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灵魂管弦乐团的大提琴首席甄寻，外出时遭遇歹徒袭击，据说目前仍在医院接受治疗……”

    世纪广场的户外LED大屏幕，播放午间新闻。

    原本行色匆匆的路人，听见“甄寻”的名字时纷纷驻足，抬头盯着当事人被袭击的瞬间画面——

    戴墨镜的年轻女人身穿黑色连衣裙，刚下车就遇到突然扑过来的男人，保镖没来得及阻拦，女人惊叫的声音刺疼市民的神经。

    嘎吱嘎吱——LED大屏幕下的老伯左右摇摆脑袋，脖子折成九十度。

    愤怒而狰狞的白领，化着精美妆容的皮囊下，凸显蠕动的血管。

    温文尔雅的西装男眼球充血，暴戾的目光攫取画面中暴走成巨大怪物的歹徒，喉咙深处发出蟋蟀的鸣叫。

    当画面出现血，面容凹凸不平的白领，额头出现血色裂纹；折脖子的老伯嘴角往耳根裂开；西装男的喉结冒出一毫米尖刺……

    LED大屏幕下一片死寂，夏日闷热使森寒的杀气凝滞在世纪广场。

    突然，新闻画面切播大提琴演奏的片段，深情的琴音涤荡广场上的杀气，拉大提琴的年轻女人一袭白裙，乌发倾泻，是更胜白月的绝色。

    流泪的老伯思念逝去的爱人，脖子恢复正常；白领闭上眼睛倾听琴音中的情感，脸上的皮肤恢复光滑；喉结滚动的西装男如同遇见梦中情人，如痴如醉……

    唯有情感浓烈的音乐，能压制人们的兽性。

    高悬的太阳像橙子皮，把人世的坑坑洼洼映照到自己身上。

    LED大屏幕是冷漠的眼洞，看尽人们隐藏的兽性。

    漆黑的轿车驶过人声沉寂的世纪广场，车里的年轻女人戴着宽大的墨镜。

    她就是甄寻。

    她刚低调出院，正前往未婚夫家。

    她透过黑色的墨镜，斜睨驾驶的男人。

    男人的金丝细框眼镜流转金色的阳光，垂下的眼镜绳如同纤细的蛇。他从眉弓到鼻梁，从淡红的唇到下巴冷峻的线条，完美的骨相是造物主精雕细琢的杰作。

    只是她从不记得竹马的他是未婚夫。

    他说她失去一部分记忆。

    车尾箱的行李和硕大的琴盒，被推进跃层式的高级公寓，甄寻跟随裴云骞进入公寓。

    在她的记忆中，自从他搬出来自己住，她没来过他的新家。“我真的也住这里吗？”

    甄寻摘下墨镜，露出如山涧的清冷眸子，乌黑的瞳孔像幽深的山谷，总是云淡风轻，眼尾夹慵懒。

    “当然，我们已经一起住了。”裴云骞松开行李箱走向她。

    打量大厅摆设的甄寻，蓦然感到高大的黑影投下来，身体被对方克制着力度环抱。

    花灰色西服涌来淡淡的乌木沉香味，轻吻她散发幽香的黑色连衣裙和发丝。

    甄寻却全身僵硬，手微微颤抖。“抱歉，我需要时间适应。”

    青梅竹马不代表昔日便亲密如此，她只记得裴云骞醉心于科研的时光，毫无他表白的记忆。

    就像是，昨天还是因为各自的工作少了联系的好朋友，今天就变成白头偕老的爱侣，她还没能接受翻天覆地的变化。

    垂眸的裴云骞轻轻地松开环抱，镜片后的目光一寸一寸地端详失而复得的眉眼、直挺的鼻梁，还有欲语还休的唇。

    “我明白，我会帮助你适应的。”他勾起清浅的微笑，提起行李箱。“卧室在二楼，我为你准备了独立的房间。”

    甄寻悄然松一口气。“谢谢。”

    裴云骞看着她显露的庆幸，清浅的笑意没有融入眼中，一如雕琢笑容的面具。

    客房在主卧的正对面，裴云骞送她到门口。“你休息一下，需要帮忙的话喊我一声。”

    “嗯。”

    听见他下楼梯的脚步声，甄寻推着行李箱到床尾。她背向门口环抱胳膊，身体在颤动。

    刚才拥抱她的体温仿佛依然紧贴她的衣物，她柔软的肌肤似乎还能感受到薄薄的布料传递体温过来。

    她的双手情不自禁地摩擦手臂的肌肤，营造被拥抱的错觉。

    然而，只抚摸胳膊不够。

    她想要更多部位的肌肤被温暖的身体触摸，想要整个人沉没在对方的体温之中。

    她在裴云骞怀里颤抖，是因为渴望，也因为克制，更是因为抵触他的触碰。

    对他的感觉太复杂了，她不理解为什么如此矛盾。

    镜子映着自我慰籍的甄寻，她产生羞耻之心，依依不舍地松开胳膊。

    最重要的行李是琴盒，她首先安放琴盒，然后整理衣物。哪知一打开衣柜，整齐的女装悬挂在眼前。

    一半纯黑，一半纯白。

    平常，她只穿纯黑的服装，只有登台演出才穿上白色的礼裙。

    那是父母要求的，他们不允许她连登台也穿沉闷的黑色。

    甄寻难以置信地打量一排女装，拿出其中一条纯黑色连衣裙，放在身前丈量。

    尺寸与她的身形刚刚合适。

    她翻看连衣裙的内部，没找到吊牌。她摩挲连衣裙的素绉缎布料，闻一下残留的幽香，一一与她喜爱的布料和香水味对应。

    只是她真的不记得买过这些款式。

    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一直住这里，甄寻在门口左顾右盼，然后走进对面的主卧。

    女式的梳妆台上，两人的合照吸引她的注意。

    她第一次登台演奏时，他捧着一束鲜花送给她，与她合照。

    梳妆台上放着剩下三分之二的女士香水、她常用的护肤品和化妆盒。套卫里，摆放两个漱口杯和两根牙刷，两条浴巾……

    现实的种种迹象，告诉她也住这里。

    楼下的裴云骞在厨房，一双掌控实验对象生死的手，拿着修长的水果刀，耐心地削苹果皮。

    砧板上的苹果无可反抗，切成一块一块。

    裴云骞洗去手上的粘腻，有条不紊地擦干双手，轻轻地扶一下金丝眼镜。他端着苹果转身，看见伫立厨房门口的甄寻。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裴云骞，身穿的纯黑色V领连衣裙优雅端庄。

    “吃苹果吗？”他端着苹果走近。“医生说你需要多补充维生素。”

    “客房衣柜里的衣服是我买的吗？”

    “我送的。”他笑着拿起一块苹果，停留在她的面前。

    甄寻依然目不转睛盯着他。“我穿过？”

    “你很喜欢。”他并没放下苹果块。

    苹果刚切好，还没出现锈迹，看着可口。她垂眸看看苹果块，抬眸注视镜片后写满期待的双眼。

    她张开淡粉的唇，唇瓣之间能窥探的洁白牙齿，咬住他拿着的苹果块。

    裴云骞错愕一瞬，随即扬起温柔的笑容。

    嚓。

    她咬下一小块。

    她又去轻咬一下苹果块，注视他的目光不曾移开。

    刚才站在他的身后片刻，为了验证有没有想拥抱他的冲动。很可惜，她没感受到这股冲动。

    柔软的唇离他的指尖半厘米便停下，她咬一小块下来。“你不吃吗？”

    裴云骞手里剩下的一小块苹果，他放进自己的嘴里。

    无声的挑衅盘踞在二人之间。

    下午，甄寻一直留在客房，打开笔记本电脑查看社交软件的信息。

    她对自己的隐私保护得很好，朋友只知道她有一位帅气的科学家竹马。如果她有心隐瞒，朋友会连她结了婚也不知道。

    所以，她没法向朋友求证裴云骞是不是她的未婚夫。

    至于父母……她不想联系，不想回忆被他们强迫练琴的灰暗时光。

    乐团的经纪人见她上线，给她发来信息。

    【戴蒙】：小寻，你安全回到家了？

    【甄】：是的。

    【戴蒙】：太好了，有裴先生陪伴你，我放心。虽然那个狂热的粉丝已经被保镖枪杀，可是那样的粉丝哪只一个，我们整个乐团人心惶惶，出门要裹头裹脸。

    【甄】：最近还有演出吗？

    【戴蒙】：暂时没有，因为又发生几起狂热粉丝纠缠的恶劣事件。唉，你不在的时候，珊丽他们对音色和节奏的把握总是欠缺一点，演出效果不尽人意。加上音乐界人心惶惶，音乐协会决定暂时减少演出，等袭击事件的热度冷却再安排。

    甄寻怅然若失。

    不演奏，她感受不到琴弦的震动，感受不到运弓时音符在手中跳跃。

    她感受不到自己活着。

    【戴蒙】：不过有一份特别的委托需要你。你知道神秘的灵魂歌手“零点”吗？就是从不露脸只展示歌声那个，他邀请你录制一段他新歌里的大提琴音源。

    【甄】：什么时候录制？

    【戴蒙】：如果你愿意接，我现在联系他。

    【甄】：谢谢。

    戴蒙不再发信息，肯定是忙去了。

    甄寻上网浏览几起粉丝纠缠事件的报道，电子邮箱突然提醒收到一封新邮件。

    她不假思索地点击打开。

    收件人：甄寻

    发送人：@*／%&@*%！

    正文：指环带来的伤，叫作囚笼。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组成邮件内容的全部。

    发送人一栏是一堆乱码，当她想点击“回复邮件”试探对方是谁，系统弹出一条奇怪的消息：

    【邮件已销毁】

    新收到的奇怪邮件不见了，她找遍电子邮箱的每个角落也见不着，仿佛从未出现过，但她深深地记住正文里那句话。

    似曾相识。

    然而在她的记忆中，她第一次读。

    某位诗人说，孤独和发烧一样，在夜晚最盛。

    熄灯了的公寓洋溢凄寂的孤独，甄寻不习惯陌生的床，独自面对漫漫长夜。

    半夜，她终于觉得困，缓缓入睡。

    她越睡越深，梦见自己沉没在暖洋之中，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受到宠溺的触摸。

    从脆弱的脖子到肩膀，从锁骨到后背，紧贴肌肤的温热柔软和吸附的美好，比被子让她沉沦。她忍不住向对方主动示好，蹭、摸包裹她的有机体。

    细碎妩媚的声音是动人的音符，过分的渴望和沉沦触发她的防御机制，惊醒的她第一眼就看见昏黑朦胧的轮廓。

    不是梦。

    现实中也有温热的有机体包裹她。

    发现她醒来，它们马上松开她的身体。

    甄寻猛地坐起来，借着外面的路灯，看清楚满床盘踞的深红色触手。

    它们不紧不慢地滑下床，退到敞开的房门口，退回对面的主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