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毁4

    春水桃花何所依?欲海情天葬此身。

    桃花是种寓意轻薄的花,沾上它,不是劫就是杀。

    沈遇却对这种花有着特殊情感。

    现如今,他们居住的地方对面就是一座桃园,由于是深冬,现在只有一片铁树银钩。

    和胡由打完视频电话,胡喜围上围裙准备做饭。

    这是一处偏远小镇,刚到的时候找房子租,沈遇一眼相中这栋紧挨着桃园的三层小楼。房东一家已经搬到小镇中心,空置两年了。沈遇撒谎说俩人是家里不同意,偷跑出来私奔的情侣,房东同情他们的遭遇,就将房子低价租给他们。

    “别看现在光秃秃的,过几个月开春,桃花粉的白的,像云一样开满一片,可漂亮了。”站在三楼阳台,房东指着现在只有秃树枝的桃园跟他们说。

    安顿好后,沈遇找了份送货的工作,他回来的时候,胡喜已经做好一桌美味可口的饭菜。他是一个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少爷,所以家务和做饭大部分要由胡喜来弄。

    干净整洁的家,温柔美丽的妻子,可口的饭菜,原来这就是幸福的感觉吗?

    此次出逃,沈家人是知道的,考虑到沈遇的精神状态,他们先观察一阵,沈时境看见儿子单纯的笑和松弛的状态,便放弃把他抓回来的打算,就当是外出疗养了。

    这种像夫妻一样的生活,同样让胡喜产生穿越到另一个时空的错觉。

    她在这条时间线嫁给一个不错的男人,他在外面打拼赚钱,她把家里照顾得井井有条,偶尔跟在外地上学的妹妹打电话聊聊心事,生活平淡而幸福。

    临近开春,冰雪消融,桃树结出花苞,沈错找了过来,想约胡喜单独谈谈。

    见到他,沈遇的表情瞬间变得不自在,胡喜倒是很高兴,收拾一间房安排他住几天。

    沈错也想顺便开导一下侄子,就住下了。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早上起来,胡喜和侄子从两个不同的房间走出来跟他打招呼,他们居然是分开住的。

    吃完早餐,沈遇出去送货了,胡喜在厨房收拾,沈错忍不住问:“你跟小遇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不知道,说实话,虽然是跟小少爷玩过家家的游戏,但我挺安心的,就是不知道沈叔叔什么时候过来把出逃的少爷带回去。”

    “…小遇的状况,终归是要看医生的。”

    “知道了…那沈先生呢?要离婚跟我在一起吗?”

    沉默半响,沈错艰难开口,“胡喜,你年轻漂亮,肯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我对不起你,但我不能放弃阿芷…”

    胡喜刷锅的手突然停下,下一秒又更加卖力的刷了起来,然后又清理水槽,拖地,直到把厨房收拾得一尘不染。

    “胡喜?”见她一句话也不说,沈错有点心慌。

    “沈先生,如果没有宋芷,您会跟我在一起吗?”

    “我…”

    “沈先生喜欢我吗?”她走到他面前。

    “…我不知道。”心是骗不了人的,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

    “这样呀…”她点点头,换一个话题,“小遇对我的感情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呢?他貌似很喜欢我,对我充满依恋,我想沈家肯定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他比我小,家底厚,三十岁正是一枝花的年纪,无数二十岁的漂亮妹妹往他身上扑。何况他还比我小三岁,过几年我就三十了,豆腐渣的年纪,猫嫌狗弃,可我不想做独身主义呀。”

    “你放心,我会跟小遇谈的,如果有必要,我会让他负起责给你一个交代。”

    胡喜忍不住笑了,艺术家就是单纯呀,沈家又不是他说了算,逼急了,人家有的是办法处理她。最好的结果就是同意养她这个外室,生个私生子,沈家每月付抚养费。

    “沈先生,您真的不能跟我在一起吗?”

    “胡喜…我对不起你。”他愧疚的不敢看她。

    “沈先生又没做对不起我的事,如果当初没有遇到您,我的境地只会更惨…乔二叔的桃花酒在这里是一绝,现在还有去年的存货,我傍晚找他买一点给沈先生尝尝吧。”

    “…好。”

    钱是最好还的,欠多少有个具体数,还上就好了,但情就难了…怎么算都是欠了对方。

    晚上,胡喜做了一桌子好菜,给每个人满上一杯桃花酒。

    “小遇,你对以后有什么打算?”沈错直接问。

    “就在这里呆一辈子也不错。”沈遇忙了一天,但内心很充实,大口扒拉香喷喷的白米饭。

    “你要跟胡喜结婚吗?”

    “可以呀。”和料想的不同,沈遇一口答应下来,甚至提出明天领证的想法。

    “家里大概率不会同意…而且小遇…很多事不是结个婚就能解决的。”

    “那就让他再生一个孩子吧,或找找有没有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沈遇头疼的揉揉眉心,年轻人总是一腔孤勇,可随着时间流逝,层次提高,开阔了眼界,有谁能守住当初的诺言?连他自己都忘了…伤害了宋芷,所以他现在真心希望胡喜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小遇…你是沈家的孩子,再怎么样,只要你回到沈家,就能继续过富贵的生活,但胡喜不同,她没有这种条件跟你赌。”

    沈遇生气的将碗放下,“凭什么你们会觉得我做不到?!”

    看他的样子,活像一个处在叛逆期,死活要跟家长唱反调的中学生,沈错心中的那个疑虑越来越大,“小遇,你现在就像一个拼命想要糖果的小孩…从大学或更久之前,你不会一直是副人格沈幽吧?”明明之前那么冷静自持,现在不论语言还是行为,都像一个幼稚的中学生。

    沈遇顿时呆愣在原地,见状,沈错什么都明白了,苦口婆心劝他,“小遇,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你现在的情况无法给任何一个女孩幸福。”

    沈错要他好好想想,可以过几天又给他答复,然后起身回屋。

    “你也这样认为吗?”他木然的将目光转向胡喜。

    “小遇,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我也想透透气,我不会跟你跑来这里过家家。你有你的阳关道,我有我的独木桥,我们现在不过是因为某些意外暂时走在一而已。”

    好像所有人都想得那么长远,周全,沈遇觉得自己被隔绝在一座孤岛上。

    胡喜收拾完残羹剩饭,见他依旧呆坐在那,忍不住上前抱住他,“小遇,你说,如何才能永远留下一个留不住的人。”

    沈遇将目光转向她,摇头表示不知道,“…或许只有死了的才能永远属于我…”她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放开他起身回房。

    隔天晚上,趁沈遇换了个夜班便利店的工作,她精心打扮一番,穿上性感的黑色蕾丝紧身睡裙来到沈错房间等他。

    有些东西,总要争取一下才会彻底心死。

    沈错回来见她这个样子出现在自己房间,顿时吓了一跳。

    “胡、胡喜,你走错房间了。”莹润白皙的皮肤露在外面,加上性感诱人的曲线,他的目光不知道该放哪儿,差点转身出门。

    她款步来到他身前,“沈先生,我在等你呀。”

    “胡喜,我们不能这样。”他下意识避开。

    她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沈先生,我想跟你在一起呀,我不能没有您!我当初把第一次献给你,我身上就刻下你的烙印,你就成了我依存的土壤。”

    眼泪像断线的水晶,一颗接一颗划过娇美的脸庞,“胡、胡喜…”她的泪水落进他心里,瞬间变成一根根冰锥,无尽的自责与怜惜涌上心头。

    “对不起…”他只能一遍又一遍道歉,然后一点点推开她。

    “沈先生,求求你,真的求你…不要再伤害我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我不想你死啊!”她突然跪下,痛苦的的抱头哭喊着。

    “胡喜…”他蹲下身想将她揽进怀里安慰。

    谁料,胸口传一阵剧痛,低头只见已经有一半没入胸口的水果刀,血气涌入喉咙,抬头便撞入胡喜依旧流着泪,浸满痛苦的双眸。

    眼前不禁浮现出过往的场景,她初次走进他的画室,那么天真明媚,像一汪清泉涌入。在床上与他缠绵时又变成惑人的妖女,既是人间的净土,又是销魂的魔窟。

    他的少女,本该明净如四月的梨花,现在却变成危险的幽潭,散发着噬人的寒意。

    是我让你变成这样的吗?他想问她,张嘴便有血水冒出,声音被堵住,视线开始模糊,在胡喜痛苦压抑的哭声中,他渐渐失去意识,落入死神的怀抱。

    她抱着沈错的尸体,待他身上的最后一丝温度散去,她学着沈幽,用超大号行李箱将他拖到桃园深处埋葬。

    “沈先生,我要不了多久就来找你了。”她轻声说着,盖上最后一铲土。

    回到房间天已经蒙蒙亮,她开始清理血迹,勉强赶在沈遇下班回来时处理完。

    下午时分,沈遇起床却没见到叔叔,胡喜面色平静,告诉他沈错昨晚回去了。

    沈遇点点头,不再深究。

    才过了几天,桃花接连盛开,白的、粉白、红的,极尽艳丽,整座桃园活了。

    每天都有很多人进来游玩,胡喜也赶热闹似的往桃林深处跑。

    她经常站在一棵开得极盛的桃花树下,像某些青春文学书里抬头45度仰天,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

    浓得醉人的花香,花树下美得醉人的女人,总能吸引人们驻足,很多人好奇她到底在看什么,可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只有重重粉色花影。

    微风抚面,仿佛恋人在耳边低语,花瓣雪一样纷纷落下,她脚下是一块新翻的泥土,几天前的夜晚,由她亲手翻的…

    “咦?胡喜,真是你呀。”清越悠扬的男声,不是沈遇,她好奇的转头。

    “宋书瑾?”

    “对,是我,好久不见。”男人眼中是止不住的惊喜,一派熟稔的上来跟她寒喧。

    “你怎么来了?”在这里遇见前男友,真是怎么也想不到呀。

    “我外公住在这里,他老人家前天去世了,我、母亲,还有弟弟来料理后事。”

    “节哀。”

    “…都不怎么来往,也没什么难过的…”宋书瑾有些羞赧的挠挠后胸勺,“不说我了,你怎么在这呀?”

    “来散心。”

    “这样呀…话说,你结婚了吗?”

    “没有。”

    “我前年离婚了,留下一个儿子。我和前妻相亲认识的,两个月不到就结婚了,婚后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各忙各的,一个月说不上几句话。生下孩子,完成老一辈的任务就离婚了,离婚证到手,我俩还去吃大餐庆祝一番。”

    “所以你们结婚只是为了资产升级,留下后代?”

    宋书瑾无所谓的耸耸肩,“上层社会几乎都这样,也有日积月累处出感情的,看个人的造化嘛。其实…这几年我经常梦到你,能请你吃顿饭吗?”

    “好呀。”以她对宋书瑾的了解,她当然知道他现在的意图,为了摆脱那位天真的小少爷,她选择同意。

    处理完外公的后事,宋书瑾自然选择继留下和胡喜再续前缘。

    沈遇知道她们的事,愤怒的质问她为什么要背叛自己。

    “什么背不背叛的?我是你的什么人?过家家的游戏还没玩够吗?”面对几欲失控的沈遇,她表情木然,眼神空洞。

    “胡喜…我真的很痛苦,我会对你好的,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求求你,不要抛弃我!”他抱着她哭喊,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男孩。

    胡笑冷漠的笑笑,“如果是沈幽,他会不动声色的假装顺从,然后使手段让我永远留下。”

    “我不会那样做的,那都是沈幽干的,我会对你很好很好的。”

    “你跟沈幽不过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不要再说幼稚的话了,我实在无法理解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明明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优秀的女孩一大堆。他只要回头,依旧是出身上层阶级的沈少爷,而她呢?回头只有一片深渊。何况现在的她已经习惯深渊的黑暗了,哀莫大于心死,她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能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就像她坚信那种人生不是自己这种人配拥有一样。

    沈遇泣不成声,努力回想初见时的美好,“…你是我的初恋。”

    听到这两个字,胡喜无奈的笑了,初恋啊,确实是个美好的词。

    她拉起他的手抚上自己嫩滑的脸颊,“小遇呀,初恋只能留在过去。所以…让我死在你的回忆里吧。”

    是呀,或许只有死了的东西才能成为永恒。

    “小遇,现在该告诉你了,我在你住的郊区别墅,二楼卧室床头柜后面放了一个U盘。如果苏宴和谢池渊的案子查到这里,你把它交给警方,里面有我交代的一切,你不会有事的。”

    她在他额头印下蜻蜓点水的一吻。对不起,我无法陪在你身边,成为你停靠的港湾。

    沈遇意识这点,瞬间感觉整个世界离他而去。

    在那个大雨滂沱的中午,胡喜和宋书瑾有说有笑的从饭店出来,他们共撑一把伞,沿着河岸铺设的青石板路散步,岸边种了一排桃树,花瓣被雨水打落,在地面铺成一片粉白的星河,最后顺着水流流入下水道。

    沈遇从斜刺里冲出,一刀捅入胡喜的身体,事发突然,宋书瑾吓傻了,反应过来急忙拨打急救电话,然后报警。

    没有责怪,胡喜用无奈的目光注视着他,很痛呀,如果能刺入心脏,一刀毙命就好了。

    血水从身下蔓延,被雨水混着花瓣一起冲入下水道。沈遇看着胡喜那双美丽的眼眸满是解脱的欣慰,以及无奈的歉意,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微弱的声音却被雨点打散,让人听不清楚。

    很快,死亡的幻象在眼前浮现,像有人拉着她的手飞快跑过这短暂的二十多年时光。衣着光鲜的职场女性到单纯快乐的大学生,青涩懵懂的高中生到不谙世事的初中生,无忧无虑的小学生跑向白纸一般的婴儿,似水年华在她眼前倒带,最后投入一片白光,坠入虚无。

    沈遇的世界彻底扭曲,周围的一切揉杂在一起,他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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