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京是在三天前发现自己的脑子不太对劲的。

    彼时她刚刚完成异能进阶不久，睁开眼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一个陌生房间里。房间里一无所有，从天花板到墙壁到地面都被刷成了刺目的雪白。

    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遇上了雪崩，但紧接着，一团不规则的光团出现在了她面前。

    光团很有礼貌，看出她的困惑，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白玉京。我是观测者07。】

    它的声音没有起伏，听起来十分怪异。

    白玉京比了个手势，打断光团接下来的话：“能给我变张椅子吗？”

    据不完全统计，百分之八十的异能者会在觉醒异能后出现后遗症。症状因人而异，主要可以分为精神疾病与生理变异两种。

    通常来说，异能者只会拥有一类后遗症。但可能是上天格外眷顾她，让她在有生之年又开了一个异变盲盒。

    幻听、妄想、不知名呓语…她粗略总结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症状，目光在房间之外一扫而过。

    以及一定程度的视觉错乱。

    房间之外是一片大海，波涛起伏的海面之上，倒映着鲜红的月亮。

    狂舞的触手、让人精神恍惚的呓语、幽深的黑暗里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一切看起来都像恐怖片走进现实，而且还是那种拒绝跳脸惊吓，专注用视听艺术打动观众的类型。

    搁浅的鱼类撞击着尖锐的礁石，迸溅而出的血液中，说不出名字的软体生物黏腻地爬了出来。有动物轻盈地攀爬在藤蔓上，却在下一秒被藤蔓上炸开的尖刺洞穿。暗色的血液滴答作响，如同死亡的预兆。

    在白玉京的眼里，一切都蒙上了奇诡的色彩。不过世界本就如此，她已经习以为常。

    两百年前，一场来自外星的污染使得整个地球发生异变。筷子长翅膀，桌子长腿跑，尸体自己刨了坟墓从土里爬出来,游荡在大地上。森林和海洋成了最危险的地方，那些存在于各地神话中的生物仿佛借此降临于世，尽管所展现的姿态与人类所定义的美丑相去甚远，但又不自觉引领着生命对其顶礼膜拜。

    一切都被污染赋予了“活”的特质，在污染的要求下，疯狂地吞吃彼此并寻求进化。

    天灾一年，人类死伤惨重，全球近六成的人口死去，成为污染物或被杀死，与此同时，异能开始在人类群体中出现。

    天灾三十年，南北两洲沉没。人类开始建立基地和地下城，唯有污染值低于60的人被准许入内。

    天灾七十年，三大基地联手在北半球设下屏障，南半球被“神树”与“帕依查查”占据。人类与污染物隔海相望。

    天灾两百年，世界面目全非。人们已经习惯了防备自己身边的一切，习惯了熟悉的人在下一刻异变成污染物，习惯了对亲朋挚爱举起枪支。

    这场大灾害用事实向人类证明，末日不过是人类的毁灭。

    天灾之下，人类苟延残喘，世界欣欣向荣。

    ——

    污染让一切都变得怪异，而在这堪称群魔乱舞的环境中，出现在白玉京面前的光团就像天使一样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她不信神，但不介意陪这位天使聊聊天，就当感谢它模拟了一个对人类来说“美丽”的外形。

    【当然可以。】

    一把造型简洁的椅子出现在她身后，光团还贴心地附加了一张长桌。白玉京拉开椅子坐下，一只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对着光团点了点头。

    “继续吧，你想聊些什么？”

    光团下降了高度，慢悠悠飘到她的眼前。

    【我想给你讲一个故事。】

    一本书出现在白玉京的手边。

    ——

    白玉京翻阅着这本书。

    【姜鹤从没想过白玉京会是叛徒。她是比任何人都更接近‘救世主’这个称号的存在。十岁觉醒异能，十三岁独身杀灭十三条山脉的污染物，十六岁前往南半球与神树对峙达成交易并强制其将所属地后移三千里...白玉京是奇迹的化身，自她横空出世以来，所有人都坚信污染终会消亡。她的刀锋能够湮灭一切灾难，许多人都认为如果不是她身体太差，人类社会早就已经重返当年。】

    【“为什么？”她吐出一口血，质问着眼前的‘救世主’。白玉京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只手提着青藤做成的长刀，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小巧的银色保险箱。那里面放着实验室意外创造出的病毒，它是污染的浓缩，一旦被释放，足以让所有人类在一瞬毁灭。

    “为什么？”她复述了一遍姜鹤的话，微笑了一下。

    黑发青眼在过去是希望的代表，但在此刻，却比任何魔鬼都恐怖。

    “污染的本质就是进化，只不过人类太脆弱又太渺小才无法承受。”

    她仰起头，天上开始下雪。黑色的雪花落到她的眼睫上，像恶魔抖动的翅膀。

    “所以我决定送你们一个礼物。”

    “你不喜欢吗？”

    魔鬼大笑。】

    【2264年2月1日。天气晴。】

    【各位观众朋友下午好，这里是晨星频道。即将为您播报的新闻有…】

    【随着建木的出现，世界各地的污染值均出现不同程度的下降。据启明基地科学院估算，污染将在二十年后彻底消失。】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世界上最伟大的异能者离开了我们，她就和这首诗一样，重新回到了天上。今天，让我们为她哀悼。此刻，让我们向她致敬。】

    【天灾之下，人类永垂不朽。】

    白玉京一目十行看完这本薄薄的小说，她沉吟一会儿，重新看向光团。

    “所以这个世界其实是一本小说，而我表面上是风光霁月的救世主，实际上是心理扭曲想带着全人类一起毁灭的反派。经过一系列事件，以姜鹤为首的主角团识破了我的真面目，并在最后杀死了我，拯救了世界？”她简单总结了一下书的内容。

    光团上下点了点。

    “好吧，以你所言为真做前提。”

    “你是想让我...”她在舌尖碾了碾那个词，有些忍不住想笑，“改邪归正吗？”

    这类故事并不少见，白玉京曾经依靠着小说、漫画、电影等不必出门便能拥有的娱乐度日。在这种故事里，反派要么洗心革面，走向光明而坦荡的未来，要么一错再错，酿下苦果。

    【并非如此。】

    出乎意料的，07否定了白玉京的猜测。

    【我只是观测者。这本书并非来源于我，而是你。】

    “我？”

    【因为你在前不久完成了异能的进阶，无意中窥见了世界的真相。这是世界意识未曾书写过的情节，祂想弄清楚如果你拥有了自我意识，会选择怎样的故事。】

    它继续说道。

    【我是观测者，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不过如果你向我提问，我会在权限范围内为你解答。你可以把我当成备忘录、笔记本、会自动记录所见一切的AI...】它停顿了一下，【还有什么问题吗？】

    白玉京若有所思：“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2260年12月10日下午三点。青木基地。你正在家里。】

    “那拜托你把这些撤掉吧，我该回去了。”

    【由于观测需要，我会时刻跟在您身边。您更喜欢什么样的形态？】

    白玉京挑了挑眉：“你好像根本没问我愿不愿意有个人随时看着我啊？”

    【抱歉。这是观测的需要。】07固执地说，【您更喜欢什么样的形态？】

    看来不选一个它是不会放她出去了。

    白玉京啧了一声：“随便你，我不挑。”

    【感谢您的理解。】

    房间开始坍塌，雪白的墙壁化作洪流。光团和白玉京一同往下坠落，在即将被张开獠牙的大海吞没前，绚烂的光芒在她面前爆裂开来。

    熟悉的场景回归，白玉京睁开眼。她从沙发上坐起，伸了个懒腰。

    一条白色的项链静静躺在玻璃茶几上，看起来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白玉京感觉到有种莫名的东西将她与项链联系在了一起，这联系霸道异常，强制她必须随身携带07化身的项链。

    她面无表情看了项链一会儿，决定休假结束就去找精神系异能者做掉它。

    项链被捡起来一圈圈缠在手上。她一边缠，一边问：“你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吗，不介意的话，我就叫你07了。”

    【请随意。】07彬彬有礼地回答。

    她往外望去，红色的太阳正在坠落，天际蠕动着黑色的阴影，五彩缤纷的蘑菇吹出一股股孢子，随着风往四处飞去。安装在墙壁上的过滤器开始工作，放出细小风流，小花园里的鲜花随之摇晃起伏。

    这是末世里再普通不过的一天。

    她面带微笑地欣赏了一会儿这温馨而日常的景色，伸手按下沙发边一个隐蔽按钮，示意进阶完成，危机解除——进阶失败的异能者有可能堕落为污染物，考虑到白玉京本人的特殊性，基地不得不先设想最坏的结果。如果超过三天没有按下按钮，白玉京所在的地方就会被火力轰炸。

    外面的督察队开始安静地后撤，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白玉京戴在手上的通讯手环。各类信息开始不停地轰炸她的耳膜，实验室预约她的下一次体检（“时间到了。”）、基地发来了她缺席的会议内容并强烈要求她下次一定必须要出席（“你已经三年没有管过你的小队了！她们是人不是植物！”）、几场已经结束的宴会邀请（尊敬的白玉京女士，我们诚挚地邀请您...）、一份来自蛋糕店的推送（草莓芝士蛋糕火热放送中，连世界树吃了都说好的新品隆重登场！）......

    白玉京挨个看过去，起初还有些耐心，慢慢地皱起眉，直接将手环摘下来往墙上一摔。

    咔嚓一声，集合了目前最高技术的科技结晶就这样缓缓滑落在地，变得四分五裂。

    世界变得安静异常，但很快，一道冷酷的女声从破碎的手环中传出。那是手环制造者留下的留言，检测到载体被破坏时会自动触发。

    “逃避现实是没用的。”

    白玉京微笑：“闭嘴。”