走廊的灯光,活像西部片里踩着夕阳登场的牛仔——如果这位“牛仔”不是穿着笔挺的三件套,还梳着一丝不苟的银灰色鬓角的话。
“这里似乎很热闹。”
低沉的美式口音像一盆冰水浇在闷热的包厢里。玛丽安娜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来人是迪亚哥搬来的救兵,劳伦斯先生!这位平时温文尔雅的绅士此刻眼神锐利得像只老鹰,扫视一圈后稳稳落在玛丽安娜身上。
“晚上好,玛丽安娜小姐,”他微微颔首,仿佛这不是一场危机,而是一次寻常的社交偶遇,“迪亚哥告诉我可能需要帮助。”
安东尼奥的表情活像生吞了只青蛙。“劳伦斯·旺德?抱歉!这…这只是家庭纠纷…”
“是吗?”劳伦斯缓步走进房间,皮鞋在地毯上发出令人窒息的闷响,“我听到的版本是,几位绅士正在胁迫两位女士。”
海关官员突然站了起来:“这是官方事务!”
“真的?”劳伦斯轻笑一声,从内袋掏出钢笔和小本子,“请问您的工作编号是多少?我想总税务司会很感兴趣知道他手下的人在酒店包厢里做什么。”
——绝杀!
官员的脸瞬间白得像新浆洗的衬衫。安东尼奥见状,猛地抓起桌上的钱包冲向门口,仓皇如受惊的土拨鼠。
在擦肩而过时,玛丽安娜闻到了他身上的汗臭和恐惧混合的恶心气味。
“管好你自己,”这个曾经的体面人在走廊拐角恶毒地回头,“否则,我连你一起卖到国外去!”
玛丽安娜打了个寒战,但随即昂起下巴,用看垃圾的眼神目送他消失在楼梯口——谁怕谁啊?现在我可是有靠山的人!
包厢里,两位为老不尊的官员正手忙脚乱地收拾文件,活像考试作弊被抓包的小学生。劳伦斯只是站在那里,像座不可逾越的山峰,直到他们也灰溜溜地滚蛋。
玛丽安娜冲回包厢时,看见吉雅继母正跪在地上机械地捡珍珠。她散落的发髻中有一缕灰白头发垂在肿胀的脸颊旁,曾经优雅的脖颈上赫然一圈红痕——那个畜生居然掐她!
“玛丽…”
继母茫然抬头,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怎么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玛丽安娜二话不说跪下来紧紧抱住她,感受到这个曾经骄纵的女人正在剧烈颤抖。昂贵的香水味与汗水和恐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莫名让她想起之前在家惶惶不可终日的那段日子——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绝望。
她不想再过那样的生活了。
“我们回家。”她脱下斗篷裹住继母,声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镇定。
这时一件带着体温的羊毛外套轻轻披在她肩上,雪茄和古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劳伦斯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她们身边。
“谢谢您,”她低声说,“如果不是您及时赶到…”
劳伦斯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多说。
“迪亚哥是个勇敢的年轻人,他冒着大雨跑到酒店,差点被门卫赶出去。”他停顿了一下,“玛丽小姐,我不得不问…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够久了,”她苦笑着说道,“但今晚是最…直接的威胁。”
那天的雨下得像天破了个窟窿。
玛丽安娜站在酒店门廊下,看着迪亚哥护送哭哭啼啼的吉雅太太上了马车。那位继母的啜泣声活像被贩卖的奴隶,仿佛不是回家而是上刑场。
她一转头,却发现劳伦斯先生正要独自走进雨幕。这位年长的朋友只穿了件单薄的外套,在寒风中显得格外清瘦。
“先生!”她急忙抓起伞追上去,“请允许我送您回旅馆。”
顺便,她也有一些积聚已久的苦恼想与他分享。这个年长、真诚、思想深沉的朋友,应该可以给她提供一些不错的建议。
雨丝如银针般刺入黑夜,玛丽安娜将伞向劳伦斯那边倾斜了些。她自己的半边肩膀已经被雨水打湿,亚麻布衣裙贴在皮肤上,凉意渗入骨髓。但这都比不上她心中的寒意——安东尼奥今晚在酒局上的丑态,像一把钝刀,反复割着她的尊严。
“您真的不必送我,”劳伦斯轻咳两声,苍白的脸上浮现一丝血色,“这天气对您的裙子太不友好了。”
玛丽安娜摇摇头,雨水从她卷曲的睫毛上滴落:“比起衣服,我更担心您的健康。您咳得比上次我见到您时更厉害了。”
劳伦斯停下脚步,在街灯昏黄的光线下凝视着她。玛丽安娜注意到他的眼睛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特的琥珀色,像是封存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我们有好长时间没有交谈了。原来是这样…真是抱歉。”
劳伦斯的声音低沉而温和。
嗯,确实。毕竟她经历了太多。
玛丽安娜深吸一口气,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远处面包房飘来的黄油香气。她突然决定抛开一切虚伪的客套。去他的贵族礼仪!当生存都成问题时,尊严不过是奢侈品。
“先生,我本来不该跟你说这件事的。”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劳伦斯立刻停下脚步,转向她,神情专注得仿佛世界上只剩他们两人。
“不,您请说。”
玛丽安娜看着路灯下劳伦斯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老实、善良、正直,每一道线条都透着可靠。她想起安东尼奥那张被酒精泡肿的脸,两者对比如此鲜明,让她喉咙发紧。
“刚才您也看到了,安东尼奥是如何对待我妈的。他是个败类,已经欠了很多债还不知悔改,他正在毁掉这个家。”
她的声音越来越急促,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伞柄,“他抵押了庄园,赌输了母亲的首饰。他已经丧失理智了,什么事都干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