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

    在一个天光云影交错的午后,白晚晚戴一副几乎遮住半张脸的太阳镜,在人烟稀少的江边椅着栏杆眺望对岸高楼林立的市中心。

    她穿一条深蓝色牛仔裙,白色凉鞋,扎低丸子头,袖子卷起,露在外面的一节胳膊白得发光。

    “白晚晚,你的人生真让人羡慕。”薛述来到她身边,忍不住感慨。他表情落寞,一改往日的乐观嘻笑。

    “那要跟谁比,以什么角度去比了。”

    “什么?”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这是我的私事,我只对你说,你要保密哦。”

    “嗯。”他用力点头,表情严肃认真。

    “我父母是家族联姻,爸爸对妈妈没什么感情。我出生便带有三度唇腭裂,左脸也有些畸形。5岁的时腹部突然胀大,并伴有剧烈疼痛,医院检查是畸胎瘤,那位被我吞噬的双胞胎姐妹部分器官与我融合,所以手术难度很大,恢复期也长。

    7岁之前,我经历过数次手术,有两次差点失败。家人一直将我关在房间里,不准我到外面去。

    逢年过节,亲戚家的孩子来,我偷偷溜出房门找他们玩,但他们都叫我怪物。

    姨妈很疼我,她是学艺术的。为了不让我无聊,就找很多电影给我看,教我唱歌。

    我因被同伴叫怪物而难过,她就把我唱的歌录下放到网上,并把收到的好评给我看,让我重拾信心。

    8岁那年,我终于恢复和正常孩子一样了,因为我之前唱的歌在网上挺火,就有节目组邀请,由此顺利进入娱乐圈。

    但一定直支持我,鼓励我的姨妈却因为癌症去世了。

    说回我妈妈,她和爸爸从小就被双方父母订下婚事,她一直很喜欢爸爸。可爸爸不喜欢她,一直跟外面的女人有牵扯,甚至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私生女。

    由于我是女孩,又患有畸形,长辈便让他们再生一个。我三岁时,妈妈怀孕了,但在三个月的时候检查出畸形,无奈只能流掉。

    这种时候,爷爷奶奶已经开始有言语了,怀疑妈妈基因有问题,因为那个和我差不多大的私生女很健康。

    妈妈不信邪,没多久又怀上第三胎。很不幸,孩子检查出唐氏,只好再次流掉。

    经过这一遭,妈妈彻底崩溃了,抑郁症越发严重,没多久便去世了。

    以前我参加过一个去乡下的综艺节目,我借宿那户人家,孩子是留守儿童,比我小一岁。弟弟倒是跟着在城里打工的父母,她留在乡下由爷爷奶奶看管。她身体强很健康,放学就要去割猪草,干农活,对比她,我确实很幸运。

    和我一起的另一位同伴寄宿的人家却欢声笑语。

    那对夫妻俩是农民,虽然生活条不好,地面没有铺光洁的瓷砖,但干净整洁,到处收拾得井井有条。他们很爱自己的女儿,每天捧在手心里,抱着她开心的转圈…而我的父母,在我印象中从未抱过我…

    说到这,白晚晚停顿几秒,薛述以为她很难过,却不知道被墨镜遮盖的眼睛里满是阴狠与暴戾。

    “…他们家太幸福了,所以我到现在都记得他家女儿的名字,陆欢喜,小我三岁,寓意非常美好…这方面对比下来,她又是让我羡慕的对象…”而且他们家的女儿又黑又胖,丑丑的,但他们看她的眼神里全是温柔与慈爱。

    薛述胸口隐隐作痛,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似乎感觉到白晚晚身上散发出的悲伤。

    他初次拍电视剧救了落水的她,而她转校过来又恰好跟他同班。虽然两人身份天差地别,但她愿意跟他亲近。

    说实话,薛述还是有私心的,跟白晚晚搞好关系,说不定可以借对方的人脉与名气拓展自己逐梦演艺圈的道路。

    顾辛蕾决定休学半年,奶奶的症状越发严重,经常做出伤害自己的举动,医生说是精神分裂。

    爸爸妈妈想把她送进精神病院,她当然不希望奶奶被送进那种地方,便自告奋勇亲自照顾。

    经过这么一段时间,奶奶看上去好像又老了10岁。以前没有的雀斑冒了出来,眼眶仿佛枯井般深深凹陷下去。

    “何巧如这个小XX,居然想要顾辛意的身体!!”她气得拍桌而起,把一旁的顾辛蕾吓了一跳。

    “奶奶…”她小心翼翼的喊她。

    “没事。”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摆摆手重新坐下,“辛蕾,你想要沈佳那样的容貌与人生吗?”她死水般的瞳眸中突然亮起两道冷焰,声音像一把锐利的短剑,在空气中舞动着。

    “沈佳…她确实挺好的,家业庞大,越长越漂亮,虽然成绩不好,但…”她的父母很爱她,哪怕死过一世,可想到这些,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过两天你把她请到家里做客。那孩子跟你一起长大,现在却很少见了,怪想的。”

    像潘多拉的魔盒突然摆在面前,顾辛蕾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沈佳最近挺忙的,她想搞音乐进军娱乐圈。”

    “辛蕾…”老人枯瘦如同鸡爪一样的手猛然拽住她的胳膊,“我体验过,财富加上美貌才是王炸…两天后把沈佳喊过来,你以后一定会感谢我的。”

    某种黑暗的东西从刘健女身上蔓延,顾辛蕾吓得慌忙挣脱她的手,“奶奶,现在时候不早了,您先吃完药休息一会儿吧。”

    “我说了我没病!!是何巧如那个小xx好说歹说都不听,一直在TM的闹情绪!”

    照顾精神不正常的老人总会产生无力感,这是世上唯一疼她的奶奶,她也只能像对小孩一样千哄万哄。

    “要放暑假了,你们打算怎么安排?”白晚晚问身旁的两人。

    他们围坐在胡喜家的客厅写作业,天气阴沉,窗外下着小雨。这一整个星期都在下雨,水气沾到人身上湿腻腻的。老城区布满蜘蛛网一样的巷子,排水很差,地上黏湿,有无数黄褐色的水坑。

    “我打算去剧组试镜。”薛述的语气里满是期待。

    “你呢?”她将头转向另一侧的胡喜。

    “我…找个假期工吧。”她低着头,实在不好意思说要去沈错的庄园当清洁工。

    “这样呀…”白晚晚突然话锋一转,“话说,我家就住在鹤园,那天我看见你和胡由从其一栋别墅走出。”她笑眯眯的看着她,明丽的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胡喜心里一沉,全身僵硬,沈佳的脸在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初中同学邀请我去她家玩。”

    “哦~这样呀…鹤园是X市最有名的别墅区,你跟你初中同学的关系一定非常非常要好。”

    薛述也听出对方话里微微的恶意,连忙解释,“我们初中时确实有住在那里的同学,跟胡喜是同桌。名字叫沈佳,你知道她吗?”

    “不知道。”

    “那你这个假期打算做什么?”见势头依旧不对,他急忙转移话题。

    “本来想什么也不干,好好放松,去国外旅游度假。但有个最近很火的,叫《xxxx》的综艺节目邀请我,还有几支广告要拍,还有演唱会…”她掰着手指数了数,最后仰天长叹,“假期什么的全泡汤了!”

    这些活动下来,以白晚晚的知名度与影响力,收入上亿不在话下,薛述两眼放光,十分羡慕,“咳咳,话说你假期作业怎么办?”为不让自己的野心表现得太明显,他用咳嗽来掩饰,但这点小心思怎么能逃过老练的白晚晚呢?

    “当然是找人代写了,在娱乐圈,学历没多大用处。”

    胡喜没再说话,一直低头看书,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书上一排排字句扭曲成爬虫,很快纠缠成一团。

    为什么非要带白晚晚来我家呀?!好讨厌她!好讨厌!为压下那仿佛爆竹一般要冲出身体的声音,她起身去厨房为他们切水果。

    “咚!”她恶狠狠的将西瓜劈开,砧板上瞬间出现一道深刻的刀痕。

    薛述和白晚晚依旧在客厅有说有笑,她突然对薛述感到非常讨厌,甚至觉得他没有来到她家坐在那里的姿格,真想把他俩赶出去!

    正当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快要到达顶点的时候,午睡醒的胡由打开卧室门走了出来,这才将她的理智拉回来。

    胡由开门就见厨房里的胡喜拿着菜刀,一脸杀气的盯着客厅中的薛述和白晚晚,顿时呆愣在原地。

    “吃水果了。”下一刻,她换上明媚的笑容,端着切好的西瓜出来招呼俩人,顺便叫胡由一起过来吃。

    想到大姐前世的战绩,胡由勾唇一笑。虽然藏得很深,要非常强烈的刺激才会显化出来,但它依旧存在不是吗?那蛰伏在心底的残酷与癫狂。

    下午,胡喜做饭,薛述帮忙洗菜,白晚晚本想帮忙,但她从未下过厨,反而添不少乱,只能在客厅陪胡由玩拼图。

    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白晚晚尝一口,立马发出夸张的惊叹,“哇!超好吃!比我家阿姨烧的还好吃。”

    “谢谢。”胡喜依旧笑着,心里却是麻木的。灵魂飘在上空,看着自己的身体与他们说说笑笑。

    好像讨厌一个人,对方不论干什么都像挑衅与嘲讽。

    白晚晚的音容笑貌像一座大山压在她身上,胸口突然发慌,全身发热一般,脸上火辣辣的,有种必须跑出去喘口气的感觉。

    待那两人走后,她开始收卫生,把餐具擦得亮晶晶。厨房收拾完又接着打扫客厅,然后是房间。看着光洁明亮的地板,终于微微露出欢欣的表情。

    “姐姐,干嘛要如此压抑自己?讨厌白晚晚就别让她来,离远点呗。”正在看电视的胡由突然吐出这么一句话。

    “你在说什么呀,小由?”额头挂满汗珠的胡喜转过头,像被戳破心事一般,心虚的问她。

    “我说:讨厌白晚晚就离远一点,薛述喜欢她就由他去,干嘛给自己找不痛快。”

    被胡由这样说,她脸色苍白,呆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连小由这样的小孩子都能看出她的心思,那俩人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可他们依旧若无其事的在自己面前,是在嘲笑她吗?

    这样胡思乱想一夜,没睡好的她第二天早上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和胡由一起来到沈错的庄园。

    早晨的阳光照在淡绿色的草坪上泛着金光,样貌精致的男孩躺在香樟树下,脸颊两边带点婴儿肥,鼻梁挺直,薄唇如削。叶缝中洒下的光影在他身上摇曳,像一副名画,又像一个朦胧的美梦。听见人声,长长的睫毛翩然欲飞一般,缓缓睁开那双犹如密藏森林的眼睛。

    “胡喜!”看到她,男孩激动的一跃而起。

    “你、你认识我!?”胡喜很惊讶,嘴张成0型,仿佛能吞下一个鸡蛋。

    “呃…”男孩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一抹红晕爬上白皙的脸颊,“呃…上次我来的时候你刚走出大门,小叔跟我说过你…”由于不习惯撒谎,他眼神乱瞟,一直不敢看她。

    “小叔?”

    “他是我侄子,沈遇,今天搬来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沈错的到来成功帮他解了围。

    他穿一件洁白的衬衫,脖领敞开着,露出光滑坚实的胸膛,一颗指早盖大小,海蓝色镶银边的椭圆形水晶躺着锁骨处,由一根细细的银链系住套在脖子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突好想变成那颗蓝水晶,这样就能时时刻刻亲吻那漂亮迷人的锁骨。

    她被这个想法吓了一大跳,急忙别过脸不敢看他。

    沈错有点不明所以,他刚刚不小心打翻一桶颜料,误以为脸上溅的没弄干净,便掏出纸巾又擦了两下。

    清晨的潮气散开,胡喜心情大好,一边啍着歌一边擦拭玻璃窗。

    沈遇在不远处看着她,少女的头发随着干活的动作稍稍摆动着。她的表情如此明朗,与总是哭丧着脸的自己不同,仿佛一道彩虹做为背景升起,哪怕经历过糟糕的上一世,他依旧觉得她很漂亮,很让他心动。

    阳光慢慢炙热起来,庭院里来了几个园丁,把树木疯长的枝芽剪断。

    胡由来到沈遇面前,向他伸出一只雪白漂亮的小手,“你好,哥哥。”

    “呃…你好。”他握了握那只柔嫩的小手,视线短暂在她身上停留几秒,马上又转到胡喜身上了。

    胡由不满的在心里啧了一声,说实话,她更想跟对方的第二人格沈幽交锋,那才有意思呢!沈遇就是个头脑简单,天真单纯的笨蛋。上一世他精神失常后被送进疯人院,她偶尔去看一次。

    不知道为什么,跟沈错在一起,胡喜觉得很放松,多日来积压的负面情绪一扫而光,身心得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只是傍晚回去的时候,她小心翼翼的将头探出门外左顾右盼,生怕遇见白晚晚。

    期末考过后,让人振奋的暑假终于到了。

    有人欢喜有愁。白晚晚有一堆通告,估计整个假期忙得见不了面。

    沈错的做饭阿姨以照顾儿媳生产为由,请了将近两个月的长假,胡喜便想揽下对方的活。沈错之前吃过她做的饭,略微思索几秒就同意了。

    由于从小照顾妹妹,她干活做饭很利索,连阿姨们都夸。了解了她们的工资,比很多办公室的白领都高。

    她有时会想,如果以后没法读大学了,就去干家政供胡由上学。

    放假第一天,薛述又和白晚晚约了胡喜聚聚。

    白晚晚不想被粉丝认出,几人便买了几杯奶茶,一些零食,在公园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休息。

    胡由喝了两口,想尝尝白晚晚的抹茶青提口味,后者便用盖子倒了一小杯给她。

    谁料,几分钟后,白晚晚突然呼吸困难,嘴唇发紫,口吐白沫,抽搐着倒地不起。

    薛述急忙拨打急救电话。

    送医检查是中毒了,他们的奶茶零食被送去检测。

    检测结果是奶茶被人投毒,胡喜和薛述也被带走调查。他们是学生,又是未成年,毒药的成份很复杂,不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做完笔录找不到异常之处就放他们走了。然后又去调查奶茶店,但最后也没查出到底是谁下的毒,奶茶店因为这件事关闭了。

    谁都没有注意到年幼的胡由,她前世学医,对药理也颇有研究,加上住院开了很多处方药有剩余,调配制成伤人的毒药不在话下。

    因为这场意外,白晚晚在医院躺了将近一个月,接的综艺广告自然黄了。这事还上了热搜,网友和粉丝们情绪激愤。

    胡由倒是心情愉悦,可很多年后,她十分后悔这次下手轻了。所以到下一世,她直接送对方饮恨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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