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蔓延的、无尽头的路。

    摇晃的火光能驱散的,只有一小块黑暗。

    后知后觉的酸痛让胡轩有些疲惫,他拖着斧头,步伐也渐渐慢了下来。他并不知道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唯有喉咙的干渴能够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在这个黑色的囚笼里徘徊了太长的时间。

    但出乎意料的,胡轩并不感觉饥饿——虽然盘旋在他脑海里的想吃肉的念头并没有消失,但他并不感觉到饥饿,他此刻对“肉”的渴望,并不来源于维持最基本生命体征的本能,而是来源于一种他也说不上来的、近似于追求的心理。

    这条向上延伸的路连接的是一条通道,通道两侧是无数与胡轩醒来时身处的空间别无二致的牢房,大多数牢房胡轩都只是略微扫了一眼,里面并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不过,也有几个例外。

    透过栏杆,在几间牢房里,胡轩看见了纸人。

    当胡轩推开监牢的门时,才发现囚禁着这些纸人的牢房并未上锁。

    扑过来的纸人、被撕咬的痛感、难以脱身的烦躁、挥下斧头的解脱。

    和先前那般一样,当视线摇晃又再次趋于平稳后,胡轩发现自己提着鲜血淋漓的斧头,站在一团烂肉中间。

    解决掉碍事的“人”后,他在牢房里翻找着,试图找出能够帮助他离开这里的东西,但很不幸,他能找到的只是几张写着意味不明文字的纸条和成堆的稻草。

    于是他把目光转回到了由自己制造的残局上。

    刚开始时会反胃,但只要忍住就好了。

    指尖在黏腻的肉间穿梭,鲜血被挤出时会发出潮湿的声音,因为死去的时间并不长,与自己体温相差无几的暖意让胡轩有一种想要拥抱的感觉,但当他看见肉色、红色、黄色与灰白色交织的景象时,还是忍住了这个冲动。

    或许,在“它”的身上,会找到什么。

    为了这个念头,胡轩近乎偏执地一遍一遍找寻着。

    为什么你会是纸人?为什么会在被我杀死后又变成现在这样?为什么你会被囚禁在这里?

    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冒出,胡轩耐心地一块一块地翻找着,但,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他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拿起斧头,再次回到通道。

    他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样的行动,趋于麻木。

    又不知走了多久,胡轩突然停住脚步,他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杀纸人之前,先问他们问题不就好了?照自己这样,先不由分说地把他们杀了再去找线索,得找到猴年马月啊?

    想通了这件事,胡轩感觉自己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快去找下一个有纸人的牢房吧,去问他们这些问题,让他们给出答案。

    自己到底为什么会陷入这么明显的误区啊?是昏迷太久了导致脑子不灵光了吗?还是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过诡异,让自己脑袋坏掉了?

    有了一个确定的目标,胡轩感觉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那令人烦躁的黑色雾气终于消失了。

    他感觉自己的心情愉悦了不少,甚至轻声哼起了自己儿时最爱听的那首歌谣。

    从斧头上滑落的鲜血滴答滴答,像是在与他合唱一般。

    但,胡轩的愉悦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就被更深层次的烦躁代替了。

    他并没有找到有纸人的牢房了。不,换句话说,他并没有找到有活着的纸人的牢房。

    他拿着火折子,仔细打量着倒在地上的尸体。

    路过这间牢房时,他注意到了异样。与先前的牢房不同,他这次并不是先看到纸人再看到尸体的,而是一进来,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人”。

    然后,他看见了,溅满了四周的鲜血。

    他钳着地上那人的肩膀将他翻了个面,却发现那人的喉管被咬断了,同样的伤痕也出现在此人的颈动脉上。

    不是被割断,而是切切实实的咬断了。

    眼下这四溅的鲜血,恐怕也是因为动脉破裂而喷洒的吧。

    尸体因为失血,呈现出诡异的青白。

    胡轩叹了口气,起身,在牢房内搜寻了一番,一无所获,尸体身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

    这惨烈的模样,恐怕是源自野兽吧?不过胡轩并不觉得野兽会进到这种地牢里。不,换个角度想,也许是有人圈养了一头野兽呢?

    也许,这个地牢,就是为了饲喂野兽而建立的呢?

    不过嘛……如果是野兽的话,应该会把尸体啃食得不成样子吧?自己眼前的这具尸体,除了鲜血流失得太多外,可以称得上一句完整。

    血……?

    胡轩的动作僵硬了一瞬。

    铺天盖地的血腥味阻碍了他进一步思考,他只能将越来越快的心跳解释为对未知威胁的不安。

    随后,他离开了这一间牢房。

    接下来,他继续朝黑暗深处走去,仔细查看着自己路过的每一间牢房,但和先前一样,大多数牢房都是空的,只有为数不多的牢房里有“人”,但无一例外,都是喉管和动脉被咬开了的尸体。

    烦躁逐渐攀升,在检查完一具尸体后,胡轩有些疲惫地回到了通道,倚着墙思考着对策。

    怎么自己刚想到要问纸人话,遇到的就全是尸体,没有纸人了啊?

    虽然自己认为这地方有野兽的可能性很小,但是也不为零。如果真的是野兽杀了这些人的话,那么从尸体的状态来看,这头野兽恐怕还在附近。如果与野兽对上了的话,自己能有几成胜算?自己虽然有斧头,但这斧头已经被自己用得有点不锋利了,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话那可真是没处哭去了。

    不过那真的是野兽吗?

    ……不,那只能是野兽。

    胡轩将从心底浮现出的令他恐慌不已的另一个可能性压下。

    他探了探血玉的温度,当指尖感知到温度的那一刻,他闭上了眼睛。

    思绪就像是一团乱麻,不久前刚被驱散的黑雾又笼罩了过来。

    不管了,向前走吧。

    离开这里。

    一定要。

    不过……

    这是什么味道啊?

    当察觉到那越来越浓烈的血腥味时,胡轩睁开眼。

    肌肉记忆比大脑先一步做出行动,他扬起斧头,朝袭来的东西狠狠劈下。

    但出乎意料,他并没有感知到劈裂血肉的感觉。

    危险。

    他猛地避开了身后那不怀好意的攻击,仓惶间转身,他看见了一个纸人。

    纸人见他避开了攻击,似乎有些恼火,迅速调整方位朝胡轩再次扑来,胡轩也扬起斧头,朝冲来的纸人狠狠劈下去。

    而纸人并没有避开,斧头正好砍中了它的肩膀,但这斧头实在算不上锋利,并没有像胡轩想的那样直接穿过纸人的身体。

    胡轩低声骂了一句,用力抽回斧头,他没敢再拖延,再次扬起斧头,试图发起下一次攻击。

    但他的动作停滞在了半空。

    他看见,自己在纸人身上砍出的伤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在他为眼前从未见过的景象所惊讶时,纸人的伤口已经完全愈合。

    胡轩咽了口唾沫,突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说的——

    兴奋。

    是啊,这太有意思了,比起之前那些就连反抗也完全无济于事的纸人,眼前的这个可以愈合伤口的纸人,简直有趣不知多少倍。

    单方面的杀戮有什么意思?那只会让他在机械性地重复动作中逐渐丧失兴趣,还会让他的脑子变成一团浆糊,根本无法思考。

    只有这种礼尚往来的、势均力敌的、甚至对方比自己更为可怕的对抗,才能够赐予他梦寐以求的疼痛与清醒。

    身上的酸痛似乎消失了,他再次劈砍下去,纸人也毫不躲避,当斧刃没入它的手臂时,它用另一只手抓住斧头,狠狠向外抽了出去,飞溅而出的鲜血洒向胡轩,略显寒意的液体让胡轩想起连绵不断的秋雨。

    胡轩的喉间溢出近乎嘶吼的笑声,他顺着纸人的力道收回了斧头,朝后退了一步,随后,一把匕首从他袖口滑出,他将匕首抛向纸人,纸人顺利接住。

    像是发出了邀请似的,胡轩举起斧头,纸人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握住匕首,朝胡轩冲来。

    黑暗中匕首的寒光依旧凛冽,带着浓烈的杀气直逼胡轩喉间。

    胡轩侧身躲过,挥下斧头。

    他避开了纸人的手和脑袋,哪怕眼前的纸人有着愈合能力,他也不想因为一些未知的原因导致失去一个有趣的玩具或者对手,更不想发生因为把对方的手砍断了导致对方暂时拿不了匕首这种事。

    鲜血化为连绵不断的雨。

    自己也被对方割出了不少的伤口,属于自己的鲜血也正向外流着,在衣物上洇出一大片一大片的暗红。

    疼痛驱散了围绕在身侧的黑雾。

    无数次的劈砍、无数次的抽回。

    匕首抵在身躯上,因为自己的躲避划出一道又一道的伤口。

    在纸人再次扑来的那一瞬间,胡轩突然丢下斧头,向后倚在墙上。

    瞬息之间,纸人与自己的距离到了无法再缩短的地步。

    哐当一声,匕首被纸人扔掉,随后,纸人张开嘴。

    胡轩的嘴角带着笑意。

    对,就像这样,咬断我的喉管。

    在经历了这样一场有趣的玩乐后,自己的那个找乐子的目标,已经完成了。

    所以,现在死去,回到原来的世界,见到那个幽灵也没关系。

    不过,究竟是什么让你发狂成这样了呢,长卿?

    在那铺天盖地的血腥味中,胡轩分辨出了一丝熟悉的、又浓烈的草木香气。

    “纸人”仍然在犹豫,他只是张开嘴,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胡轩将被自己的鲜血所染红的手掌摁在“纸人”的嘴上。

    视野再次摇晃,眩晕的感觉让天地都倾倒。

    当一切终于回归平静时,胡轩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湿润和柔软,垂眸看向将自己压在墙上的——贺长卿。

    当属于胡轩的鲜血吞咽而下的那一刻,贺长卿怔住了。

    散乱的发丝间,胡轩望见了那一双迷茫的、盈满了泪水的眼睛。

    贺长卿只是犹豫了一瞬,随后开始舔舐着他掌心的鲜血,他看出来了贺长卿的动作略显急躁,似乎并不满足。

    于是胡轩沉默着,不顾贺长卿的挣扎,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起头。

    黑暗赐予了胡轩前所未有的勇气。

    他俯下身,唇上传来湿润的感觉。

    血腥味。

    纠缠着的呼吸。

    不合时宜的、荒谬的、疼痛的吻。

    鲜血从唇上溢出,又被舔舐而去。

    在黑暗的牢笼里,人们对时间的感知能力会下降。

    胡轩已经不知道这个吻过去了多久,不知道是因为失血过多,还是因为缺氧,他感觉到略微的晕眩。

    他感觉到贺长卿率先移开了嘴唇,当他打算问贺长卿究竟发生了什么时,却僵住了。

    带着些许凉意的吻,逐步下移。

    从脖颈,到锁骨,没有停下来的迹象。

    贺长卿缓缓半跪而下,环抱住胡轩的腰。

    “喂……”胡轩没能搞清楚贺长卿到底想干嘛,一种奇异的感觉让他不自在地动了动身子。

    他本能地对这种感觉感到剧烈的排斥,挣扎着想要离开,但只要他一动,他就感觉到贺长卿把他越搂越紧。

    贺长卿轻轻将头靠在胡轩身上,距离近到隔着布料胡轩都能感受到他带着热意的呼吸。

    “不是,你到底要干嘛?”胡轩感觉到后背越来越发麻,推了几下贺长卿。

    但贺长卿没有回答。

    胡轩额间滑落一滴冷汗,老实说,贺长卿抱着也无所谓,但是……

    “别闹了。”胡轩又挣扎了几下,“你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吧,先放开我,我也很累。”

    贺长卿依然没有言语,但胡轩突然僵住了——他能感觉到,隔着鲜血淋漓的布料,贺长卿又轻轻吻了一下。

    为什么?胡轩感觉脑袋快要炸了——是因为衣服上有血,贺长卿还没有恢复理智,想要继续喝血吗?

    但吻进一步向下。

    炙热也蜿蜒而下。

    突然,贺长卿止住了动作。

    胡轩也僵硬了。

    他能感觉到贺长卿颇为讶异地抬头看了自己一眼,但他不敢对上贺长卿的目光,别过头。

    从心理上来说,胡轩极为排斥现在的情况。这种感觉让他明确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并不是穿越之前的那具身躯,更进一步的,让他感觉到自己被这个世界所吞噬,逐步失去了自我。

    他很害怕——害怕这种原先的自己逐步瓦解的感觉。

    可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上天总是和他开着玩笑。

    他越不想面对的就越是会发生——这具身躯果然不属于自己,在此刻毫无骨气地背叛了他。

    他听见了贺长卿轻笑了一声,随后,贺长卿的指尖勾上了他的腰带。

    真的要继续下去吗?在这里?在这种情况下?

    答案肯定是不啊。

    胡轩深吸一口气,开口:“你没必要……”

    但贺长卿的动作并没有停下,要是自己再不制止一下,恐怕就回不了头了。

    想到这,胡轩伸出手,钳住贺长卿的下巴,强迫他停住动作。

    贺长卿仰起头,不解地盯着胡轩。

    胡轩按捺下心底涌动着的情绪,沙哑着声音开口:“……等回家再说。”

    闻言,贺长卿的目光一闪,他松了手,微微点了点头。

    胡轩也如蒙大赦地长舒一口气,靠着墙滑坐下来,拍了拍自己身侧:“你也过来吧,坐会儿。”

    贺长卿和胡轩面对面望了一会儿,黑暗中,只有彼此的眼睛看得真切。最后,两人心照不宣地别开目光。

    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贺长卿坐到了胡轩的身侧。

    胡轩很自然而然地将头靠在贺长卿肩膀上,打了个哈欠:“我睡会儿,好累啊,你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把我叫醒吧。”

    “……嗯,好。”贺长卿点了点头。

    片刻后,他听见了均匀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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